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儿子当面这么一句祝福感觉怪怪的,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说明孩子确实已经自我说服,对于她的该项决定抱以支持态度……
还挺不容易的。
让一个儿子同意母亲改嫁本来就有些为难,对于式微来说,他更是出生就只有个娘亲,两人在山谷相依为命多年,陡然见到外来者,陡然接触到外面的世界,要融入此世必须转变心态的过程已经很艰难了,要接受忽然之间娘亲不再属于自己,又怎会简单?
就算有千叶这么多年的教育在前,式微有足够成熟健全的思维去看待这件事;就算他已经明确地知晓,千叶这种选择对于他处境有益的必要性——要经历这番抉择,也必然会无比痛苦、无比挣扎。
但是式微没吵也没闹,不发泄也不自暴自弃,他用眼睛观察,用脑子思考,全盘接纳所有的信息,然后仔细地衡量,冷静地判断,最终做出了符合自己性格的决定。
娘亲改嫁,是一件好事。
对于她,对于他,对于江沧海,甚至对于天义盟,都是件好事。
娘亲曾告诉他说,情感是这世上最不堪一击的事物,不背叛只是因为筹码不够,只有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关系才是最稳固最坚实的,千万不要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怜悯与爱上——大概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大家为什么不都坦然一些呢?
不要去看失去什么,而要看得到什么。
他得到了一位强大的父亲,一个为人欣羡的地位,一个通往至高点台阶;娘亲得到了一个庇佑,一位能无条件挡在她面前的丈夫,一个拥有自己主导力量的可能;江沧海得到了一位可以信任的妻子,一个会叫他无后顾之忧的支持……
至于那所谓的侠刀,又有谁会在意呢?
因此,至少此刻道出这声“恭喜”的时候,式微是真心实意的。
立在门口的两人望着这一人一蛇呼啸而去,神色中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江宇立在檐下看到大蛇横冲直撞地游走,式微鼓着脸头也不回,心中也想跟着走,人家没准就要谈个情说个爱,他杵在这算什么啊,但是义父没放话,他也怕有什么紧急需要,并不敢擅自离开。
看到墙垣边边角角被粗壮可怖的蛇身擦撞得简直不成样子,条件反射马上打个手势吩咐匠师来补,眼角瞥见那两人转过了身往屋里走去,心中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但马上就变了脸色。
留下?
还是走?
为什么要给他这种选择?!
实际上没人理会他的存在,能让千叶与江沧海都觉得这是值得信赖的人,怪不得他会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了。
“夫人将苦儿教育得极好。”江沧海赞叹道。
千叶听出他话语中的真切,并不是客套,甚至是一种微妙的骄傲。
为什么会觉得骄傲?
确实将他视作了自己的孩子,才会因式微表现出来的非凡的心智而感到与有荣焉。
超越年龄的成熟,非同一般的心性,这些都堪称妖孽了——他本来就对式微极为欣赏,在决定娶他的娘时,心中已将他摆放到了儿子的位置上,方才式微那一声“爹”估计将他自己也彻底摁死在父亲的角色上。
对收下了诸多义子的江沧海来说,他已经极少有为多一个儿子而感到欢欣的事了,但式微到底是不同的。
这叫他在面对这孩子时,心中也难免生出些许忐忑与期待来。
“夫人待何时为式微治疗?”
两人落座,江沧海抬头望向对面之人。
彼此的神情自若,氛围自然融洽,并没有丝毫的凝滞与尴尬,就仿佛是面对一个熟悉透顶的老朋友一般,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明白相应意思,这种与众不同的默契自然叫彼此觉得十分舒服。
“正如式微所说,这一批试验品的恢复尚好……”千叶停顿了下,又微微一笑,“妾身已令在民间寻找患有先天脚疾之人,再进行一批试验,待确保万无一失妾身才能放心在式微身上施为。”
江沧海点点头:“应该的。”
又问:“夫人是否需要择一位名医出手?”
他对于式微的脚疾并非只知一二,他看过式微的脚踝,摸过他的脉,大致了解他是怎样的情况,所以对于这天底下是否存在能完美矫正这种畸形、叫其恢复如常人一般的医者,感到怀疑。
以为莫珂听完那些医者的意见之后,会想要针对性地去寻找某位名医、神医,没想到她还是决定自己医治——没有人会比她更想要自己的儿子康复,这只能说明她对自己的医术更有自信,这当然叫他对她更刮目先看。
若真能治好式微的脚疾,那么说她的医术比其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未尝不可。
千叶含笑看了他一眼,仿佛已经窥出他在这话后面隐藏的意思:“医者中不乏有极为出色之人,手术惟手熟耳,多加练习便能上手了。”
做大夫并不是说就不修武道了,他们的手上功夫很多都是武功催动,行针运针的速度之快,能叫千叶看了也叹为观止。
既然精细度上没问题,将意识与想法补足之后,做一台矫正手术自然绰绰有余——那些医者并不是说技术不够,只是以前从未想到还有这些医治的办法,经过她的指点,均对此爆发出极大的热情——要说千叶将现代的医学技术搬到这里,也算是开创某个医术流派了。
毕竟消毒,无菌,输血,这一类都是医疗必备的事物。
这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侥幸得天材地宝作为保命的底气?
更多的是死马当活马医,听天由命而已——外科手术总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最冤的是明明手术成功了,却死在感染上,更有不明原因的大出血……
能怨谁?
当然,千叶心中想的还不单单只是式微的脚,毕竟她手上拽着不少奇花,这种神物别说是保命了,能叫人想死都死不了。
她将摊子铺得那么大,面面俱到、事事详尽地安排下去,甚至对那些医者可以说是极尽培养的行为,更有几分是为了名。
为了一个能叫天下宣扬的名。
是的,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这些法子藏着捏着。
正相反,她要以式微的脚疾为因由,以为子祈福将这些方法传遍天下,务必要达到能活多少人就有多少人颂扬她与式微的程度。
短时间内或许没办法看到多卓越的成效,但经年累月,这必然是一笔很可观的支持力量,如果非要形容的话,也可以说是造势的一个步骤。
江沧海并没有细问,也不知道这件事之后她竟会藏着这样的算计——走一步看百步的能力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具备的,就算是如江沧海这般睿智明白之人,面对不熟悉的领域,也无法多说什么。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那就好。”
既然做娘的信心满满,自然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江沧海停顿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夫人在此地尚还觉得可否?”
千叶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直觉得要讲到正事了,倒也是实话实说:“不错。”
她微微笑道:“妾身对于环境并无多少要求。”
并非是山谷底部那等贫瘠穷苦拉低了她对于环境的容忍度,而是真切地对于置身之地无所要求,雕栏画栋华服美饰她坦然接受,布衣荆钗粗茶淡饭她也安之若素。
江沧海凝神看那平和静谧的面容,美人如花隔云端,捉不着摸不透,但因着这笑当也有了几分似乎近在咫尺的真实感。
那一瞬的蠢蠢欲动,叫他控制不住想伸手去触摸那脸颊是否真实,但他果断按捺住这种冲动,只是略微恍惚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徐徐道:“出谷多日,夫人对于西武林也无所问询……不知夫人何意?”
这才是他真正好奇之处。
以他的想法来看,她被困多年,好不容易重见天日,不可能不对自己的家族与故人不焦急心切,他甚至早已命人整理这些年来西武林的情报以备她问询,但看这多日来她一心扑在式微身上,竟无丝毫它顾的态度,这便叫他觉得有趣起来,倒像是对于自己的亲朋故人丝毫没有在意与留恋一般……
这可能吗?
或者,只能说那些对于她来说已经不重要,就如侠刀一般,是她注定要抛弃的过去,所以她不打算再回首?
千叶抬起头,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
太过平和自然的氛围,丝毫没有暧昧可言,或许对于双方而言,皆是极其擅长克制情绪压抑冲动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或者说,微笑看不出愉悦,颦蹙瞧不出纠结,无论什么表情都无法分辨有什么确切的情绪——偏偏这还不是假面,只是对于一切都过分淡漠的心理。
“倘若盟主想知道缘由的话,妾便不得不自恨开始说起了。”
“盟主可知,寂寞会逼疯一个人的?”她轻笑道,眼瞳中的幽泉在轻轻流淌的时候,更有一种叫人怦然心动的魅力,“抬头低头只有你自己,睁眼闭眼还是只有你自己,为人所弃,妾也并非无所触动,女人总是要磨光了恨,才会对一切大彻大悟。”
她容颜带笑,那是一种平静的、淡淡的,就像是在叙述别人的经历般直白又无畏的腔调:“要想不疯,妾身便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记忆,很多情感。”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当你以为它不存在的时候,它就真的不存在了。”
对方愿不愿意信她也不知道,毕竟媚术对于他来说能起到的效果好像着实有些小,反正她已经把“失忆”的情况说出来了,也示了足够的弱,对方要怎么理解就凭他自己了。
“夫人的意思?”
千叶的眼角眉梢都勾着莫名的笑:“妾既身在天义盟,这便是妾身的家,除此以外的一切与妾身有何干系?若哪日盟主对西武林有意,妾当是不惜为马前卒、掌中刃,为盟主绸缪一番。”
江沧海先是沉默,再是心中大叹。
确实是没什么好留恋的。
人间绝色,却落得何其仓皇半生。
未婚夫青梅竹马多年,未果,后又为魔帝觊觎,灰心,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随侠刀出走,被弃谷底七年,万念俱灰。
所有人皆负她,她不信任何人也是正常。
“夫人既愿嫁我,自是我之幸事。”他慢慢说道,“我当日说过,愿以天义盟为托,此言是真——日后倘若夫人不负,当唯夫人之命是从。”
“至于成婚一事……”他停顿一下,“夫人有何想法?”
千叶为他前句话的分量之重安静了片刻,这货,是真的不恋权,还是说他对他自己有那般的信心,自认她不会逃出股掌?
但无论如何,这种沉重的没来由的信任感,实在叫人说不出话来。
随后才意识到对方说的下一句话,成婚?
嗯,这桩婚姻对天义盟的确有大利可图。
她微微思索,轻笑道:“夫君的意思?”
改变的称呼叫江沧海都是猛然间心神一怔,眸光遽沉。
对面女子神情柔缓,轻描淡写,从善如流,似乎道出的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名词。
“自然是遍发请帖,广邀宾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就是这么干脆。你敬我一尺,我回你一丈,感情务必是你来我往才好——当然前提是自己利益不受损。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m..新电脑版..,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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