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骑士首领立在被废弃的营地之中,魔法火焰仍在身后燃烧,但扩散的火光依然淡薄而昏沉。
入夜的黑暗与森寒混杂着还未退散的无名力量,就像是凝聚成一张有质感的网般,将所有事物都困束在内。
来自瓦格里奥特的成员已经离开,已成死域的霍普森公国没有侵占的价值,矿脉干涸之后的土地本就贫瘠至极,再加上魔怪残留的气息扭曲了区域内一定的规则,使这片土地不再适合人类生存,因此侵略者干脆利落放弃了霍普森,去往他们新的目标。
费拿卡并未选择阻拦。
即使守望者的第一战法团以最快速度赶赴此地,且统归于他的指挥,他手下的战力已经强大到可以正面对抗北方帝国的任何一次进犯,面对这寥寥数人、又或者异种的队伍,还是什么都不敢做,只能冷静地注视着对方离去——甚至连与那位执政官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他在打开与守望者要塞的单向联络卷轴,正面对着诸位要塞长老时,瞳眸深处仍残留着无法消除的恐惧。
这位浴血奋战多年、经历过无数磨难且拥有坚不可摧内心的战士,很艰难才能遏制住胸腔中依然不断扩散的挣扎,似乎提到那一位都是值得抗拒的事,他的经验与直觉提醒他,也许是中了某种魔咒,又或者被某一种力量影响了,但他用禁魔徽章上上下下仔细查探自己好几遍,都无法觉察出任何不祥的端倪,最后只能归类为人类对于死亡与未知本能的恐惧,而瓦格里奥特的执政官——正是拥有执掌这两者力量的存在——会令人畏惧,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是那样恐怖之人,真的是这世间真实存在的吗?
“……事情……大致如此。”费拿卡尽力组织语言,客观地汇报这次行动,并描述自己在霍普森的所见所闻。
依附着卷轴所联通的画面之中,长老们相互之间窃窃私语,片刻后,其中一位开口问道:‘你如何看待这件事,费拿卡?’
黑发骑士身上铠甲的破损度其实并不高,但是曾靠近过深渊怪物所沾染上的某种力量,破坏了铠甲上所有附魔,叫它变得如同死铁般晦暗又难看;他看上去并没有受伤,但别的异常并不能隐瞒对方,甚至来说,这种程度的异常已经超乎所有人的意料。
正是因为了解这位骑士长是何等坚毅果敢之人,知晓他究竟有多英勇负责,所以对于这位能为了维护守望者要塞尊严维护风暴联盟秩序的骑士长、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态度才显得无比费解。
再者,他是在场最高的指挥官,近距离观望过已毁了一个国家的魔怪,又与那位执政官正面接触过,他是对此最有发言权的人。
费拿卡沉默了片刻,忽然说了一句话:“那位阁下说,她所侍奉的领主,瓦格里奥特的主人茱莉娅小姐,将成为风暴联盟新的主君……我原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我后来信了。”
他神情严肃,以一种坚定得毫无疑虑、果断得无处辩驳的姿态,坦然道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惧怕她,她所掌握的力量不是我、又或者守望者、所能理解的。”
他知道献祭了一整个霍普森公国而生的“塔里安”本该带来何等绝望,清楚别说是守望者的战法团,就算是风暴联盟最强大的军队,在那样的恐怖存在面前,也没有任何比较的余地,他坚持作战的唯一理由就是尝试将绝望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用性命去换取阻止牠扩散,以期给予他者找到破解之法的时间。
正因为近距离接触过,所以他知道他所理解的任何力量都无法对牠发挥效用,这并不单单是风暴联盟的危机,而将成为整个马亚拉大陆的灾难。
但是什么都还未开始,灾厄还未像全世界宣告牠的到来,便悄无声息陨灭了。
做到这一切之人——达成奇迹之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他不会轻视任何对手,但对于瓦格里奥特这样的偏僻寒酸之地,确实也并不放在眼里,然而,如今,见证它高举战争的火炬,鲸吞着一切可吞并的土地的锐芒,见证它的执政官深不可测至此的可怖,对于“新的主君”这种无稽之谈,他竟然认为将会是真的。
“那是不可阻挡之人,”费拿卡神色更为凝重,“守望者不该站在她的对立面……如果我没有料错的话,很快,瓦格里奥特就将在联盟之中展现出无可匹敌的身姿。”
他很慢、很慢地说:“这应是联盟的麻烦,而不该是守望者的。”
瑟薇恩亦步亦趋跟随在执政官身边,几乎抢占了副官的位置,这当然招致了后者的不满,但灰精灵女士是真的被好奇心所俘虏,强烈的求知欲鼓动着她所有的理智,让她想要向维拉尼亚寻求答案。
“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维拉尼亚所做的一切实在超过了她作为一位法师的认知,瑟薇恩激动得就像她最先开始见证魔法的奥秘之时,那种纯粹的求知:“深渊的力量也是可以被消释乃至消除的吗?”
这个“也”是针对于死亡而言的,对于生灵来说,死亡也是不可消释的,但她就是能做到,因此,既然深渊的来客已经消失,那么应当默认她拥有消释深渊的能力。
“不,”但维拉尼亚否认了她的猜测,“我没有消释深渊的能力。没有人可以消释深渊。”
提到“深渊”,自然而然就叫人联想到北域那位冰雪之主,这并不是一个愉快的联想对象,所以她很快就将这个影子从自己的脑海中抹除,仔细思索起有可能的原因来。
魔怪是通过献祭的方式召唤而来,甚至因此而出现了一道深渊的缝隙,如果不是通过杀死牠这种方法将这个麻烦消除的话,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将这个自深渊挤进马亚拉大陆的怪物重新送回深渊,并且将缝隙所形成的通道彻底封闭……
但这比杀死牠更加不可思议!
“您是怎么做到的?”瑟薇恩实在是好奇,“这么短暂的时间,我只能猜测您大概是重新将牠送了回去,但我想不到召唤的链条因彻底断裂的前提下,您是怎么做到……毕竟,深渊气息实在是不可触碰的东西。”
维拉尼亚想了想:“挺难解释的。”
瑟薇恩叹口气:“算是秘密吗?”
“姑且算是吧,”她笑道,“这力量并不属于我,我只是借用。”
这句话的信息量非常大,连瑟薇恩都愣了愣,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再看向执政官时,神情也与之前有所不同。
虽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维拉尼亚要返回瓦格里奥特,灰精灵得赶赴新的前线,两者应该分道扬镳,于是瑟薇恩只能遗憾地道别。
这位灰精灵师挥动法杖,给自己以及护卫在侧的战士们加持了一系列增益法术,集体往目的地飞去。
只留下血族副官与他的长官,但迪斯曼并未直接转换身形,他保持着悬浮的姿势跟随在狮鹫身后,提醒道:“大人,在您解决麻烦的时候,大天使长曾短暂地出现在我们身边。”
维拉尼亚确实不知道这回事,不过她也不显得惊讶,只是笑了笑:“伽尔吗……他大概只是想知道我匆匆离开瓦格里奥特是要解决什么麻烦吧。”
迪斯曼没有接话。
作为一名黑暗种,他对大天使长天然就存在敬而远之的感官,但正是因此,所以他的警惕心从没有落下。
关于伽尔在瓦格里奥特的地位,也确实不好说,他既游离于领地的建设之外,又能参与任何机密的行动,他并不介意给予力量帮助瓦格里奥特建设,但也不将这块土地当成自己的责任,所有人都知道,他为维拉尼亚而来,也仅为她而来,旁的一切都只是附加产物,他是因她而出现,有一天他若决定要离去,也无人能拦阻他的脚步。
人们尊重他,敬仰他,就像对圣洁纯粹之物本能的崇拜,但却很难认同他、亲近他。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同的。
迪斯曼微妙地感觉到自己的长官与那位大天使长之间的氛围存在某种改变,却无法分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很想把之前的那一幕当成与以往任何的相处都无异的画面略过去,但不知道哪里来的直觉让他一直悬着心。
于是试探地问道:“没关系吗?”
“暂时没关系。”
好吧,这个“暂时”用得,就连迪斯曼都一时语塞,甚至不敢再问下去,至少他是绝不敢想象与大天使长交手的画面的。
他转换身形,化作一只黑色的大蝙蝠,落到了长官的肩上。
“加快战争的速度,”维拉尼亚微笑道,“出来一趟,总不能白来,守望者要塞已经不足为惧,甚至它能成为我们的代言人,便于我们在联盟之中取得足够的话语权。别浪费这次机会。”
蝙蝠猩红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恭敬道:“我会控制战略的。”
“回去吧,泰莫。”维拉尼亚叫了声狮鹫的名字,它很快展开羽翼,滑翔而上。
蝙蝠抓紧她披风上的肩带,以免被甩出去,小脑袋里思绪分外复杂。
作为副官,他很清楚,执政官在制定完充足的战略之后,便将其交由各位下属,虽然名义上是作为总指挥掌控大局,但她并没有十分关注战场,事实上他也不知道她的目光已经投向何处。
神秘,深不可测,越是靠近她的人越是被谜团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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