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亚拉大陆极其巨大。
天使与光明的金色圣国悬浮于空,恶魔与亡灵的地狱依附着深渊,人鱼与海妖的领域在海洋中延展,精灵与妖精的足迹编制在无尽森林,地精与矮人的文明随岩窟与蒸汽升腾,北域的兽民与他们的真主居住在亘古不化的冰雪之中,人类的政权在南方集合成帝国与联盟……
五花八门的种族、各式各样的文明,若要以斑斓多彩与辉煌璀璨来形容黄金年代所诞生的知识与财富,也并不为过——但若要以魔力的分配来定位整个大陆,那么属于异种们的光彩定然是灿烂夺目的,而人类所居的地域则必然暗淡无光。
整个世界的能量守恒,一方多一点,另一方必将少一些,当高魔、中魔与低魔的种族同时存在于马亚拉大陆,整个世界的魔力倾向自然就有了极大的落差。
人类天生对于魔力迟钝,魔法天赋极低,不可否认,人类的历史上确实会诞生强者,但这样得天独厚的英雄屈指可数,更多的人来生来就与魔法完全绝缘。
但是魔法的本源不青睐人类,这同样也是一种保护。
因为神秘是要付出代价的,无论是以血脉传承魔力的异种,还是以灵魂来承载魔力的人类,付出才有获得——当然,异种的魔法来源于血脉传承,这是与生俱来,人类却要依靠后天习得,灵魂的任何偏移都会造就彻头彻尾的怪物,这就意味着魔法的门槛对人类来说确实极高,相对于易于繁衍的人类来说,能够触摸到魔法之门的个体堪称少得可怜了。
也恰恰因此,人类与纯粹的魔法世界存在着隔膜,这是一种自然的封禁,也是一种秩序的保护;异种可以自由行走于人类世界,但他们身上并不会携带能够影响到族群与土地的大规模神秘气息;而越是远古的可怕异种越是不能踏足现代,也是基于世界秩序。
而且,黑暗年代到来之后,一切就翻转了。
异种的世界变得黯淡无光,而人类的世界——被秩序保护的弱者世界,仍维持着一定和平并延续着繁衍的人境,反倒仍是光明的。
但是,壁障终于被打破了。
此时!此刻!此地!
古老的黑龙并非完整的真身降临,至少祂在梦境中可以任意袒露的巨大身躯与恐怖的力量并未完全显现,只不过相对于守望者堡垒来说,祂依然大得过分了!
每一块鳞片都在扭曲空间,每一次呼吸都在延缓时间,祂就像是无法阻绝的瘟疫,就仿佛难以控制的诅咒,哪怕是一个影像都承载着无穷无尽的原始魔力,一切固定的法则都开始错乱,所有秩序都失去了原有的模式!
而当秩序崩塌时,毁灭轰然降临!
人类根本无法发动攻击,因为在靠近的瞬间已经被古老巨龙身上的神秘所侵蚀——注视着前方的双眼冒出白烟,皮肤就像被硫酸浸泡般燃出燎泡,血肉在蠢蠢欲动得试图脱离骨架,身体每个器官都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要反叛身体的掌控……
普通士兵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扭曲成了理智泯灭的怪物,人类的非凡者能抵抗的时间更久一些,但相差悬殊的魔力倾泻轻易打乱了他们体内所维持的平衡,以至于被神秘本身侵蚀思想堕落疯狂。
土地撕裂出一道一道的缝隙,久远又可怕的叹息声卷集着风声传出,像是深渊张开了巨口,狞笑着威慑人的灵魂主动投入其中;人类数百代的伟力铸就的城墙也呈现出半融化之态,以英灵与半神级强者的意志铸就的护盾龟裂出千万道裂隙,数不尽的负面情绪与能量正冒着黑烟冉冉升起;树木在弯腰哭泣,刀剑在卷曲哀嚎,全世界都好像已经被扭曲。
更可怕的是,这种侵蚀力度凝集成了遮天蔽日的云层,正在往风暴联盟境内侵蚀而去。
若自高空俯瞰,大概可以见到阴影如同雾霾一般,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即将覆盖全境。
或者说,人类的领地已经完全暴露黑暗年代的扭曲魔力之中,而唯一的□□——仅仅是一头足够古老的巨龙的踏足。
“我们是在见证历史啊……”维拉尼亚的这声低低的喟叹像是开启了一个时代的序幕——某个彻底崩坏、毫无秩序的时代的序幕,“这才是真正的完整的黑暗年代。”
茱莉娅小姐与迪斯曼都是沉默的。
她们并没有站在外头,也没有直视着那不可直视的龙,但她们的视野比谁都要丰富。
维拉尼亚凝就的空境实时转播外界的画面,小小的骨质的白鸦正在上下翻飞,它的视野被她巨细无比地展现出来,甚至能随着她的心意任意更改角度。
因为看到的更多,领略得更深,所以无言以对——茱莉娅毕竟是人类,她的领民也是人类,在了解到这种变更会为人类带来什么之后,她实在难以作出幸灾乐祸的姿态;就连迪斯曼,贵为血族伯爵,也不会对灾难置喙——毕竟,黑暗年代实是全种族全生灵的灾难,并不因受灾者是血族还是人类就有所偏移。
“维拉,天灾还会有更糟糕的表现……是吗?”茱莉娅小姐都不得不小心翼翼说道,就像加重语气都害怕惊动什么似的。
“没错,”她的执政官回答她,“不仅是干旱、洪涝、冰雹、风暴、岩浆、瘟疫又抑或别的自然或非自然的灾害,而是整个世界都在衰退,都在被侵蚀,都在堕落。”
茱莉娅吸了一口冷气,忍不住问:“那么,黑暗年代究竟要演变到怎样的程度,一切才会趋于重新稳定?”
她急忙说:“我知道人类无法幸免……我是说,整个马亚拉大陆都在往悬崖里坠落,那么,要堕落到怎样的地步,一切才会结束?”
维拉尼亚停顿了一下,依然维持着那种从容的微笑,但瞳色有所幽深:“只是开始。”
她平静地又重复了一遍:“才刚刚只是开始而已。”
“秩序仍未完全凋零,平衡还未完全打破,仍有土地在生长作物,仍有房屋在遮蔽风雨,法则的光辉仍笼罩着大地,大陆的文明还在维系与延续,生灵还没至绝境,真正永夜的黑暗又怎么算是降临?”维拉尼亚脸上有笑,但那笑意就像是笼罩着一层迷雾般难以琢磨。
事实上,这也是她一直在琢磨的困惑——她知道当冰雪之主沉睡的时候,北域广袤浩瀚的雪原都会陷入漫长的永夜——那就是永夜最初的概念。
可是阿拜斯什么时候会陷入沉睡?
祂的沉睡与黑暗年代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维拉尼亚也是异种,但她并不害怕黑暗年代,或许作为一个泰坦,一个被诸世与光明钟爱的、又久居虚无与罅隙的生物,她已经心有预料,黑暗年代也不能吞噬自己——换种说法,如果她也被吞噬,那么就意味黑暗年代连一点光都不允许存在了——那种可能微乎其微。
正因为与阿拜斯存在一定程度上的亲密联系,所以她会好奇于黑暗年代对祂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立于桌上的纸偶露出像人一样思考的表情,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这就像是达成某个目的前必经的阵痛……总会有的?总要面对的?”
茱莉娅本身的见识与眼界都超越了她这个年纪、种族所能涵盖的极限,但毕竟不能堪破世界的本质,她没有看到过可怕的堕落的深渊,没有见证过宏伟的浩瀚的无意识海洋,没有窥探过神明的辉煌的国度,也没有接触过庞大又莫测的命运洪流,她不知道维拉尼亚眼中的世界,甚至连想象都不能触及,但这不妨碍她依据维拉尼亚的描述,拼命接受知识、吸取信息,然后转换成自己能够理解的事物——所有生灵都有往更好更强大的层面发展的本能,茱莉娅小姐也不例外。
“大概是的,”银发的执政官慢慢说道,“您要知道,没有人能够评判‘黑暗年代’,我们对它的所有理解都是依据猜测而来,再目光长远的预言家都不能对此作出准确的论断,所有人都只能摸索前行,这就意味着,必须坦然面对一切命运,再奋力从命运的轨迹中找出能够摆脱命运的方式。”
迪斯曼插嘴了:“这样说比较抽象,其实归根结底就只有一点,那扭曲世界的力量,也即将扭曲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血族的伯爵扯动嘴角笑起来,露出了森然的尖牙:“没必要去探究实质,长官,也无需提起‘黑暗年代’这个词汇,因为这并不是我们该关注的重点。马亚拉大陆上的生灵甚至搞不懂神明为什么消失——不清楚祂们究竟是陨落、湮灭、还是只不过离开了这个世界——更不知道是否会像让神明消失一样,逐层逐级地让所有种族都消失,那么,就不该去探究那最大的神秘……把握眼前,不是您一直在做的事吗?”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将意识链接在纸偶的领主大人说的。
小人偶双手叉腰,不敢对着维拉尼亚嚷嚷,但对于这位副官倒是很有底气:“我知道!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维拉尼亚笑道:“您会骄傲的,因您所有是他人所不得。”
茱莉娅小姐一愣:“什么?”
迪斯曼飞快地看了眼自己的长官,见她虽然点到这一点但并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还是开了口:“瓦格里奥特拥有‘秩序’……已经固化的秩序,在彻底崩坏的马亚拉大陆,瓦格里奥特或许能成为唯一的净土。”
“我怎么不知道?!”领主大人震惊了,“什么‘秩序’,我怎么不知道?!”
“这大概需要长官来解释,因为我只能看到‘现象’,而不能解释‘原因’。但我想,您所招徕的强大异种愿意停留的理由,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此。”迪斯曼姿态高傲,语气冰凉,“而且我猜测,长官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您将成为新的主君’——这句话并不是指风暴联盟的第八位主君,而是您将成为人类的主君,唯一的。”
迪斯曼眸光微微闪烁:“我从不怀疑长官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茱莉娅是真的震惊到无话可说了,连求证都不能。
那充满求知欲与好奇心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维拉尼亚,却不能从她的表情中窥探到任何答案,她慢慢摇了摇头,拒绝了接下来的任何疑问。
曾在霍普森公国有过一面之缘的黑甲骑士首领费拿卡,就是在这时候忽然而来。
他的出现,显然就是来求助的。
向曾在瞬息之间解决了“塔里安”这个可怕魔怪的存在——瓦格里奥特的银发执政官求助。
守望者堡垒暂时还屹立着,堡垒之中尚能维持一定的秩序,但谁都不能否认,当那黑龙再度靠近的时候,堡垒必将坍塌。
在这种时候来求助并不意外,因为,以守望者与风暴联盟作为人类的骄傲,定是要所有的方法都用遍、确定无计可施,才会向作为异种且强到匪夷所思的维拉尼亚求助。
迪斯曼没什么反应,桌上的小人偶跳起来了:“那可是巨龙!一头远古巨龙!!维拉,你会没事的吧!”
并不是说对自己的执政官没信心,只是她总要想到她或许会有危险的可能。
维拉尼亚还没说呢,黑龙瓦格雷恰是因她而来——当然,基于祂带来的巨大灾难,她也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不过她也好奇,祂急急匆匆进入人类之境寻找她,是为了什么?
祂是怎么定位到她的?
或者说,祂是怎么突破梦境世界与现实的壁障,找到她的?
维拉尼亚并不害怕秘密会泄露,因为她是目前唯一能靠近黑龙的存在。
‘你闯了大祸呀,瓦格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