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叶氏还在睡梦中,许老三悄悄起身挑好水,然后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儿走了。
叶氏起来拢好头发整理好床铺,出去洗漱的时候,见水缸已经都挑满了水,知道是许老三心疼自己,不由得抿嘴笑笑,把鬓边的碎发抿到耳后,洗漱过后就准备做早饭。
西屋里几个孩子也都陆续醒了,桃儿现在已经能照顾自己,许杏儿只盯着她好生刷了牙,便放她自己去院子里玩儿。
她回头照顾两个小的,把屎把尿,换了干净的褯子,都安顿好了,见两个小的躺在悠车子里不哭不闹了,这才出来洗了手,准备帮着叶氏做早饭。
就这个当口,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随后似乎听着有人在外面喊:“这儿可是许杏儿姑娘的家?家里有人么?”
“就是这里,家里肯定有人,你们进去就是……”外头似乎还有别人应声着。
“这是怎么了?”叶氏正在往锅里贴饼子,两手都是苞谷糊糊,便打发许杏儿道,“你出去看看,我怎么听着外头有人喊你?”
许杏儿也很纳闷,一大早晨会是谁找自己啊?而且乡下人也都没那么多讲究,一般串门也都是推门就进,更不会叫出许杏儿姑娘这么文雅的称呼。
桃儿本来就在院子里玩儿,听到声音早就先一步跑出大门,瞅了一眼就马上就折回来,扒在门上扯着脖子嚷:“大姐,你快出来看啊,快出来!”
许杏儿解下刚系好的围裙,擦擦手往外走,嘴里还嗔怪道:“桃儿你越发会咋咋呼呼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喊成这样,嗓子不要了?”
她嘴上这么说,没成想自己抬脚迈出门,也被外面的阵仗吓了一跳。
家门口站着一队人,打头年长的人骑着高头大马,后面跟着七八个伙计,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清一色都是褐色衣褂、青鞋白袜,担着好几抬的东西,一个个站得笔管条直,怎么看都透着股子精气神儿。
周围已经聚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村里人平日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看哪里都透着新鲜劲儿,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交换着彼此的各种猜测。
“这位大叔,我就是许杏儿。”许杏儿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不想在村里人面前表明这些人的身份,所以道,“日头也升起来了,外头太热,有什么事,进屋坐下喝口茶再说。”
“许姑娘。”为首之人闻言赶紧下马,冲着许杏儿行了个礼道,“在下荣府管事荣全,奉我家老爷和少爷之名,前来答谢姑娘救我家少爷的大义之举。”
围观的乡亲一听这话,议论“嗡”地大了起来,洪家的事儿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大家有的同情、有的不赞同,也算是各有想法,但是他们一直不知道救人的是谁,如今听说居然就是同村的许杏儿,不免又生出许多不同的感慨。
有人觉得许杏儿那么小个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洪祥那样的男人,还能从山里救了人,肯定是有别人帮了忙的。
也有人觉得大家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洪祥刚没了老婆,已经很可怜了,如今还被送进大牢,剩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如今可怎么是好?
有人干脆就大声说:“许杏儿这丫头也太不讲同村的情面,就算你想攀高枝儿,也没把同村人弄到牢里去的道理,得饶人处且饶人才好。”
桃儿听不得别人说姐姐的不是,却又不知道刚才那话是谁说的,看了一圈也没找到疑似对象,只能自己气得直跺脚。
许杏儿不由着恼,自己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这个荣全却非要在门口大声说这些话,生怕别人听不到一般。
她这会儿顾不上村民的议论,看着那几担礼物直皱眉头,直接开口拒绝道:“荣大叔,这些东西我肯定不能收的,我已经跟你家少爷说过了,这种事不管是谁遇到都会救的,所以也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谢我,你们大老远的赶路过来辛苦了,进屋喝口水歇一会儿,然后就把东西抬回去吧!”
荣全来之前得过荣皓轩的嘱咐,对许杏儿的拒绝早有心理准备,所以神色间也不见恼,继续笑呵呵地跟许杏儿道:“许姑娘,我不过是个做下人的,都是听吩咐做事,老爷和少爷让我来送东西给姑娘,我若是办事不力,回去如何向主子交代?”
说着回头指着后面几个伙计道:“底下这些孩子们,天没亮就抬着东西赶路过来,如今日头越发高了,天儿也越来越热,哪里还有气力再抬回去,姑娘就当是心疼他们,先把东西收下再说吧!”
荣全说完回头看着许杏儿,陪着笑脸,态度也十分恭敬客气。
许杏儿自然明白来他们都是荣家下人,也不过是听命办事,自己不能随便为难人。但她打心里不想收下这些东西,一时又想不出该如何拒绝才好,最后只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道:“荣大叔说得没错,你们都是听命办事,我也不好难为你们,但是劳烦您回去转告你家少爷,东西我会原封不动给他送回去的。”
荣全闻言示意后面伙计放下东西,指着地上的几抬谢礼道:“姑娘也别说气话,少爷命我们送来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金贵之物,大多是揣度着姑娘家里的需要置办的,您不看在我们少爷一片心的份儿上,也看在家人的确需要的份儿上才是。”
许杏儿刚听到这话还没反应过来,略一思索才明白,许老三一直在向荣堂给叶氏抓药,他们只要有心,想拿到药方根本不是难事。
虽说药方并不是每次都一样,但是添减的大多都是辅药,主要的几种药材都是不变的,最多不过是分量的差别。
荣家本就是做这个营生的,送些药材过来做谢礼,既体面又好听,而且还正是许家最急缺的东西,传出去别人自然也会说荣家这事儿办得漂亮体面。
想到这儿,许杏儿忽然明白了荣全刚才举动的含义,之前因为洪家媳妇过世,洪祥到处说向荣堂的药吃死人,在村子里肯定造成了不小的影响,村民们就算嘴上不说,以后再去城里抓药,看到向荣堂的招牌,少不得心里也要有几分别扭。
如今荣家高调张扬地来送谢礼,传出去少不得要有人说他们知恩图报,虽不敢说完全消除之前的负面影响,但也还是有不少积极作用的。
想到这些,许杏儿微微眯起眼睛,这种感觉,还真是让人心里不爽。
荣全打量着许杏儿的神色,觉得自己的话已经说得十分到位,似乎算准许杏儿无法抗拒这份谢礼,自己回去也就好交差了,脸上已经挂上笃定的笑容,。
许杏儿自然听出他的弦外之意,原本对他还有些好感和尊重,这会儿也所剩无几,耐心耗得差不多了,也懒得再跟他虚客套,直接道:“荣大叔,你们进来喝口茶歇一歇,我爹一会儿就回来了,等他回来让他套了车,把东西装上跟你们一道去城里,我当面把东西还给你家少爷,这样你们也完成任务,我也不用违心地收下东西,岂不是皆大欢喜……”
荣全听着前面,以为许杏儿已经妥协了,想着来之前荣皓轩反复叮嘱,说许杏儿是个性子倔强的,怕是不肯收下礼物,所以才派他过来,不管软磨硬泡还是怎样,务必要让人收下东西,不免在心里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乡下丫头,什么都没吃过没见过,所以才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这次的谢礼都是自己特意吩咐下去准备的,正所谓投其所好,自然就会事半功倍。
谁知道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许杏儿说到后面,竟然还是要把东西送回去,心里不免焦急起来。
他是荣家的大管事,亲自来这种乡下地方送东西已经是自降身份,但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主子以后还有什么事敢交给自己?
退一万步,且不论回去后主子会不会责备,只说府里其他的管事和下人,怕是也要嘲笑看轻自己的。
“许姑娘……哎呦……”荣全忍不住上前一步,话没说完就抬手捂住额角,指缝间很快就有血流下来。
许多离得近的村民也都瞧见了,顿时议论声纷起。
许杏儿看着地上掉落的石块,朝它飞来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洪家那个小姑娘站在人群外圈。
她浑身缟素格外醒目,脸色几乎与身上孝服一样苍白,瘦消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正恨恨地看着许杏儿,双手在身侧紧紧地攥着。
“呀,这不是洪家那丫头。”
“还真是小云那孩子,唉,比前两日又瘦了一大圈儿,真是造孽呦。”
村里人也都看见了洪云,见她眼神骇人,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交头接耳地小声嘀咕。
许杏儿知道石头是洪云丢的,按照方向来看,明显是冲自己来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荣全会突然上前一步,就这么巧,替许杏儿挡了这一灾。
二人隔着人群对视,谁也没有挪开目光。
许杏儿的目光很复杂,她说不上自己对洪云是什么感觉,有同情、有惋惜、似乎还有些同命相连的感慨,毕竟她前一世也是幼年失母。
洪云的目光直接而干脆,如浓墨一点般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恨意,似火焰般在眼中翻卷,好似随时都可以喷薄而出,将许杏儿焚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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