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了一条龙。
他是我的。
我、的。
我跟着塞缪尔来到槭树下,爬到一个巨大的树根上,树根的起伏如同山脉的连绵。
“格洛里安。”塞缪尔把尾巴上的煤油灯放在水边的树根上,“命运降临,灯火将灭。”
我不懂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可能天神都喜欢故弄玄虚。
“……为时过早。”一个冷淡的声音从树干里传来,“你的后继者无法燃烧灯火,远不够格。”
塞缪尔有些苍凉的笑了一下。
说实话,我一直以为会出来一个无敌可爱的小精灵或者完美非凡的精灵女巫,但我真的没想到从树里出来的格洛里安是这个样子。
她穿着一件火红的高领无袖开叉长袍,长袍上绣着金线的槭树叶子。
她双腿交叠,斜倚在红叶上,一手撑着下巴,细而多的黄金手镯和火红的披肩松垮的堆积在手肘处。
她火红的长发与她身后的红叶连接在一起,红宝石的耳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姣好的轮廓和洁白的肌肤让人想到冬日初雪后的纯净雪山。
她一双水红色的瞳眸涣散的半敛,似乎这世间没有值得她去看的东西。
她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绵延千里的火烧云只配做她的裙角。
可是她没有脚。
脚腕以下的雪白皮肤狰狞的凝结堆积在一起,双脚被粗鲁砍去的伤疤清晰可见。
这种令人呼吸停滞的遗憾足以击碎所有的绝美。
“我是天选之子祝福的万古木精灵,精灵女巫,残缺的占卜师,glorian。”格洛里安淡漠开口,“来访者,你想问什么?”
我听见我颤抖的声音孤寂的响起。
“……疼吗?”
塞缪尔静静的看向我,眸子里的悲悯和哀愁带着时光陈旧生锈的味道。
格洛里安沉默良久,轻声笑了。
“不记得了。”她笑,“我活得太久了。”
“久到足够让我明白,这世间啊,没有长久的东西。”她双眸依旧涣散,却露出温柔而又苦涩的笑容,“就连刻骨的伤痛和心碎,都会被时间践踏碾碎,连粉末都不会剩下。”
格洛里安是……看不见的。
塞缪尔轻笑:“时间还真是宝贵又残酷的东西啊。如果你活得足够长,就会发现最后你除了时间,什么都没有。”
这世间啊,没有长久的东西。
我不信。
“我不信!一定有长久不变的东西,一定有永远忠诚、永不背叛的感情。”我觉得我是疯了,居然用我有限的生命去质疑永生的天神和精灵。
格洛里安和塞缪尔都望向我。
“你不能因为一次背叛,就不去期待啊!”我感觉我的声音都不属于我了,“遇到的话,就算是心碎一千次一万次,也没有关系。”
格洛里安终于抬眸,望向我的方向。
“……这熟悉的愚蠢。”她勾了勾唇角,“好久不见了,堕落者。”
……什么叫这熟悉的愚蠢?
格洛里安晃了晃腿,她的脚腕处出现一个槭树叶组成的光环,光环旋转着,在她脚下画出一个火红色的魔法阵。
一个枯朽的叶脉从魔法阵中逐渐显现。
我正想问这是什么,那个小叶脉突然动了起来,傻呼呼的用细细的叶脉摸了摸自己的叶柄,然后原地跳了几下,把自己跳成了一个完整的槭树叶。
“我会带你去找时间魔方的,哼,愚蠢的堕落者。”小红叶蹦跶跶的跳进我头发里,“你要叫我至高无上的格蕾丝大人。”
这么简单就给我了?
我:“……呃,谢谢你,格蕾丝。”
格蕾丝:“……也行。”
……这小树叶倒是好说话。
“为什么让你破坏时间,你现在还不用知道,差的远了。”格洛里安脚腕上的光环消失,“等到你够资格了,塞缪尔会让你知道的。”
天神了不起吗?动不动就是不够资格。
你俩还真是莫名的一致,要不一起二婚吧。
我烦燥的磨了磨牙。
塞缪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突然弓起身体伸了个懒腰,黑夜般的皮毛微微颤抖:“你和那条龙真愁人啊,折腾这么久,连个婚都没结成。”
……看来我破坏时间多半跟菲尔德有关。
问题是菲尔德重生过,还是我给他从蛋里烧出来的。我也重生了一百二十八次,也就是说我俩后来都死了。
……这故事可真惨。
我眼看着塞缪尔逐渐变大,后背弓起紧绷的皮毛逐渐褪去颜色,变成了白色的宽松长袍。
他的爪子也逐渐变成了手脚,尖尖的猫耳朵低伏下去,变成了柔软的黑发,软塌塌的搭在额头和修长白皙的脖颈上。
他狠狠的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躺在柔软的巨大叶子船里翘着腿,黑发如同溪水般从叶子船里滑出去,飘荡在水里。
他身上的白袍就是块白布随便一裹,没有腰间的黑带子铁定就掉了。
我怀疑那是他的尾巴。
“我不明白你有什么好逃婚的。”塞缪尔翻了个身,趴在叶子上望向我,“你以前不是一直想掰弯他吗?”
我:“……”
这个黑历史就逃不过去了是吗??
格洛里安变换了一下交叠的双腿,饶有趣味的附和道:“对啊,歪心思的是你,假正经的怎么还是你啊?”
我:“……”
你们精灵好奇心这么重吗?
我沉默良久,说了实话:“契约的内容是生死与共,但是我很容易死,我不能让菲尔德冒这个险。”
我死过一次,死得莽撞而仓促。
夺取言语的疼痛从胸口迸裂开来。
我深知人的生命太过脆弱,在巨大的死亡面前根本来不及躲藏。
但龙是永存的。
塞缪尔突然笑出声来:“蠢货。如果你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你就没办法好好爱别人,你要和你爱的人共同面对生死。契约是这个意思,不是真的生死相连。”
我:“……!!!”
所以我前几章就跟个傻子一样是吗?!
那我还纠结个啥玩意儿啊!
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一开始也没把他当作亲人。
我以前那么喜欢他,费那么大劲把他重新照顾长大,还为了他跟别人打架,导致现在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他跟我结婚不应该吗?
天经地义!
这个契约不是生死相连,我还离个屁!
既然我不会害死他,那我死也不离!
我的。这龙是我的。
不许别人瞎惦记,我的!
……是时候展现我死皮赖脸的真正实力了!
我感觉我的笑容逐渐放肆,塞缪尔看着我抽了抽嘴角,随后别过了头,可能是不忍心看下去了。
格洛里安也笑:“我就说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我:“……”
“我觉得我们得走了。”塞缪尔半敛了深蓝色的瞳眸,打了个哈欠,“你那条龙再往森林里走的话,就会遇上那些巨兽了。”
折腾了这么久,我都忘了我是离家出走了!
格洛里安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她晃了晃手上的镯子,眼前的红叶和溪水渐渐加深了颜色,与黑暗的森林深处衔接起来。
“以后你可以带着格蕾丝找我玩,安宁的日子不长久了。”格洛里安笑起来好看的很,“格蕾丝要记住我说的话哦。”
小树叶从我头发里钻出来,活力满满的大喊道:“予人心脏即为愚蠢!格蕾丝写了一百遍呢!放心吧!”
这年头,小树叶都比我勤奋。
我和塞缪尔坐在树叶上,即将飘出去的时候,我回头看了格洛里安一眼。
她坐在巨大的红叶上,落寞且孤寂的低下了头,火红的长发微微垂下来遮住眼眸。
随后结界关闭,我眼前除了昏黄的灯光和黑暗,再无半分红色。
“我活得太久了。”
我听见格洛里安的声音落寞的响起。
我想她也曾心碎。
心碎过的话,永生就是折磨了吧。
我的破烂心撞击着我胸口的布条,我抬手捂上心口,突然很想见菲尔德。
老天,如果我死了的话,我一定要用魔法给菲尔德狠狠的洗脑。我不能让他也遭受永无尽头、无休无止的折磨。
龙是永生的,而我却有限。
我得抓紧时间体验生命,然后死了就给龙一个新生。
我不要他囿于我的过往,龙是不应该被拘束的,任何层面都不行。
“塞缪尔,格洛里安的脚,能恢复吗?”我坐在飘荡在浓雾中的叶子里,看着提着灯的塞缪尔,而后者懒散的倚靠在叶柄上。
塞缪尔瞳眸半敛,淡淡道:“不能。那个人类用了黑暗精灵的毒匕首,医药之神都接不回去。”
我惊诧:“人类?死火山禁令不是还在吗?”
“你以为死火山禁令为什么存在?”他面无表情的裹紧了袍子,“在这几个种族之间,贪婪和仇恨从来就没有平息过,杀戮永远在暗处蛰伏。”
根深蒂固的仇恨和争斗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吃痛的收紧十指,握紧了胸口的布条。
“先管好眼前的事,马修,作为一个离过婚的过来人,我给你一个忠告。”塞缪尔望着我撇了撇嘴,“龙是很尊重伴侣的,永远都会等你的意见。所以……你别他妈扭扭捏捏的,龙那么傲,你就不能直接上手?你主动点儿会死啊?”
我:“……”
来自离过婚的神灵的婚姻建议,就是把我劈头盖脸一顿骂。
“就算龙是永生的,他也不可能永远等着你。”塞缪尔转头望向别处,漆黑的长发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落,像是洒了一地的夜色。
“毕竟时间之神都等不过时间。”
可惜夜色寒凉。
塞缪尔把我放在一个巨大的树根上,格蕾丝从我头发里冒出头来,撒欢儿的到处蹦跶。
塞缪尔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挥了挥手,躺在红叶上,举着灯再次步入黑暗。
他的灯破开漆黑,转瞬又被漆黑包裹,光明与黑暗永远相辅相成。
我想了想,对着格蕾丝说:“格蕾丝,一会儿我叫你捂眼睛,你就要捂眼睛。”
格蕾丝在我手心晃了晃叶子,叉腰道:“不要!”
我:“至高无上的格蕾丝大人。”
格蕾丝:“……没没没问题,凡人!”
……这小树叶可真好哄。
商量好了小树叶,我就守株待龙,等着菲尔德来找我。
……来骂我。
菲尔德大概是真急疯了,见到我没有给我一个拥抱,反而揉着我的脸,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得我恨不得跪下磕头叫祖宗。
甚至要没收我的故事书。
这样的对象留着过圣诞节吗?
这傻龙一点儿恋爱脑都没有。
“哎,菲尔德。”我碰了下菲尔德,单膝跪地给我整理胸口布条的菲尔德闻声抬头,眉头依旧紧锁。
“你要不要亲我一下?”
我都主动到这种地步了,傻子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这可是变相的告白啊!
要不是在格洛里安和塞缪尔那里受得刺激太大,我帕特尔死都不会这么主动!
我可是连主人的面子都不要了!
我听见小树叶格蕾丝惊吓中透着兴奋的吸气声。
啧,这小树叶一惊一乍的,吓得我手心全是汗。
我紧张都是她的错!
菲尔德久久的望着我,我不确定他脸红没,我没敢看。
“马修。”菲尔德终于开口。
好了!别说了!就这样!到此为止!
老天!还是现在弄死我吧!这也太煎熬了!
这哪儿是谈恋爱啊!
这他妈是上大刑啊!
“卖乖也没有用,故事书依旧没收。”
我:“……”
格蕾丝:“……”
行了,这婚别结了,离吧。
这智障龙谁爱要谁要吧。
我不要了。
我要屠龙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