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不要看我,不要想我,不要开口,”千叶说道,“除非我先呼唤你。”
识海中的青火微微闪烁,好奇心自然强烈,可她的语气太过郑重,任谁都能听出来她现在不想解释,于是青色的火焰很快黯淡,梅承望干脆利落地切断与这个小号的联系,顺从地彻底封闭自己的意志。
千叶毫不犹豫装备上了道具「惊鸿」。
木妖的基础功能确实能用,就是牵扯到轮回的大部分功能都被屏蔽,换种说法,单机功能没禁,但联网功能有限,否则要是能任意调出系统面板看状态,她就能随时观测自己的情况、查看技能的提示,也不至于两眼一蒙睁眼瞎到现在了。
她冷静地行走在遍布灰雾与毒障之地。
长发披散,素衫迤逦,颗粒状的雾气混杂着扭曲又混乱的情绪力量,遮掩得她若隐若现,行走的姿态犹如一个古老而飘渺的鬼魂。
通身未有丝毫防护,以最纯粹的血肉之躯贴近雾障,仅仅掌中扣着一柄折扇,无畏、无惧、无所留念,苍白得就像仅是一个空窍,仿佛已经与这恐怖的地界融为一体。
她在适应地界对与她的侵蚀。
因为整个天魔境被技能判定为符合“深渊”概念,所以她的灵魂不会被腐蚀,她也不会“堕落”,但这是针对于灵魂而言,身体素质还是会拖后腿,因为天魔境本就不适合人类生存。
而且,即便当时寒山寺那个半天魔对她的反应激烈,但因为它是天魔与人的融合体,存在特殊性,不具备普遍意义,所以千叶来这里,无疑冒着巨大风险。
但她必须这么做这已经不是跟不跟师鸿雪对着干的事了,而是没有筹码,她根本逃脱不了这家伙的掌控。
她也不是纯粹地赌。
人类的脆弱身体在天魔面前是缺陷,但也可能是机遇。
因为她的血肉中真的涵养了太多灵气,仅仅是涵养,还未被血肉吸收,在巨大的压力下,她是极有可能以血肉哺喂自己的身体强度的。
雾障好像是某种活物,涌动着极其危险的气息,当她走过的时候,好像是惊动了什么,那动静仿佛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庞然大物,有些更扭曲更晦暗的事物就如游蛇般翻卷着雾障聚拢来,有种蛟龙闹海的气势。
“对人类特攻”的本质是什么
她满足一切“人欲”,对于人类而言,这就是概念级的大杀器。
这也意味着她也变成欲念的集合体没有比这更美味的食物,对于天魔而言。
因此千叶见到的天魔并不是单个游荡的,而是一出现就呈现出密密麻麻数不尽的数量,直扑而来。
那场景又荒诞又可怕。
她捏着扇子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仅有神识溢出,流转在周身包裹住自己,就这般平静地任由天魔涌上来。
彼此相撞的时候,她感觉巨大的冲击力,令得五感轰鸣,灵魂都像是要活生生从身体中撞出去,与其说是某种疼痛,不如说是撼动,将某种沉寂无声的东西撬起一角的撼动。
她还没法去琢磨究竟是什么动了,理智重回的时候,就见到那些半虚半实的人形生物在触碰到她的瞬间,便仿佛点燃的干柴,霎时便变成飞灰这些东西对她的影响还不如污浊环境对她的侵蚀,甚至还不如它们的尖啸带动的震波对她的伤害
赌赢了
天魔真的不能吞噬她
千叶强行按捺翻卷的气血,开扇落符稳定周身空间,抬头看向汹涌不断的天魔潮。
眼中流转的光更加热切。
师鸿雪发现所有的天魔都像是嗅到血腥的鲨鱼般,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他所禁锢的一方地界在这样的疯狂面前竟然也要控制不住溃散了一部分,失控的天魔潮叫他觉得很不妙,未免它们冲击到另一个方向的“浮世城”,他只能提着枪追过去。
他感到恐怖的尖啸如同潮汐般一波一波扩散。
那是天魔发出的尖啸,超越人的肉耳能够辨析的频率,但却能震荡空间,撕裂一切无形与有形之物。
层层叠叠的空间被击碎,又被师鸿雪反手重新堆砌,他可以从中觉察到这诡异的天魔潮里涌动的渴望,倘若天魔也具备人类的情感的话,这就是贪婪强烈的食欲是“食欲”的体现
是什么引起了它们的暴动
师鸿雪赶上前,他越过密密麻麻半透明的天魔往前看,然后仿佛宿命般的看到一个女子逆着天魔潮慢慢走来。
因为天魔在涌向她,而她却不停止向前的脚步,因此看上去才像是逆流而行。
有那么瞬间,师鸿雪甚至恍惚从她身上看到了苍梧拖着刀在天魔潮中前进的影子。
铺天盖地的天魔张大嘴巴扑下去,却没有从她的身上穿过去、以掠夺走她的情绪与,而像是触碰到了一个燃烧的火炬,嗤然被点着的是它们混沌的身躯
这千百年来,与此界交接得久了,连天魔都吸收了更多真实界的粉尘,它们出落得越来越像人的形体,介于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形体像是薄纱构成,轻飘飘互相缠绕着肢体、扭曲着躯干的模样,却比最恐怖的噩梦还要难以形容。
而此刻,那些极难杀死、源源不断的天魔却在一大片一大片地化为飞灰,触碰到她的瞬间,就仿佛强酸腐蚀的血肉,霎时化作游烟,只剩下碎散的余烬顺着她的衣物飘落在地。
就像扑火的飞蛾
这才是尖啸的由来。
这是何其匪夷所思的场景,叫师鸿雪都有些头晕目眩。
但他的晕眩并非因为天魔,而是因为看到了她,视线触及到她,便有鬼使神差的震动从灵魂深处蔓延出来,一刹那渗透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朝着统御一切的意志发动攻击。
就好像一种人所无法抗拒的既定规则。
千叶仰起头,远远的看到师鸿雪闭了闭眼显然他也不是丝毫没受到特攻的影响
但他很快就睁开眼睛,本就晦涩沉暗的瞳眸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举起手中枪,厉芒横扫,卷起千堆雪,浩瀚河海夹杂着雷霆电光,扭曲的空间化虚为实,可怕的力量硬生生将大片天魔撕裂,洗地般的大招之后,唯有碎散的灰烬在尖啸之中疯扬。
千叶根本没有停止脚步,她继续上前。
“殷和”师鸿雪蹙着眉喝道,“回去”
毫无疑问他在生气他竟在这里露出了怒容。
即使依然身着白衣,木簪束发,质朴到随意,他的姿态与气度也与“鸿雪”截然不同。
这是师鸿雪,天门山之主,天魔境的开辟者。
他像是看不到千叶与天魔之间的异样,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在乎她的能力,第一反应竟只是勒令她离开此地。
他的话语中带着某种近乎于律令般的意味,某种必须遵循的霸道,千叶都要精神一晃,差点就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转身离开,但是就在这时候,她灵台一凉,脑中木妖的影子一晃而过,随即对自己下达的暗示发挥了作用,硬生生止住想要离开的念头,
身后冷汗都出来了,前仆后继的天魔潮竟完全没有这一句话叫她来得心惊
想想,师鸿雪有这种能力,以前他对她没有用到,算不算是手下留情了
千叶心中倍感讽刺,但她的心态稳得很,她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甚至直视着他的眼睛要露出笑来,轻声细语地说“山长,妾来向你讨一份债。”
人在什么时候会端着架子说话
面对陌生人、客人、敌人、对手的时候。
什么时候会用谦辞
弱者自谦是俯首与卑微,强者自谦却是一种自持与格调,端看他者怎么理解。
但骨子里都是倔强固执的人,在不该出现的场合出现,端着不该使用的腔调,那就是有了自以为的倚仗,纵使是一口谦称都隐带着阴阳怪气的嘲弄。
“妾早就该来这里。”她说道。
师鸿雪的视线在无穷无尽的天魔潮中再度与她对上,看到那里面的凛然决绝,如冰块将要碎裂前极具压力。
这诡异无解的场面都未在他眸中泛起任何波浪,但她的姿态却像是刀子般刺痛他的眼睛,叫他不得不移转视线,隔绝那些意外又奇诡的情绪。
然而,纵使他出现了情绪波动,疯狂的天魔也未有丝毫转向,在它们眼中,好像唯有她是此间的目标,纵使前方是毁灭也无所回顾。
他没有说话,也不再尝试驱赶她,而是面无表情举起银枪。
雪亮的厉芒层层炸开,就像是月光在灰暗的湖面上跳动,激起片片银雪的亮光,何其绚烂的光景,就连近乎满溢的杀意也并未减退任何灿色,反而因这片地域呼号的风、震动空间的无形尖啸,而更增添毁灭的美感。
这样的画面,纵使是千叶此刻看着,都要忍不住心折。
强大又暴力的洗地模式,甚至没有什么招式,就只是随手一划,举手投足间就带动如此可怕的威势,这大概才是师鸿雪能一力扛住大战场的资本。
而千叶平静地打开了扇子。
他亲手打造的与她契合的灵器,祭炼完成之后,这柄扇子就相当于她的第十一根手指,做什么都顺畅自如。
清素扇面霎时浮现了狂乱的墨痕,墨痕如小鱼般游出扇面,游散在空气中就像是一道道弦。
纤长指尖轻轻一拨墨痕,弦音无声,但她放大了无数倍的情绪却随之扩散,引动了天魔更暴乱的疯狂。
“人欲”集于一身,深渊的绝对克制又密不透风地笼罩在她身上,她是黑夜唯一的烛火,飞蛾本能就无法抗拒的欲念,她是无情的泥沼,卷急着一切扑火的飞蛾陷落其中。
师鸿雪想要驱散天魔,千叶却想将它们聚得更密集
这是公然在与他抗争了
千叶说道“妾能杀死天魔,这难道不是件幸事吗”
师鸿雪沉声道“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该在哪里”她轻描淡写地发问。
这是头一次,她能这么平静又质问他,而他竟不能直视她的眼睛
「倾国」称号的被动技再加上道具「惊鸿」,对人效果简直所向披靡无论师鸿雪这个灵魂的实质来源是什么,他现在拥有人的身躯人的身份,是货真价实的人,那就必然受到“对人类特攻”的影响。
勉强算是掰回一程,即便借助道具
但很快千叶又拧起眉头。
恐怖的空间力量骤然自师鸿雪掌下爆发,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那力量已经触及到她,很快在她头顶延展开,然后这些堆砌而成的空间层次以极快的速度串联成片,形成一道界障硬生生隔绝开了天魔潮
密密麻麻无边无际的天魔潮没有任何要消散的迹象,师鸿雪要撑起这道屏障的艰难与压力毋庸置疑。
千叶停顿了一下,眼见着自己落于下风,毫不犹豫挥手散掉墨痕,她不顾空间的隔层继续朝前走。
折扇在她的手中转动,每走一步,就拆掉一层空间,她对于法则的运用没有对方熟稔,但她可以用笨办法一层一层拆
于是师鸿雪禁锢此间的规则一道接一道被她崩坏,破裂声一直传递到他的脚底。
何等的戮心之举
师鸿雪教她这些的时候,一定想过以她的心性,很大可能要站在他对立面,但绝没想到会是在天魔境与他抗争。
屏障一分分削弱,天魔被拦阻的尖啸比飓风骇浪更具毁灭性。
千叶的眉目异常冷酷。
她仔细剖析过师鸿雪对她的影响,要说直接控制她的思想、左右她的意志,绝对是妄谈,但潜移默化中影响她的选择、动摇她的想法,也是一定存在的但无论他做了什么手脚,一切的落脚点就是把她困在天门山,叫她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而她现在不仅离开了天门山,还来到了天魔境,这个举动是不是已经就意味着她开始突破师鸿雪的桎梏,走到了他掌控的边缘
梅承望戳破那道迷障,她又刻意给自己下达了暗示,她是不是就已经至少有一半走出了窠臼
“山长该是早就猜到了妾之来历,”她轻轻地说,“也该知道留妾不住。”
她的脸孔也没有表情,在浓密的雾障中更如同透白琉璃般脆弱易碎,但那顽固尖锐的无形之刺还是透过这道身躯,狰狞地穿刺向天。
“可山长怎会奢望能够控制一个过客呢”
她像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师鸿雪。
苍白、冷漠、讥讽,异乎寻常的清醒,永不屈服的倔强可这才是她
苦海之上与梅承望分离时的属于殷和的本貌
她说“山长,你困不了妾了。”
直至此时,她都未认他为“老师”,所以依然只是称呼“山长”,倒还不如直呼他名来得干脆利落
“回去,殷和,”师鸿雪语气平静,“我既往不咎。”
“所以山长竟也愿意做个睁眼瞎子糊涂人吗”
千叶就不好好说话,依然阴阳怪气地嘲讽“人都站在这里了,还有什么理由钻回笼子”
话音未落,她指尖折扇便陡然散开,灵器分拆,每一片扇骨都如同一道利刃,只悬停不过霎时,便倏忽而去
何其迅捷的速度甚至要因它们穿梭过空间的威势之凛冽,而叫虚空都有所扭曲
师鸿雪未握枪的手一划,指风如刀。
两者骤然相撞,将空间撕裂出羽状的裂口
她这一击竟带着义无反顾的疯狂与决绝,下一息,灵光裹挟着飞散的扇骨回旋而来,本是何其风雅细腻的灵武,却被她使得如同凶兽肆虐。
因为分心之故,手上撑着的空间界障并未防得密不透风,天魔犹如扑食的飞鸟,自疏忽之处蜂拥而下,更浓密的雾障裹挟着天魔半虚幻的身形翻滚不休,灰黑色的烟气如有生命的物质,带着尖啸与震荡层层散布。
师鸿雪散去界障,持着枪冷对袭来的利刃。
作者有话要说314
1实不相瞒,本单元剧情其实全写好了,但是,反复反复反复反复修改,就像这一章,从早上改到现在,当然中午眼镜坏了看屏幕得很累,所以一直没碰电脑手机orz
2我觉得这肯定是本单元最后一个小红包了,之后肯定不会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