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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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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无跟着师父一路闲聊着走在下山的路上,快到家时,计平常跟他说,“徒弟啊,有个事儿,需要你出趟远门儿。”虽然他口中随随便便的事儿,每件都是关乎生死,每次离开都可能不再回来,但他那口气就跟在交代前无去街上买棵大葱似的。前无早就习惯了,问什么时候出发,计平常回答说越快越好,说完了计平常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因为徒弟连去哪都都没问,但问了出发时间。

“你自己有事要办?”

“还欠戍宁一顿酒。”前无回答。

“哦~”计平常声音拖了老长。他在锁岚山剿匪的时候见过程翊,但他知道程翊这个人却是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前无还是个小孩子,那时候他也没有把前无偶遇的伙伴放在心上。即便是数年之后前无特意问过他一些关于程家的消息,他也只是大略给讲了点事情梗概。现在看来,自己徒弟对这个儿时伙伴还是相当看重的。计平常说,“等你回来再还,尽快收拾东西,再去秋叔那里拿详细材料,而后直接出发。这次的目标是日本人,济南惨案的主凶之一。”

前无点头,琢磨着说:“我还可以顺便去警局跟戍宁道个别。”

计平常眼睛转转,觉得确实有必要交代挑灯社的人将程翊的情况细致地查一遍。他们之前没有特别注意到这个人,一来,他们人力有限,关注的目标也有限;二,军中少壮实权派更替频繁。军界的事情,但凡好事都会归功于那几个顶层的将领,只有坏事才能落到具体的人身上,所以,没有被关注至少说明这个人还没有过惊世骇俗恶行。

前无回去简单收拾了东西,出门时,计平常又扔给他件衣服,“我听说东北那边比较凉快。”

程翊又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锁岚山出神,这些天来,只要他闲着,就是在望山。有次朱泽打趣地问他:“团座,你是不是被山上的妖精勾了魂儿去?”结果换来一记白眼加一句“多嘴”。朱泽知道,这是程翊在想事情。至于他在想什么,那就不好猜了。他家团座虽然年纪不大,人却是精明通透得很。

当然,程翊确实在琢磨一件很重要的事。那是个关键决定,关乎以后的发展。当前的局势,表面平静,表面之下却暗流汹涌。国共的矛盾,显而易见,这个矛盾会一直存在下去,无论中间如何转变,最后只能以你死我活来结束。眼下比这更紧迫的,反倒是各系军阀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内部权利之争,为了地盘的分割和军队的编遣问题,北伐时同仇敌忾的第一到第四集团军现今看来上面已然势成水火,蒋冯阎李外加东三省的张家,错综的利益关系让一场大战不可避免。这个时候什么最重要?站队。程翊没事儿从湖北溜达到湖南说是为了故地重游,说是想要探亲访友,其实,不想回去武汉被各方势力拉拢,被各种消息混淆视线才是目的。现在的形势,刚刚取得北伐胜利的中央政府气势正盛,且他们掌握着铁路和航运的交通线,军运迅速,物资补给便捷,而西北军向来骁勇,又有晋系和桂系的加盟,即当初北伐的四个集团军中,三个反一个,兵力占优,但是冯阎之间早有嫌隙,另外实力不容小觑的东北军方面态度不明。

反蒋与否,这个决定有点不易。程翊揉揉额头,让朱泽去给自己泡杯茶。

能在军界这么快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程翊除了能力出众,还有很重要的因素就是深谙官场规则,懂得审时度势。他知道何时需要展露锋芒争高下,更知道何时需要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权衡进退,做得像一切以上峰马首是瞻。

程翊的直属上峰师长韩成为人耿直,对他尤为欣赏器重,言语间堂皇之外也颇有几分实在,他对李宗仁不满这点也没有刻意隐瞒过程翊,而程翊身边同僚中反对中央政府的也不在少数。这个选择没有涉及到是非,因为这两个选项没有谁比谁更正义,昨天还互为知己同生共死,今天就倒戈相向势不两立,每一方都激昂愤慨、大义凛然,标榜自己是为国为民,对方则叛乱反复,气节尽失,那些堂皇的言辞说到底,不过是因为俩字,利益。

程翊觉得累,还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样下去,到底要多久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平静下来,这些争来夺去的政客们,又有谁可以给得出这种平静……不过他不能任由这种无力感蔓延,因为失望和茫然都比不了眼下的自保重要,形势永远比人强,身在其中就必须做出抉择。他并非一个人,万余手下跟着他,能不做炮灰当然是最好。

门开了又关上。

程翊头也没回地说,“先把茶放一边儿吧!”

“茶没有,茶叶蛋要不要?”

程翊闻声回头,就见前无拎个长条小包袱,笑嘻嘻地瞅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程翊站起身迎过去,“居然没翻窗户?”

前无不屑地哼了一声,“想避开你那些手下还不容易吗?走哪儿都一样!”

程翊觉得这是事实,也没辩驳,而是指着他的包袱问,“你这是要出门?”

“是,出远门,时间稍长。来跟你道个别,等我回来再补给你上次的酒!”前无把包袱放在程翊的桌子边,自己则毫不见外地侧身坐在人家桌子上,随手拿起果盘里的青梨咬了一口。

包袱与桌面接触发出的那一丝金属鸣响,像是凉风从程翊耳边疏忽溜过。程翊皱着眉问道:“你这次出门,还是,杀人?”

前无嚼着梨子,抬头冲着程翊笑。

“去哪里?杀谁?为什么?”程翊忍不住连续地问道。

前无偏开头去,捡起桌子上的电话放在耳边听了一下,放下之后又拿起一尊玉荷花摆件研究起来,“青玉千叶莲,看这成色,该是个老物件了。”

程翊盯着完全不理会他的前无,强压着情绪看他这里摸摸那里摸摸。前无行事自是有他的道理,但说到底,暗杀这种手段,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他试图劝他想另外的办法,可是前无只在将桌上的东西摸了个遍之后,拍拍自己身下的桌面,赞道:“金丝楠木!据说越是阴雨天越是木香清雅!”

程翊放弃地叹了口气,走过去跟他并排坐在桌子上,问:“什么时间出发?多久回来?”

前无龇牙一笑,会意地拍拍他肩膀,答道:“马上就走,多则十天少则七

天回来。”他站起身在梨子上咬了最后两口,左右看看没找到合适的地方扔,就拉过程翊的手把果核塞到了他手里。

程翊无语苦笑,把湿漉漉的梨核放进烟灰缸里,心里感叹:这家伙见识倒是广,就是不知道什么叫为客之道。而接下来前无把果盘里剩下的梨子往包袱里塞的举动,就更让程翊不忍直视了。他一边拿梨子,一边说:“我留着路上吃!”

程翊抽抽嘴角,“你多拿点儿。”

前无也不是白拿,他最后还真从包里摸出一个鸡蛋,“戍宁,这是秋叔给我带的茶叶蛋,送你个尝尝。”

朱泽端着茶进门时,正瞧见这样一幕:程翊捏着个茶叶蛋表情囧然,另外一个不知道何时溜进来的前无目光中还略带不舍。

“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朱泽脱口而出,自家团座屋里多了个外人都没人知道。这来人要是敌方,事儿就大了。

前无眨眨眼睛,一脸无辜地答道:“就在你找茶叶的时候。”

程翊回身把朱泽手里的茶接过来,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说。要是前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也别提去暗杀谁了。

朱泽立正敬礼刚想退出去,又想起个事情。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元,递到程翊面前,解释道:“团座,这是给您洗衣服的大婶在你上衣口袋里翻着的。那人也实在,居然又给交回来了,她们怕是干上一个月都挣不了这么多。”

程翊想了想,记起这个钱的来历,回头对前无说:“这还是那天咱们在九道巷吃饭,秋叔找给我的。”他没去接银元,直接吩咐朱泽,“这钱就给那个洗衣大婶吧,说……”

程翊的话还没说完,朱泽就觉着手背一震,那个银元被抛起在空中几个翻身,最后被前无抢在手里,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等朱泽回过神儿,指尖的麻痹感才清晰的传达到大脑。

前无敛去所有嬉皮笑脸,把那块银元郑重地塞进程翊军装上衣左侧的口袋里,而后直视他的眼睛,以极少有的严肃声调跟他说:“秋叔给的东西,不能送人,你带在身上,最好片刻不离。听到没?”

程翊不信命数神鬼,倒是被前无眼中的慎重庄严给镇住了。

很多时候,信,是种能力,虔诚是种天分。什么都不信,是种自由,而自由,也可能意味着无依无靠。

程翊笑着点头,“好吧!”

“知道你不信,信不信的本就不重要,”前无用少有的耐心告诉程翊,“反正不麻烦,你就带着吧……”

程翊看他难得诚恳,也就当回事记在了心里,“我知道了。”他本就不是个固执极端的人,对不了解的东西自然懂得心存敬畏。

前无离开的时候直接走的窗户,灰色的身影轻灵敏捷,他最后回头嘱咐程翊,“带着啊不许丢……我回来可是要看的……”手一撑,轻轻一跃,人便迅速消失在高墙之外。远处山岚依然青翠,风起时,似有细雪飘扬,那是琼池花一季荼靡。

分别总是寻常,因为谁都不知道,再见,又是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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