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拜斯并不是一个会随时关注世界的存在。
身在北域看守深渊的祂无时无刻不在与世间最恐怖的力量做斗争,梦境世界也仅是祂能借以放松偷闲片刻之地,这也就是祂以近乎作弊的方式硬要在梦魇的斗兽场占据一块地域的原因;北域自成一体,亘古的冰雪有它自己存在的方式,极昼之中阿拜斯苏醒,永夜之中阿拜斯沉睡,北域之王、冰雪之主、深渊的守门人,不以万事万物为转移,即使是黑暗年代的到来,无处不在的天灾以极其恶劣且残酷的降临威胁着整个马亚拉大陆的生存,对于阿拜斯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祂没有好奇心,缺乏探究欲,不理会北域之外各个种族之间的任何战斗,也不顾及发生在大陆上的所有纷争,祂的感知连笼罩在作为唯一信徒的兽民们的身上都显得那般浅薄,更别提对外界予以注目,除了冰雪信使白鹿遵从执行祂的意志,为祂掌管北域的秩序外,唯有永不止歇的星冠草,带着北域对冰雪之主的狂热崇拜,试图将祂的威严宣扬至每一个角落。
只不过活得长久了,总会被动地知晓不少这个世界的隐秘。
身为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之一,绝大多数潜藏的事物在他面前都是透明、一目了然的,很少有能蒙蔽祂们的东西,至少维拉尼亚确实亲眼见到了复生天使降临乃至黑暗年代开端的片段。
——阿拜斯曾抬起头看到的那些画面,如今尽数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不能说是事件的全貌,只能讲一些有所关联的真实片段,当她接收了那些恐怖的画面并理解了其所代表的信息之后,眼睛已经亮得出奇,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每一幕隐秘的场景都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这些从时间长河中截录的片段带着近乎于能摧毁生灵理智的威力,但对于维拉尼亚来说,她的漫长时光与厚重积蕴同样令她能坦然阅览它们。
她抓着白狼长长的毛发,那种震悚之感叫她连头皮都好像发麻,随之而生的是终于被解惑的兴奋:“神附身在自己的造物身上,打开了天灾的魔盒……黑暗年代并没有到来得过于突然,至少神早已预见了它的存在!‘塞西莉尔’所做的一切,果然是祂为自己准备的后路,或者说,祂附身天使之上亲手为自己打造了能够逃脱黑暗年代的通道……”
想想就恐怖。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神祇的消失确实已经成为一种铁律,一种定理,是这个世界的法则不允许神祇继续留存,因而祂们相继破灭、死亡、陨落,光明神的是以某种特殊手段绕过这种法则——那么,祂成功了吗?
祂是否真的做到了成为那一个例外?
祂以什么方式留存?
如果祂活着,金色圣国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祂死去,塞西莉尔又是身在何处?
能窥到的场面并不多,而且没有前因后果,大部分要靠猜测,但这些已经是可怕的信息量了:“塞西莉尔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异,她是后来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一个载体——她无法接受神通过她之手所做的一切,或者说,她无法接受神的目的,以至于……信仰崩溃?自我放逐?这就奇怪了,就算是神推动了黑暗年代的到来,她所做的也仅是裹挟在洪流中加速流动的一个部分,总不至于将一切的灾厄都推到神身上,再说,我以为造物对造物主应该是无条件无道理的膜拜,天使对神的信仰总不至于是那么浅薄的东西?”
维拉尼亚思索了一下,还是期待地看过去:“阿拜斯,塞西莉尔堕落了吗?”
阿拜斯给她阅览的画面中没有塞西莉尔的下落,但她就是存在某种笃定,祂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祂如此回道。
静默的白狼倾俯着,半翕眼睛,就像是身在祂冰雪的圣域中那般随意。
维拉尼亚没有追问祂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但她倚靠在祂身上,笑眯眯地望着祂。
阿拜斯只能睁开眼睛——下一秒,维拉尼亚的脑袋里又出现了新的画面,或者说一个场景,并不十分清晰,但也足够她分辨出那是塞西莉尔了。
那糟糕的模样使得维拉尼亚都无比惊愕。
洁白的羽翼斑驳,并不是说被什么染黑,而是如同生了病般掉落了无数的羽毛,面貌瘦削,金色的长发枯败无光,连眼睛也是浑浊的。
问题是这样的塞西莉尔竟然没有堕落?!
仔细辨认片刻,维拉尼亚猜到了她身上的变化。
“释放了‘魔盒’之后,她自身也受到了天灾的污染?!”但她马上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测,“不,不是自然意义上的污染,这是诅咒!是惩罚!”
神藉由她的身躯所做的一切,最终也是报应在她身上,让她承受了无法被祛除的反噬?
“这就更有意思了,”那短暂的画面消失之后,维拉尼亚喃喃道,“这应当就是她自我放逐的原因……但是失去了对神的信仰之后,她竟然还没有堕落?那她是用什么东西代替了神赋予的内核?”
对她来说,这个问题好像不难回答。
结合阿拜斯赶过来的速度之快——祂并不忌惮纯白教皇,但祂显然觉得她该忌惮他。
祂觉得他能伤害到她?
这还不是简单的威胁,因为阿拜斯甚至要亲自赶过来,确定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他能够威胁到一个泰坦的生存?
有了这个认知,再看待萨尔菲尔德,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脑海中那位被圣光环绕的纯白教皇,霎时间涌现出灼烫得几乎要融化血肉般的热量,先前烙印在她精神中如同跗骨之蛆般的魔力也微妙地动弹了一下,有了瞬息的存在感。
或许是因为目前已经离开了白银之城,再加上有阿拜斯在身侧,她便有了更多的安全感,就算再度拉高了警惕的程度,也没让她增添一些紧张,她只是将脸贴在祂身上,一边把玩着着长长的散发着银光的毛,一边轻声问道:“所以……阿拜斯,塞西莉尔的下落与萨尔菲尔德有关?”
阿拜斯没有开口回答她,这更像是某种默认。
维拉尼亚幽幽地叹了口气。
她想的确实没错,她不相信异种们所猜测的,萨尔菲尔德得到了光明神的力量——但这种超常的强大就算没有来由,必然也有特殊的征兆——比方说,塞西莉尔。
复生天使塞西莉尔,曾在神座之侧的高阶炽天使,流落马亚拉大陆不知所踪,既然没死,也没堕落,如果一定要猜想有一个所在能够容纳她的所在,大概就只有纯洁无垢的白银之城了!
特拉丹的统治者、光明教会的教皇,他的圣城,他的居所,他权力的中心!
知道得越多,她就越是喟叹:“我更好奇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白银之城再怎么看,都不可能会有一位炽天使的留驻啊,再加上塞西莉尔身上带着整个大陆的诅咒,她的存在就是对白银之城的污染……那么萨尔菲尔德为什么会与她扯上关系?他与金色圣国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或许我应该想办法杀死萨尔菲尔德,我越来越觉得他会对我不利了。”
倒不是害怕自己的真身受损,而是觉得如果要在现实中取得人类联盟的话语权,这家伙绝对会是挡在她面前的一堵高墙。
这个偏执狂恨不得将不服从他的一切生灵都残杀殆尽,而且他好像还有可能真正做到这一点!
虽说目前连风暴联盟都没搞定,远在特拉丹的纯白教皇实在高不可攀,但她的预感已经告诉她棘手程度。
阿拜斯对于这话没有反应,仿佛曾经的庇佑只是无所谓的赐予,而不是将其视作了自己的眷属。
“我还想去金色圣国看一看,”维拉尼亚小声笑道,“不过那估计要将整个金色圣国都打下来了吧。”
就算是这种近似虎狼之言都没惹起阿拜斯的任何动静,祂仿佛真的将这片地域临时居所闭目休憩。
维拉尼亚眼瞳深处都带着笑:“真不知道这两条之中哪一条才是简单的啊……”
梦魇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试图阻止死域的扩张,甚至迫不及待地帮忙推动她力量的增长,等待更血腥更残酷的厮杀被掀开。
虽然冰雪之主的出现让不少窥探死域的异种心中打起退堂鼓,但是梦魇知道这个梦境之中的都是些什么存在,贪婪、癫狂、无所畏惧、永不止歇,没有谁能压抑对于成神的渴望,死域给了他绝对的借口,让他能够促使更多的存在在这个舞台上演最刺激的剧目。
这个阴险狡猾、不折手段的败类,实在掌握着无穷的隐秘,当他撕开潜藏在阴影中的面目,真正玩弄起这个世界,比谁都要熟稔顺畅;他也不怕玩坏了他自己的梦境,毕竟死域有正义法庭原本的契约作为限制,它藉由绿龙的身躯为基地,一旦绿龙醒转,它必将崩溃,所以绝无失控的可能,而他只需要掠夺足够的战争,战争永远是他最喜爱的食粮来源。
在他的算计下,这回梦境世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死域之中,他有足够的手段鼓动他者的兴趣,使一切兴趣最终都演变成前赴后继的掠夺。
更叫他惊喜的是,另一个难缠的家伙也加入了这场纷争!
维拉尼亚参与混乱是基于维系领域并扩张情报网的需要,在意识到幕后的黑手转变了对于死域的态度,她立刻把握机会奠定优势,她不惧怕战争,基于梦境对于现实的映射,更多的情报有助于她更了解大陆的真实形势,她自然无不可,就算无意中配合了梦魇的目的,让这家伙暗中动下不少手脚,她也认为着无伤大雅。
不过纯白教皇忽然改变了一直以来的态度,这就令人吃惊了。
如果说维拉尼亚是以被动应对战争,她会筛选对手,并决定杀死与放过的对象,萨尔菲尔德就是主动吞没他者领域引发更多的战争,并且对一切进入视野的异种皆不留情。
圣光带着一往无前之力不断同化着周遭的一切,他在扩大光明之域的范围,在无止境地舒张白银之城。
于是整个梦境世界都像是陷入两个巨大的漩涡,那漩涡越转越大,越转越具备威力,带着似乎要将卷集的一切都绞灭殆尽的气势,暂时这两个漩涡还未得以交汇,但所有能看透形势之人都知道漩涡的边缘迟早会有重合的时刻。
——梦魇好像丝毫不惧怕梦境会崩溃。
这让维拉尼亚有了新的怀疑:“梦魇还能再创造一个新的梦境世界吗?还是说,他在吞噬掉此间所有的灵魂与力量之后,就已经达成了他的目的?”
该好奇心甚至一度超过了她对于萨尔菲尔德的忌惮。
“阿拜斯,我觉得好像是你促使教皇转变的……你前来的这个行为,似乎打碎了他某种认知……本来他的疯狂还被自己压抑着,现在已经开始释放。”
对于维拉尼亚来说,梦境世界还完全不是唯一的重点,现实之中,拼命扩张的瓦格里奥特终于踢到了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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