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马车在外边等着,我却不想上。
「秋之荷,你别逼我大庭广众下把你扛起来丢进去。」
我就装作委屈的样子,扁了嘴,伸手去勾他的手。
他没好气地甩开,「你别跟我扯这套,自己闯了多大祸知不知道。」
挤两滴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人家就是想你陪我逛逛嘛,你都多久没陪我逛过了。」
他还是一副生气的样子,佯装不耐,「好好好,一天净事,跟人家喝酒的时候不想着要跟我逛街了。」
说着转身就走,我跑几步追上他,把手塞到他手里,他牢牢地握住。
「少逛一会就回家知不知道,你风寒还没好,又喝了那么多酒,真是胡闹。」
「知道啦。」
攀上他的手臂,赖着他走,他反手把我搂过来,一边碎碎念着数落我,「就冷落了你几天,你就敢给我跑出去找男人,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呢。」
「是啊,谁叫你冷落我。」
他过来捏我的脸,「不是都说好了是计划吗,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就这几天,瞧你把自己折腾的这个样子。」
「你都没来看我,你根本就是不心疼我,哼。」
「谁说我没去看你,就是你不知道罢了,那郎中还是我找去的,药也是我买的。」
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酒楼,「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打赏也不打赏个拿的出手的,你是没见过我们军中的好儿郎。」
「我怎么没看过?我不就是看了才找的你?」
他反倒得意起来,「那当然了,谁还能比我好,我是最好的,你这辈子就跟着我就够了,看别的男人干什么。」
回到家,又看见柳絮带着王妈妈在那巴巴地看。
「柳絮,回去早点休息,今天我不过去了,娘子身体不舒服,我得看着她喝药。」
柳絮哦了一声,垂着脸,那王妈妈则朝着我翻了老大个白眼。
「你那个计划结束了?」
他把药端过来,吹吹气喂给我喝。
「今天皇上下令,叫我明日一早快马加鞭带兵出城去前线。连吃败仗,节节败退,他终于等不及了。」
高兴,发自心底的高兴,高兴完又有点失落。
「那你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来,把药都喝完。」
我苦地皱眉,他又拿出一颗糖塞到我嘴里。
「于中谷,来,睡觉。」
「胡闹,你还病着呢。」
「那也睡觉,我很想你。」
「我更想你。」
三十二、
跟以往的每一次出征都没什么不同,起了大早,去城外送他,这次要求他们轻装上阵快马加鞭,所以他带着轻骑先行,几乎什么都没带,大部队带着粮草在后面晚几日到。
于中谷到了以后接过兵符,听说将士们见他到了都振奋起来,借着热乎劲,于中谷带着大伙又打了几场胜仗。虽然只是小型战役,但也足够扫清将士们之前节节败退的颓废,重振士气。
他经常会给我寄信,报个平安。
这次一去,又是三月有余。
期间皇上一度再派去新将军,让于中谷交出兵符当副手,几次下来,又吃了败仗。
没办法,只能再把于中谷扶正。
于中谷此行,受命于败军之际,却扭转了局势,不仅深得军心,也得了民心。
可我却越来越不安,他这样一呼百应,在军中,于中谷的名字,几乎成了精神领袖,这可实在不是好兆头。
相比于天子下令,大家更信赖于中谷领兵,这是上头的大忌讳阿。
只是还没等我想出什么办法,于中谷就班师回城了,他直接进宫回复圣命,回到家,直接带了宫里的掌事太监,说要休了我。
三十三、
成亲六年,无所出是不孝,与妾室争风吃醋,是善妒,在外面胡搅蛮缠是不贤,在酒楼与男子同桌喝酒给戏子一掷千金是失德。
我跪在那个院子里,一直到接旨,脑子都是木的。
「民女接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身叫来下人,「小翠,收拾东西,叫马车,回家。」
于中谷去伺候老太监,柳絮上去迎接,老太太来看热闹。
走也得挺直了腰杆,别像个丧家之犬似的,丢人。
叫来管家,把账本和仓库的钥匙都交给他,把下人的卖身契也整理好拿出来。去翻那个陪嫁的箱子,一打开,竟然已经空了。花瓶古董都当了,房契地契也当了,只剩几个首饰和一床棉被了。
我这六年剩了什么呢?
把棉被翻出来,发现被角还被老鼠磕了,咬地破破烂烂的。
也不知怎么,接旨的时候也不觉得难过,交接的时候也不觉得难过,反而看见这床破棉被,我会那么难过。
除了衣服,竟然我就再没有行李了。为了当好这个将军夫人,我连新衣服也很少再买。以前喜欢穿的五颜六色,现在一翻开衣柜,都是清淡素雅的。笑了笑,算了,都留在这吧。
老太太记得我之前的威胁,特意过来看着我。怕我临走之前故意使坏。
看着正好,反正我问心无愧,坦坦荡荡。有个人看着,也正好免了日后的麻烦,说我贪了你们将军的东西。
老太太带着人,拄着拐,看着看着,「之荷阿,你,这些都不要了吗?什么都不拿走?」
我看着她笑,「老太太,这些都是将军府的,我既然是个弃妇,自然没有再拿的道理,就都留在将军府吧。」
她皱了眉头,想说点什么,却只是叹气。
收拾打点到最后,也只有一个包裹。小翠哭了几场,一定要跟着我走,几个丫鬟下人也在院子里堵着门哭。
我看了老太太一眼,「那我把小翠带走了,她的卖身契也抽出来了,等我回家,叫我爹派人把钱送过来。」
「之荷阿,其实也不用这么生分,我之前,着实不知道你这么辛苦。」
「没事,您现在知道也不迟。」
带着小翠往外走,正碰上回来的于中谷,但是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之荷。」
他黑了,瘦了,两颊凹陷下去。
「于将军,从今日起,麻烦您再看见我时,叫我秋小姐,当然了,最好是当没看见,因为我不太想看见您。」
走出将军府,意外看见一台看起来就很贵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几匹马,浩浩荡荡的排了一长排。
「小翠?你雇的?」
说话间两个人从那个马车上下来,「女儿阿,爹来接你回家!」
我爹跟我娘,反倒看起来比我成亲那天还高兴。
「走!回家!爹给你摆了酒席,还给你请了舞狮队!哈哈哈」
娘反倒看起来,眼眶红红的,「走吧,跟娘回家。」
就这样,名满京城的将军夫人,以一种被皇上亲自下旨休妻的尊贵方式,告别了将军夫人的身份,坐上了自家阔气的车队,成为了满京城,最具传奇色彩的富家俏寡妇。
三十四、
回家以后,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富家小姐。
出嫁以前,家里只是个普通饭馆。出嫁以后,因为借了于中谷的名气,再加上军里的人都来捧场,饭馆名气越来越大。经过我爹的几次翻新扩建,搂上开出三层做客栈,用我爹的话说,「闺女,别看你是个寡妇,就凭咱们家的财力,只要你说要再嫁,明天提亲的人能从这排到铁岭。」
虽然好像听着不错,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家闷着实在难受,连着几日叫小翠陪我上街去买东西。
料子不鲜亮的,不要,步摇太短的,不要,翡翠不绿的,也不要。
回家以后,爹就亲自下厨给我烧几个好菜。娘一日三回来看我,怕我想不开,更是什么活都不用我做。除了小翠又派了两个丫鬟给我,就差屎也替我拉。
养了几日,反倒越发圆润,吃了睡睡了吃,皮肤也细腻莹白了起来。
这一日买了东西回去,本来想等着爹忙完一起回家,去柜台后头跟娘嗑瓜子等着。
店里生意忙起来,听到楼上的客人要酒,小二忙不过来,我就帮忙送上去。
上楼正撞上于中谷原来的几个兄弟部下聚餐,因为他们一直过来吃饭,我爹跟他们也混的很熟了。每次来,几乎都是半吃半送。好几年的情谊在,不会因为我跟于中谷断了,这边就都断了。成年人的交情,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几个人看见我还是跟往常一样,该叫弟妹的叫弟妹,叫嫂子的还是叫嫂子。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酒送了过去,「这顿饭我请了,我们家也承蒙大家照顾。」
「嫂子,你这说的哪里的话,我们前些年落魄的时候,也没少承秋叔和嫂子照顾。」
大家嘻嘻哈哈的,谁也没提我跟于中谷的事。
坐了一会,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总总隐隐地觉得想吐。而且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喜欢闻酒味,尤其是饭馆里混杂的味道,总是觉得恶心。
跟大家说了一下我就打算告辞回家,几个人还下楼送我,在楼梯上正碰上上楼的于中谷。
那股反胃的感觉,一下涌出来,结结实实地吐了他一身。
但是我实在顾不上他,因为这股恶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愈演愈烈,我只能赶紧跑出去,到后门的泔水桶那吐。
本来我就恶心,一闻泔水的味道,更是吐得天旋地转,感觉快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一边吐一边哭,眼泪混着鼻涕流。
我娘看着我跑出来,紧跟我跑出来,一边给我顺气,一边又跑回去给我拿清水。
于中谷的外衣被我吐脏了,可能被他脱了不知道丢哪去了,只穿了里面的衬衣就出来找我。
「之荷,你怎么了。」他过来给我拍背顺气。
我本来想叫他滚,可是一开口就变成,「滚呕呕呕呕。」
就非常的没有气势。
娘拿着水过来,于中谷自然的接过来,喂给我。
「滚开,娘,咱们回家。」
我没看见身后娘跟于中谷对了个眼色。
三十五、
「姑娘,你这是喜脉阿。」
我们一家三口愣在当场,「之荷,你是不是出去胡搞了!怎么成亲快六年都没怀,这一分开就有了。」
「大夫,大概多久了?」
「三月有余。」
那就是他临行那一次了,好死不死的,怎么这个时候怀了孕。
送走了郎中,「爹,娘,这个事,谁也不许说出去,不准告诉于中谷,这个孩子跟他没关系,生了也是随我们秋家的姓。」
娘想说什么,被爹拦住,「好好好,都随你,你不要乱跑了这次,安心养胎。」说完两个人神神秘秘地走出去窃窃私语。
我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肚子,若是他知道了,怕是会欣喜若狂吧,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晚上睡着睡着突然惊醒,隐约看见房间像有个人影,我下意识地喊了于中谷的名字求救,那人急忙过来把我抱在怀里,「之荷,我在,我在,别怕别怕,是我。」
不用看见他的脸,也不用听见他的声音,只要他靠近,我就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之荷,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都是我的错,我该跟你知会一声的。」
我应该推开他的,我该恨他的,可还是贪婪他的怀抱。
「之荷,皇上可能要有所动作了,我不能把你留在这个漩涡里,我一定得把你推出去。可若是提前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离开我,所以我只能瞒着你。可是之荷,岳父说你怀孕了,是真的吗?我不敢来,我怕你生气,可我实在又惊又喜,忍不住要来看看你。是真的吗之荷?我真的可以当爹吗?」
我没好气地锤他,「不是你的崽。」
「????我不管我儿子的爹是谁,他娘是我的,儿子也是我的。」
「那如果是女儿呢?」
「女儿也是我的,就算半男半女,半人半兽,就算生了块抹布,也是我于中谷的抹布。」
「有你这么说自己崽的吗?!」
他憨憨地笑起来,「我就知道,我跟娘子你,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
「叫什么?」
「儿子就叫于铁锅,女儿叫于小勺。」
「你给我滚一边去,你自己怎么不叫于火盆。」
「哈哈哈,娘子你笑啦,你笑了就好,你笑了我就安心了。」
我横他一眼,可惜屋里漆黑,他也看不到。
「我可没有原谅你,你当众休我……」
话还没说完,他就吻上来,堵住了我的嘴。
「娘子,要不是你现在有了身孕,我真想把你霍霍了。」
我倾身吻回去,「于中谷,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