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涿邂赶到国公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沉了下来,国公府内灯烛高挂,四下里沉寂无声。
他被人请到了正堂之中,蒋礼墨正跪在地上,面色难看,他旁边还有一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而长姐一脸怒容,二妹低头垂泪,妻子与妻姐则神情漠然坐在一旁。
他刚一走进,便听见长姐对着国公夫人道:“我家中父母皆已过身,长兄为父长嫂为母,如今涿邂与苏氏都在,这亲事我们裴家消受不起,还是退了罢。”
裴涿邂对着国公夫人拱了拱手,而后来到妻子身边:“发生何事?”
他的视线无意识落在了站在妻子身边的苏家庶姐身上,她竟是与蒋府丫鬟穿的相似?
苏容婵看了跪在地上的蒋礼墨一眼,叹气一声:“方才席间二妹出去透口气,竟看见小公爷与……索性已经撞破,这种事是万不能容的。”
裴涿邂蹙了蹙眉,看了一眼妻子旁边的苏容妘。
苏容妘顿觉莫名其妙,她唇角扯了扯,直接将嫡妹装模作样说不出口的话道了出来:“是与蒋家大夫人私会,被我与二姑娘看了个正着,甚至对二姑娘出言不逊。”
苏容妘淡淡扫了地上蒋礼墨一眼。
当时她在房中,原本正受着蒋大夫人打量,却不知蒋礼墨何时离席,竟来此寻她,正被大夫人抓了个正着。
这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知是怎得了,默契地先后离开。
心中那一瞬略显荒谬的猜测被证实,她暗暗跟了上去,只见二人去了花园中的凉亭,双手亦交叠在一起。
远远听着大夫人埋怨道:“你要娶妻我拦不得你,可你怎得还要多纳个妾室回来,这岂不是打我的脸?”
蒋礼墨态度却不明显:“咱们欢好一时便是一时,你管旁人做什么,等我将她调教好了,到时候咱们三人一起玩。”
苏容妘听着胃里一阵翻涌,但她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借着自己这身丫鬟的衣裳,想法子寻来国公府的丫鬟去把裴二姑娘唤出来,就说蒋礼墨相约。
裴浅苇到的时候,二人正在亭子里相拥。
蒋礼墨道:“裴二是个闷葫芦,从小我就不喜欢她,若不是裴大郎在朝中势头愈来愈盛,谁稀罕娶那无盐女,不过,苏家那个倒是个有趣的,就是野性难驯,等她入了门,你可得帮我好好教训教训。”
蒋大夫人不情不愿:“既难驯便别驯了,别以为我不知你,你没少在别的脂粉堆打转,旁人没见你往家里领,我还以为你真要一辈子装个良人,怎得碰了那狐狸精就破了戒?”
“纳了她,既得了个好骑的,又能敲打一下裴二,有何不好?”蒋礼墨笑道,“也免得她日后对我管这管那,她既说了她大度,日后就别碍我的事。”
这话将裴二气的泪洗了半张脸,却只会转身跑开。
苏容妘忙拉住她,说什么都不让她走。
“你哥哥如今在朝中谁见了都要避让三分,你为何偏认准了这门亲?未成婚就琢磨着要压你一头,你可有想过成婚后会如何?”
眼见着裴浅苇开始犹豫,苏容妘又填了一把柴:“如今你揪住他的错处,将这门亲事退了,你没有半点问题,但若是在你成亲之前他愈发猖狂反过来退你的亲,你岂不是白白被他耽误了去?”
她歪打正着说到了裴浅苇最在意一处,她直接哭着回去寻了裴沉菱告状,而苏容妘守在这里不叫旁人去破坏。
现如今,裴沉菱看了蒋礼墨一眼,面上的嫌恶不加遮掩:“我亲眼看见他与他寡嫂搂抱在一起,那唇亲咬的都要出了血还不愿放开,这般放浪形骸我们裴家姑娘可制不住。”
国公夫人被小辈这般说,面上有些挂不住:“这话说的未免也太难听了些,分明是我那大儿媳妇有意勾缠,我儿才被占了便宜。”
她轻咳两声:“这错也在我,是我未曾将这个媳妇看顾好,叫她一时寂寞竟做出这种事来。”
听完了所有的裴涿邂终是开了口,他声音冷沉如寒潭深处的岩冰:“夫人的意思是,小公爷正值壮年的郎君,竟推不开一个女子?”
国公夫人神色讪讪,裴涿邂周身气度凛然,她不好明着对上,只能尽力安抚:“今夜我便送信去她娘家,将她远远送出去,定不会让她再出现到浅苇面前!”
她神色戚戚看过来:“浅苇,礼墨知道错了,你就绕了他罢,少年人哪有不犯错的,老话讲浪子回头金不换,你看看他,你舍得就这般不要他吗?”
裴浅苇不说话,只缩在长姐身边。
国公夫人声音还不停:“老大媳妇本也是不老实的,门第也低,当初我就不同意她嫁进来,可老大说他们情投意合终生唯有对方,现如今老大过身也不过三载,她竟这般耐不住寂寞,如此可见她本也不是什么老实的,她有意勾引,谁能全身而退?”
一直未曾说话的蒋大夫人似是突然回过神来,她怔怔然抬起头来,溃散的瞳眸重新聚拢,终是留下泪来:“我不想对不住大郎,这国公府捧高踩低,我也是没办法。”
她本就是孀居,自己的丈夫还死的不明不白,她同蒋礼墨在一起也不过是求个安稳,有他暗地里照应着,免得国公府里给她缺衣少食。
可国公夫人却是冷笑一声:“你若只是寻个庇佑,明知今日裴家要来,你就该躲得远远的,你眼巴巴往上凑什么?”
蒋大夫人面色一白,即便是她再不愿承认,她也终究是沦陷在欢好之中。
无论一开始出于什么目的搅和在一处,长久的耳鬓厮磨、情意暖浓,谁能分得清那些在床榻上宣之于口的欢愉与爱意,究竟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苏容妘怔怔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夫人,似有重锤猛地凿在心口,叫她瞳孔骤缩,视线下意识落在了裴涿邂身上。
她心里一阵阵后怕,仍记得那日从裴涿邂怀中睡了一夜后回了矮房,身上的暖意离去,她那明显的不自在。
而蒋大夫人的话似是她的前车之鉴,又似一个诅咒。
好似注定会因为身子上的亲密而慢慢沦陷,在欲海之中沉沦,知道最后分不清是欲还是情,进退失据违了初心。
连她自己,也不会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