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妘觉得自己恍惚在梦中。
她似回到了杨州那个与娘亲相依为命的小院,里面有娘亲,有阿垣。
她的身子也在缩小,似是回到了她儿时,这时候她应该飞快跑到屋中去躲在娘亲身边,再唤一声:“沈大哥好。”
可她的无论怎么走,都不能靠近小院半步,最后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容妘,你要去哪?”
她的脚步顿了下来,下意识回眸,便撞进了裴涿邂的怀中,他死死扣着自己的腰,似要将她嵌入身体之中。
裴涿邂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之中是隐忍的怒火:“我未曾应允,你敢死?”
苏容妘觉得他这话说的好没道理,她死都死了,还要问过他的同意吗?
又不是她自己愿意死的,他还是阎王爷转世不成,说不准就不准?
可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得裴涿邂带着愠怒的威胁:“苏容妘,宣穆你不要了是不是?”
她不答话,裴涿邂便一直唤她的名字,吵得她头脑昏昏沉沉,竟是就这般睁开了眼睛。
她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觉得身子摇晃,抬眸时见到的便是裴涿邂的下颚,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裴涿邂正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似稍稍一松她便会从怀中消失,再也寻不得她。
一路的骑马叫他的伤口愈发眼中起来,身后的下裳已经不能再看,但他不敢放慢速度,只拼了命地抓紧缰绳向前跑去。
可这时,怀中的人动了动。
然后,使劲儿在他胸膛上拍了拍。
裴涿邂愣了一瞬,这并不是娇弱女儿家的那种轻敲,反而是用了些力气,十分不耐烦。
他下意识垂眸看她,便见他的妘娘眉心微蹙,许是因被手腕上的伤口牵扯发疼,她不耐道:“行了行了,你别吵。”
裴涿邂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法子,她这是在嫌自己的心跳吵到她了?
定然是要吵的,他的心已经许多年未曾跳得这般快过,似是要冲破胸膛而出,彻底不受他的控制向妘娘追随而去,不管她是生是死。
可下一瞬,便听见妘娘低声道:“裴涿邂,你别吵,我不死还不行吗。”
裴涿邂周身似有暖绒的溪水流淌而过,将他紧张不安的心缠裹住,一点点带着他安稳下来,又似有回甘一点点蔓延开。
她是梦到自己了吗?
他没有将话问出口,因为怀中的人已经再次昏睡下去,头枕靠在他臂弯上,被他单手环抱住。
她身上又软又暖,全然在他怀中,似在这一刻完完整整属于他一个人。
他将人抱的更紧了些,心中全然是珍视,生不出半点旖旎的心思,待到了裴府门口,下马时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妘娘的头埋在他的胸膛上,他不叫任何一人看见她的容貌,叶吟此刻跟在他身后,被他冷冷扫了一眼:“尹太医可在?”
“回家主,正在内堂之中。”
裴涿邂抱着苏容妘大步朝着内里走去,只扔心爱一句:“今日所有人,皆去领罚。”
他没心思去管旁人,只将苏容妘稳稳抱在怀中,待到了正院之中将人放在床榻上。
他瞳眸略有些发颤,指尖轻轻抚过她面颊,带去上面深色的灰,而后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应当是被火烧伤的缘故,两只手腕都红了起来,仔细看去能见血肉,但幸而没有发黑,不至于太过严重。
彼时尹太医被请了进来,抬眼便看见裴涿邂身后的血,下颚的胡子都跟着颤了颤:“裴大人,这、这——”
“不必管我,劳烦太医先看一看我夫人。”
尹太医上前几步,看了一眼床榻上昏睡着的苏容妘,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面色有些不对劲的裴涿邂:“好好,我这便为裴夫人看诊,大人不必在此处守着,您身上的伤还是得尽快处理才是。”
裴涿邂却没将他的话听进去,视线重新落回苏容妘身上,沉冷的语气之中满含担忧:“不急着一时半刻。”
尹太医见劝不动他,赶紧查看床榻上的人。
先是看了看她手腕上的伤口,而后寻了腕脉的位置将指尖搭了上去,越诊,眉头便蹙得更紧。
裴涿邂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也跟着沉了又沉。
折磨了他许久,尹太医这才起来回话:“夫人身上是否还有伤,还得有劳裴大人请女医馆来,依脉象上看,夫人应当只是受了惊吓,呛了不少浓烟,没有什么大碍,只是——”
他轻轻摇摇头:“还得先恭喜裴大人,夫人已怀了身孕月余,此时正是危险的时候,今日又受这般大的变故,这孩子许是难保。”
裴涿邂瞳眸怔缩,验证他心中所想的同时,竟是又要将他与妘娘的血脉夺走。
他心绪复杂,看在床榻身上的妘娘也只能说一句:“我夫人没事便好,至于孩子……尽力保住就是,若保不住,孩子日后总会有的。”
新婚的夫妻头一个孩子便是这样的结果,尹太医也只能温声劝说:“夫人身子康健,也未必一定保不住,只是如今月份尚小,一切还没有定数,我给夫人开个安胎的方子日日吃着,寻常用饭时注意着些忌口。”
裴涿邂细细听着,将尹太医的话尽数应了下来。
他缓缓蹲下身来,将妘娘的手握在掌心,眸光深深望着她。
尹太医轻轻叹气一声:“这妇人头胎都是难保的,大人不必担心,即便是这胎保不住,日后也不耽误有子嗣。”
裴涿邂下意识应了一声,却陡然察觉这话中的不对来。
他倏尔回眸:“头胎?”
尹太医不知他诧异的缘故,只以为是牵扯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宅私事,身为大夫他见惯了,没细问,只是将自己诊脉出的结果告知:“夫人此前未曾有过身孕,也未曾小产过,这确实是头胎。”
有孕之事许是会牵扯到后宅妻妾之争,裴大人虽明面上没什么妾室,但私下里有个通房也不稀奇。
他亦是见过主母与妾室通房争斗假意小产的事,故而便往这方面猜了猜,为医本分他不能隐瞒,只能在心底为裴夫人叹气一声。
可裴涿邂此刻却是久久难以回神。
若是头胎,那宣穆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