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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骨中骨肉中肉(1 / 1)

在腾骧卫组成的包围圈外,苏晏叹为观止地看着豫王与七杀营主的打斗,一面感慨:这水平,算是古武巅峰了吧;一面忍不住地担心,惊险处总为豫王捏把冷汗。

百余回合后,营主渐渐焦躁起来——虽说自己还不至于落败,但一个人的体力不可能用之不竭。一旦拖久了,且不说与豫王之间谁更棋高一着,光是腾骧卫的人海战术都能把他硬生生拖垮。

必须及早脱身。

余光瞥见人群后方的苏晏,营主心生一计,暗中运足真气,右钩绞锁住马槊前段的长刃,左钩骤然脱手,飞旋着朝苏晏激射而去。

这一记飞击威力惊人,钩刃如天际弯月骤然坠地,呼啸风声拖曳着残影,所过之处众人皆被劲气掀向两侧。

豫王知道苏晏身边的腾骧卫无人能挡住这一钩,脸色乍变,大喝一声:“趴下!”

与此同时,他用强劲的腕力抖动槊杆,连带最前段的刃尖也以一种极高的频率震动,瞬间从断魂钩的箝锁中挣脱出来。随后将长槊猛地向苏晏投掷而去。

苏晏看见了先后向他飞来的两柄武器,也知道不躲开就会没命,但身体反应跟不上大脑运转的速度,幸亏旁边一名腾骧卫眼疾手快,将他往自己这边猛地一拽。

长槊追上了飞刃,精钢撞击之间火花迸射,双双改变方向,堪与苏晏擦身而过。

“死”到临头拐了个弯,心弦在极度紧绷之后猝然一松,苏晏浑身冷汗浆出,腿都软了。

豫王朝他疾掠过来,急切地问:“没事罢?”

营主声东击西,等的就是这一刻,将轻功施展到极限,向外突围。

“——拦住他!”苏晏大叫,声音因为肾上腺素的骤起骤落,而显得有些嘶哑。

弓弩手与火器手纷纷朝营主射击。但这个时代的火器与后世比起来,射程短、威力小,准头也差了许多,营主身形如鬼影般连连闪动,避开了数十枚流弹。偶有箭矢精准射来,也被他用断魂钩拨开了。

发射过一轮后,火器必须再次装填弹药,营主趁机杀死了挡路的几名射手,继续逃向侯府围墙外。

苏晏不甘地咬牙,从旁边的腾骧卫统领身上抽出一支火铳,就着这个跌坐在地的姿势,瞄准了营主的背影。

豫王飞掠到他身边,见他安然无恙,便转而去捡拾钉在地面上的马槊,同时提醒道:“这是十分少见的掣电铳,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根本操作不了,反而会把脸给炸了。你千万别动!”

知道,前世在网络军事论坛上研究过,这玩意儿用的不是火绳点火法,而是更先进的燧石发火。母铳之外配备六个子铳,铳管里已经预先装填了一个子铳,可以直接发射。

掣电铳比普通的火绳枪射击精准度更高,且弹药(子铳)后装的方式提高了发射速度。但这种原始的后装火器有个很大的缺陷——容易漏气。

所谓漏气,并不是像气球漏气那样简单。火药发射时漏出的气体会炸开盖板式枪栓,把射手的脸炸个稀巴烂。

直到十九世纪左轮手枪面世,这种气密性上的缺陷依然无法解决。左轮射手若是不小心把手放在弹仓与枪管的缝隙间,漏气能把手指直接切成两段!

再后来,德国人西门子为了解决后装炮的漏气问题,努力研制各种炮闩,却无一成功。最后一次实验,他把自己的耳朵给炸聋了,无奈只得放弃,转而研究电气方面,最后成立了西门子公司。

——当然这些前世八卦只在苏晏脑中一闪而过。他谨慎地与盖板处保持距离,凭借着前世常年混迹cs野战俱乐部磨炼出的手感,借助铳管前端的准星与照门,在短暂地屏息瞄准后,将子铳中的弹药果断地发射出去。

砰然巨响,火舌喷吐,火药味浓烈刺鼻。

更难以忍受的是,六尺铳身、五斤重量,后坐力险些把他的手腕给震脱臼了!

苏晏失手将火铳摔在了地上,捂着剧痛的腕骨嗷的一声叫。

这一声痛呼,硬把已经掠出去的豫王又拽了回来。豫王猛然转身,十分紧张地问:“没把自己给炸了罢?跟你说了别动、别动!”

疼痛感渐退,苏晏强笑着,朝他挑了挑眉:“射中了。”

豫王惊诧地转头望去,只见一袭红袍在屋脊上翻滚,最后从屋檐处摔落下来。

豫王:“……”

豫王:“端午节时你连箭都射不清楚,这才过多久,会用火铳了?我怎么觉得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苏晏:“呵呵。”

这声“呵呵”含义丰富,但豫王没空辨识,纵身掠到营主身边去探看动静。

营主还活着,火药和弹丸把他的后腰打成了一盘筛子。虽然对内力深厚的武功高手而言,这并非致命伤,但受损的腰椎已经使他丧失了施展轻功脱身的机会。

他痛苦又不甘地匍匐着,犹自去够掉落一旁的断魂钩。

豫王一脚踩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腰上,冷笑道:“穷途末路的困兽,还不束手就擒?”

营主自知逃脱无望,面具下的声音如夜枭般凄厉又沙哑:“除了一堆臭肉,尔等什么也休想得到!”

豫王以为他要服毒,忙伸手扣住他的咽喉,准备将入喉的异物挤压出来。

谁料营主趁机一巴掌覆在脸上,真气喷吐之下,连面具带脸骨被自己捏个粉碎!

接连不断的骨碎声令人毛骨悚然,豫王当即卸了他的双手关节,但仍来不及阻止,眼看着碎裂的青铜与血肉、骨头乃至脑浆混成一处,整张脸已不成形状。

从后方赶上来的苏晏见此一幕,抽了口凉气。

豫王起身,用自身挡住营主仍在抽搐的濒死之躯,沉声道:“他活不得了。”

苏晏喉中梗着涩重的一团浊气,好容易才吐出去,脸色有些阴郁:“故意毁了自己的脸,让我们查不出身份。看来这七杀营主也是个死士,只不知他效忠的对象是鹤先生,还是其他什么人。”

此时此刻,鹤先生坐在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上,即将离开京城。

一名女教徒在旁陪侍,用清水给他擦洗手脸。

“教主,”女教徒忍不住问,“我们不等连营主了么?”

鹤先生缓缓睁眼,神情平淡:“我之前告诉过他有接应者,但他不信。他若是肯信我,与我同去密室、同上囚车,这会儿就能坐在离京的车上了。”

“那么营主现下如何,可要我等回去支援?”女教徒柔声问。

鹤先生微笑:“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自寻死路,与我何干?再说,他不过是一枚被派来与我合作、同时也监视我的棋子。一子之存亡,无足轻重,我猜用不了多久,那人又会再派出一枚棋子来与我接头。我只希望下一个能比他好相处。”

女教徒不明所以地点头:“教主英明,我等唯教主法旨是从。”

鹤先生挑起车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城门下,两名守夜的兵卒正等待着为他们狂热的信仰奉献一切。

“我终究还是败了,败在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身上。”鹤先生轻叹,“如今京城已无我教容身之处,但好在天大地大,以这万里江山为棋盘、各股势力为星位的棋局,远远未到收官的时候。

“苏晏,下一回合,我们再论输赢。”

吩咐侍卫收拾营主的尸体,二人走到闻不到血腥味的廊下,豫王伸臂揽住苏晏,往自己胸口一贴,低头用微微冒出胡茬的下颌蹭他的脸。

不等苏晏反应过来,出言抗议,豫王又很快松开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必太过失望。虽然七杀营主死了,但鹤先生被我们抓住,人证物证俱全,该伏法的一个都跑不了。”

苏晏点点头:“带上营主的尸体,一同去北镇抚司汇合。先看看能不能从鹤先生口中套出些什么,再进宫向皇爷禀报。”

豫王道:“还有,留一部分腾骧卫在两个侯府,封锁卫家,以免咸安侯等人狗急跳墙去朝堂上乱吠,或者去慈宁宫打扰我母后。这颗毒瘤,再怎么与皇家沾亲带故,也该到割除的时候了,母后那边若是想不通,我与她说去。”

苏晏目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有劳王爷了。”

豫王注视他:“所以你还是不肯叫我一声‘槿城’?”

苏晏被这道火热目光看得有点局促,移开眼神,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亲王名讳,下官不便直呼。”

豫王再度逼近,几乎将他圈在廊柱与自己的胸膛之间,低沉华丽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本王不在乎讳不讳的,就想听你叫一声‘槿城’。来,叫一声,就一声。”

苏晏心跳加快,说不出是紧张、慌乱还是其他什么更复杂的情绪,搅得他呼吸困难。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尴尬地说:“我叫不出口。”

豫王眸色更深,玄衣包裹下的高大身材倾覆过来,给人一种无法逃脱的压迫感。这压迫感既带有雄性的侵略性,又是主导、包容而充满蛊惑的,让苏晏觉得有些头晕。

“真的……不合适……”他打起了磕巴,后背顶在冷硬的廊柱上,直恨不得把全身都镶进去。

豫王朝他的睫毛微微吹气:“不肯叫‘槿城’,那就叫我‘阿苁’。”

“阿葱?”苏晏像过电似的遍体酥麻,恍惚又回到被淫兽费洛蒙控制的恐惧中,想挣扎却又手脚酸软,只能勉强保持理智,警告自己不能中了对方的邪。

“是我的乳名。除我幼年时的父皇与母后,再没有人叫过了,如今我想从你嘴里说出来。”

这可太羞耻了,别说阿葱,阿姜、阿蒜我也不叫。苏晏拼命摇头,耳根不由自主地烧烫起来。他徒劳地推着对方岿然不动的身躯:“王爷快放手,那么多人看着……你不要脸,我还要。”

豫王说:“乖,叫一声,我就放你走。”

比起不伦不类的“阿葱”,“槿城”也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苏晏无奈地低声叫道:“槿……城。”

豫王轻笑,仿佛愉悦至极,回道:“乖乖。剖了我心肝也挖不走的骨中骨,肉中肉。”

苏晏窘得两臂起了鸡皮疙瘩,用力挣扎:“说的什么下流话,还不快放手!”

豫王便放了手,摆出一副说正事的脸孔:“他们差不多收拾停当了,我们这便出发,赶在明日早朝前,把这事钉死。”

苏晏脸颊热意未散,低头整理衣袖以作掩饰,嘴里道:“我骑我的马,你坐你的车,莫挨老子。”

豫王笑道:“我不坐车,也骑马。我们并辔而行,好不好?”

说话间,一个人影急匆匆赶来,隔着两三丈远就高声叫:“苏大人!豫王殿下!”

苏晏转头,见是高朔,招手示意他过来:“你身上还有伤,怎不回去休息。有什么事?”

高朔脸色阴沉:“押送囚车的锦衣卫出事了,囚车里的犯人被劫!”

苏晏惊道:“鹤先生逃了?七郎如何,有没有事?”

高朔道:“沈大人无事,他带着前队开路,都快到北镇抚司了,见石千户他们迟迟不见踪影,便带队折返回去找。最后在一条小巷里找到,所有锦衣卫统统被药倒,包括领队的石千户,泼了冷水才醒过来。”

苏晏问:“石千户怎么说?”

“说只闻到一股暗香。因为两侧围墙内俱是花树,便没太在意,不知不觉就晕了。”

“囚车呢?什么样子?”

“铁锁上有很多锐器砍过的痕迹,可见劫囚车的人为数不少,沈大人猜测是真空教余孽来营救他们教主,当即下令贼人未落网之前不开城门,以防钦犯出逃。”

“要封城大索吗?”

高朔摇头:“城门守军属于五城兵马司治下,隶属兵部。没有圣旨,只锦衣卫这边传令过去,他们未必肯听。就算听了,再到执行,中间又有一段时间,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

苏晏皱眉,边思忖边道:“真空教长年隐身暗处,教徒众多,难以一网打击,会来劫囚车也不算太意外。但他们会赶来得这么及时,想必鹤先生之前已经做了布置……此人可真是,走一步算三步,不好对付啊!一旦逃出京城,天高海阔,再想抓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高朔默默点头。

豫王拍了拍苏晏的肩膀,说道:“手下败将,何惮之有?通缉令下发各州县,再抓一次就是了,不必太过烦恼。”

苏晏叹道:“我担心的是七郎。犯人毕竟是在锦衣卫押解时逃脱,他这个主官怕是免不了要担责。”

豫王心里恨不得沈柒被罚被贬,最好去岭南瘴蛮之地喂蚊子,这辈子都别回来了,面上却一派公正地道:“他抓捕有功,失职有过,功过相抵。按我皇兄的性子,顶多训诫几句,不赏不罚罢了。”

苏晏微松口气,问高朔:“七郎在哪里?我先与他碰个头再进宫。皇爷怕是又一夜未眠,等着我去复命呢。”

高朔道:“沈大人去和兵马司交涉,还未回来。不过留言说了,让苏大人自行其事,不必等他。”

苏晏点头:“按惯例,城门明早晨钟敲响时才会开。我试着向皇爷讨一份旨意,看能不能赶在开城门前,下令封城。”

他想了想,又苦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大索扰民,如海中捞粟,未必能捞得着;且城内外流通涉及万户生计,就算真封城,也封不了多久。”

豫王道:“清河所虑颇有道理,也许不等明早开城门,那鸟先生就已经跑了。试想一个走一步、算三步的人,又怎么会被城门拦住。”

苏晏想来想去没辙,干脆先搁在一旁,说:“我这便进宫,先把卫家告倒再说。鹤先生与七杀营主都是从侯府里搜出来的,人还藏在家主专用的密室里,他们再怎么狡辩,也难逃干系。更何况,卫贵妃——”

他蓦然收住嘴,不说了。

豫王颔首:“我与你一同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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