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郑氏,老牌的武林世家。
其祖上为当年西武林伏月皇朝帝王座下大将军,皇朝覆灭之后,郑氏侥幸得以保全,但固守瀚海不出,数代传承下来,也当是极西之地当之无愧的主人。
郑氏家传武学脱胎自军阵,在枪道与骑道方面有着卓越的成就,“火焰枪”本就赫赫有名,郑氏马场出的青焱马更是独步天下。
关于天义盟盟主娶妻之事,消息要传到瀚海已经耗费了很长时间,自瀚海到丹平更是远隔崇山峻岭茫茫烟水,哪怕得知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动身,要横跨整个天下,于此时赶到倒也是一件极为难的事。
更何况那人还不过一骑一枪,只身而来。
府邸目前是倪虹衣当家,没人跟她争,也没人有她惨,她保持着堪称顽固的自我意识,嫉妒愤怒且痛恨于乖乖听话的自己,但知道见到夫人整个人又神魂颠倒,就跟精神分裂似的,在两种状态间不断弹跳,整个人都快疯了,别说没空去寻江源等人的麻烦,也别说往盟主面前凑,冷不防听到夫人说一句话她都会打哆嗦。
听闻下人回报来者是谁时,她还愣了愣,紧接着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抱着某种不可明说的报复之心,倪虹衣决定会会对方……
片刻后,她败退,老老实实前去回报盟主——根本无法交流,这家伙就跟燃到底的蜡烛一样,精神都快灼烧成灰烬了,满脑子执念就只有一个人,哪还看得到别人?
连自己都不顾了。
当时江宇正在江沧海身边,听到这话条件反射扭头观察他义父。
江沧海眉毛微挑,神情淡然:“宇儿,去禀告夫人,由夫人定夺。”
于是江宇只能乖乖到后院把这件事告诉了千叶。
式微正在自家亲娘的帮助下试轮椅,见他娘亲没说话,倒是提起点兴趣:“谁?”
江宇与他默默对视了两眼。
见千叶没有拦阻他解释的意思,慢慢道:“瀚海郑氏……与扶云城莫氏曾有婚约。”
式微一时还没想明白,仍低头在研究扶手上的按钮,忽然觉察到什么,猛地抬头,眼睛都瞪圆了:“婚约?与莫氏??”
他扭头看向他娘亲,他知道她本名“莫珂”,出自扶云城莫氏,所以这个所谓的婚约是她的?
能叫江宇专门在这时候点到,大约就是这样了。
短暂的惊叹之后他就平静下来,情绪也没产生什么波动,主要是他的生父是侠刀任非凡,他的继父是天义盟盟主江沧海,就这俩点看来,一个所谓的婚约者,倒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了。
“娘亲,你不去见见吗?”
“不去。”
千叶的神情甚为平静,提到来者是谁的时候连眼神都未变动一下,就仿佛谈论的只是个毫无牵扯的陌生人。
“这样啊,可我想去看看。”式微眨着眼睛道。
他还挺好奇他娘亲过去的事,而且对方在这种时候专门寻上门来,必然有一定的理由,他娘亲跟后爹都不出面,总归不太好——但他就不同啦,他完全可以代他娘亲出面。
千叶起身看了他一眼,小小少年挺着小胸脯神色中还显露着某种骄傲之情,不由地笑了笑,眼角眉梢沾染上的笑意清浅柔缓,犹如和风拂面、春花绽放,岂止是叫人怦然心动!
江宇几乎是在瞬间就扭开了头,不敢回眸看她,只觉得郑飞鸿一点都不冤——与这样一个女人指腹为婚,这是几辈子的好运集于一身啊,青梅竹马十余载更是何等的运气,叫你不娶,叫你犹豫,到头来婚约名存实亡,眼睁睁看着她与人私奔,看着她再嫁人妇,一切都与你再无干系罢。
“去吧。”千叶平静道,“正好顺便试验一下轮椅的机括。”
于是式微开开心心跑前头去了。
郑飞鸿相貌清俊,白衣银枪,当得一句英姿飒爽,只是身形极为瘦削,若非一骨子凛然气魄支撑,当也能说形销骨立,风尘仆仆的模样更难掩眉宇间的愁绪,叫人看了莫名心酸。
他默然立在堂中,听到动静猛然回过头时,眸中亮起的光色就如同天上的星子,所有的骄傲与执拗尽数揉碎了化成温柔的光色,似乎怕视线的重量都会给人带来负担,所以要小心翼翼收起自己的情绪,克制收敛地按捺下一切迫切。
但那光在看到眼前出现之人是式微时,忽然间就熄灭了。
他要失魂落魄地立在那许久,瞳眸中才慢慢地又泛出些许属于活人的神采。
“你是……”
眼前的孩子与她有如出一辙的轮廓,没有那般渺然出尘的绝色,也当是钟灵毓秀,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像极了。
式微歪着头打量他,听到询问也没有开口,直到将他看过一圈,在心中剖析出了个底之后才慢慢道:“娘亲不想见你。”
对方眼睛沉暗得如同布满乌云的穹宇,一点光都透不出来,但对于这样一句话,意外得毫无反应,并没有显得更煎熬,也并没有因此而释然,只像是暗藏了一切情绪的深海,就算惊涛骇浪也不为人所知。
“你都……这么大了……”他艰难地说出一句话,片刻之后,又问,“你娘当年明明是随侠刀出走,这些年……为何又转嫁……江盟主?”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人确实在很努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切割他的神经,在凌迟他的心脏,他要用很大的力道才能控制自己,慢慢吐露出那些字眼。
式微不动声色道:“你拿什么身份来询问呢?”
郑飞鸿的神情终于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痛苦。
式微并没有挖苦对方的意思,他是真好奇:“你与我娘亲早已无所瓜葛,就算曾有婚约——也只是曾经了,我也从没见娘亲提起过你——既已成陌路,时隔多年,你又为何来……”
他想了想,思索了一个自觉十分恰当的形容,开心地拍了拍掌:“碍她的眼?”
语锋如刺,大概要经常受虐,才会坦然若素接受这般刺痛吧。
“我是你娘这些年流落江湖的罪魁祸首。”这样的话语,他堪称是平静地道出,“想要赎罪,好不容易得知她之下落,想知晓她过得如何……”
式微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了一番:“恕我直言,你这是过分高看自己,还是自作多情?”
他理直气壮地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娘亲何等决绝性子,假使你真的负她,从今往后她就不会因你多费一分神——过得是好是坏都与你无关,不与你计较就很好了,你又何必来她面前找存在感?”
大概因为这话是心上人儿子说出来的,所以格外得有真实感。
郑飞鸿的身体有瞬间的摇摇欲坠,似乎被打击到了勉力支撑这躯体的灵魂,有那么片刻,脸色灰败,整个人都与死人无异。
式微都怀疑他会忽然暴毙——可大概是胸腔中那口气实在是过分执拗,竟叫他在这般境地,也慢慢恢复过来。
郑飞鸿强行咽下喉上涌来的腥血,眼前阵阵发黑,要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又有了焦距。
他看着面前的小小少年,心疼地凝视着他的面庞他身下的轮椅,喃喃道:“是我之过……我也未想得她几分谅解,只是尽力弥补自己的过错。”
见他这副模样,式微都有几分不忍伤害他了,但仅仅只是几分而已,这人与他又没什么干系,既然自个儿说了曾负他娘亲,他也就当他曾做了此等残忍的事。
他那么好的娘亲,恨不得叫人把全天下都捧在手里奉于她的娘亲,曾因这么个家伙伤过心,他不知道尚好,知道了怎能不落井下石一番?
式微轻轻笑道:“所以你这不单是自作多情,而是厚颜无耻了——口口声声的弥补,便是由着自己的存在戳疼别人的伤疤,拉扯别人的伤口——你要知道,我娘亲与爹爹情投意合、恩爱有加,哪里还需得你碍眼。”
郑飞鸿还真吐了血。
……
总不好叫人就这么死在天义盟,全程围观式微毒嘴的江宇无奈差人将其先行安置,然后请医者过来把个脉配个药。
式微在大堂控制轮椅转圈圈,这玩意儿是自动的,按了按钮就能前进,他颇为稀奇。
说来还是电动的,千叶手工做的蓄电池,做了不少试验,才勉强成功了一些;本来使用某种机括也能做到类似的事,但同样知道原理,制造那种机括比蓄电池还难,所以她暂且放弃。
“为什么那么看我?”式微挑眉瞪着江宇,理很直气也壮,“我又没说错。”
“确实没错。”江宇点点头,“谁叫他自己要上门来找虐。”
就是没想到,连正主都没见到,反被正主她儿子三言两语激得吐了血晕倒。
“宇哥你等等,我还不知道他跟我娘什么恩怨呢……”
都不知道恩怨你就这么怼?
江宇简直无语,他从式微边上脱了身去回禀义父的时候还在心中感慨,这小子,还真了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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