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副药吃下去之后,叶氏的身子稍微好转了些,人的精神头儿也见长,嘴唇和脸颊比先前多了些血色,晌午前后还能起来靠着被垛坐一会儿。
许老三和杏儿都没有提病情,更没有提抓药要花多少钱,不然依着叶氏的性子,身子没事儿也要被这个吓个半死的。
之前许老四只抓了三副药回来,所以两副药吃过,许老三请大夫又来诊了一次脉,稍稍调整了药方子,就得再去城里抓一次药。
许杏儿心里担心叶氏的身子,但是又不想放弃能去城里见识见识的机会,毕竟到这里这么久了,一直都在山窝窝里打转,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想要做点儿什么都捉襟见肘。
她头天夜里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提这个要求,早晨起来后也一直提不起精神来,做早饭的时候不是摔了勺子就是掉了筷子。
叶氏看出她的心思道:“你想跟你爹进城便去,家里我能支应得开。”
许杏儿见被道破了心事,就也不再继续纠结,这次叶氏的发病让她越发感觉到,手里没钱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尽早去一趟城里,便成了当务之急,但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把叶氏自己留在家里。
她加快速度做好早饭,自己都没顾得吃,解开围裙便直奔老屋去了,打算让许玲子过来陪着叶氏,顺便也能照看孩子。
刚进了院子就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的,老许头的声音最大,震得房梁上的浮土都扑簌簌直往下掉。
“她不是愿意回娘家么,让她住着去吧,想让我去接她?做什么梦呢!”
“爹,娘就是个爱面子的人,你们老两口过了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娘是个啥样的人么?”许玲子在一旁劝解,“你就给娘铺个台阶让她下来又能怎样,不然她在姥娘和舅舅、舅母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
“她要面子,我也要脸呢!”老许头气哼哼地说,嗓门越来越大,“再说,又不是我把她撵走的,凭什么就得我去接她?我告诉你们,谁爱去谁去,不许在我面前再提这件事!”
老许头说罢早饭也不吃了,直接甩手进屋。
许玲子没了法子,只得扭头对许老二说:“二哥,娘既然是求人给你捎回来的信儿,那你就往大舅家跑一趟,去把娘接回来吧。”
许老二本是过来吃早饭的,没想到正遇到个坝塘村的人捎信儿过来,还指名道姓说要交给他。他大字不识几个,没几个字的信都看不下来,只能找许老四看得信。
这会儿听了许玲子的话,抓耳挠腮地支吾了半天,才总算说出句整话,“因为我赌钱的事儿,爹已经生了大气了,若是我再去接娘,爹还不得抽我……”
“二哥,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吧!”许玲子闻言来气道:“娘是为了给你还赌债才跟爹吵架的,如今捎信儿也是叫你去接,你这说得是什么话,亏得娘平时还那么疼你。”
“小妹,爹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说了不去就定然不会去的,你若是不怕爹打你,那你就去接呗,干嘛非往我身上推。”许老二没脸没皮地说。
“小姑今个儿有事咧,走不开。”许杏儿在外头听了半晌,这会儿才迈步进屋。
“她天天在家闲得五脊六兽的,能有个啥子事儿。”许老二撇撇嘴不屑地说。
“我跟爹进城给娘抓药,家里没人照看,少不得又要麻烦小姑了。”许杏儿也没理许老二,直接跟许玲子说道。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话,你这孩子越大越外道了。”许玲子闻言放下手里的抹布,洗过手说,“我跟你一起过去。”
许老二被晾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朝地上啐了一口,走到桌边一手抓起几个馒头,一边往家走一边嘟囔:“你们都不吃更好,我拿回去自家吃。”
李氏这两日正因为许老二赌钱的事儿生气,对他也没个好脸色,一日三餐只自己做了跟孩子吃,把他打发回老屋去。
她这会儿正在屋里纳鞋底,打算提前把入秋的鞋子做出来,听见响动见是许老二回来,便转身背对着门,丢给他个后脑勺看。
许老二献宝似的捧着馒头过去,抓着一个伸到李氏面前,陪着笑说:“英子娘,早饭吃了没?没吃我给你热热。”
李氏扭头见他手里抓着四个馒头,眉毛一挑问:“哪儿来的?”
“老屋拿的,今个儿爹跟玲子拌嘴,两个人气得都没吃早饭,我怕你早晨不舍得吃好的,就赶紧给你拿回来了。”许老二一个劲儿地讨好道。
“切!”李氏嘴上不屑,手却还是接过馒头,掰开咬了一口,含含混混地说,“我早就说过,你娘最是会抠抠搜搜,你瞧,她一回娘家,家里的伙食都跟着好起来了。”
“娘还不是为了攒钱,若不是娘平时勤俭,这回谁替我还钱呢!”许老二整个人猴上去,就着李氏的手啃了口馒头,嬉皮笑脸地说,“我都赌咒发誓以后肯定不去摸牌了,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反正钱也不是咱们还的,娘攒着那些钱,以后还指不定给谁花了呢。”
“这话说得倒是也有理。”李氏没挪窝,反而靠在了许老二身上,翻翻眼睛道,“如今有更要紧的事跟你商量,之前的事儿我就懒得再管你了,你以后给我把皮子绷紧点儿,别让我再知道你出去赌钱。”
“放心放心,我肯定不敢了。”许老二见李氏终于松了口,高兴地搓搓手问:“你刚才想说啥事儿?”
“你说,杏儿娘到底是什么毛病?”李氏把针在头发上蹭了几下,用力插进鞋底儿,靠顶针顶出大半,又拿起针夹把针夹出来,“老三也没说是啥毛病,我想着他那天来时候的样子,不像是个小毛病,她家原本就人多,这下多了个药罐子,更是个无底洞了。”
“人家的是,管那么多干啥。”许老二还没理解到李氏的意思,不当回事地说。
“你个二愣子!”李氏伸手把许老二推开,“如今还没分家,老三家花钱还不是要咱们供着。”
许老二这才寻思过味儿来,一骨碌爬起来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那天老三是不是说要分家来着?”李氏那天被气得不行,也没怎么留意周围的情形,这会儿皱着眉头仔细回忆着,“我好像是听见了,你想想说了没?”
“我也记得是说了吧……”许老二挠着头应和道。
李氏顿时来了精神,手里的都鞋垫什么的往针黹笸箩里一丢,下炕穿好鞋就往外走。
“你干啥去?”许老二歪在炕上喊、
“我去老三家看看。”李氏抹了抹头发,扯扯衣裳,脚下不停地直奔许杏儿家过去。
“弟妹,身子好些没?”李氏进屋后假惺惺地说,“我这几日跟你二哥惹气,理都不理他,也一只都没出门,竟都不知道你病了的事儿,今个儿才刚听说,就赶紧过来看看你。”
叶氏半靠在被垛山,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是好歹比前两日多了点儿血色,听了李氏的话,还以为她是为自己受惊病倒的事表示歉意,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大夫说是气血不足,应该是先前生栗子的时候落下的毛病。”
李氏的眼睛在屋里到处打转,听了这话又问:“如今吃着什么药呢?我娘家兄弟也时常上上去采药,若是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你就吱声儿。”
“二嫂太客气了,其实我也不知道吃的都是什么药。”叶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几日身子不好,也没法下地干活儿,熬药做饭什么的都是杏儿做,方子也让你三哥带走去抓药了。不过这药倒当真管用,刚两副吃下去,人就觉得精神不少呢!”
“有效果就好。”李氏随口敷衍道,“煮过的药渣记得倒在外头路上,让路过的人踩一踩把病气儿带走,人也好得快一些。”
“杏儿说那样不好,便都丢在后头山脚下了。”叶氏提到女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杏儿那孩子,虽说有些时候脾气比较急,但心肠其实好得很。”
李氏略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但也没说什么,绕着圈子打听了半天,又问家里哪儿来的钱抓药之类。
许玲子端着洗衣盆从河边回来,进门便听见李氏的声音,微微皱眉,却还是打招呼道:”二嫂过来了。”
“嗯,过来看看,这就回去了,家里还一大堆活儿呢!”李氏说着起身,“你好生养着身子,我先走了。”
许玲子看着李氏的背影狐疑道:“二嫂今个儿是怎么了,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话音未落,栗子就放声大哭起来,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抱起孩子哄着。
李氏从许杏儿家出来,直奔山脚下过去,四下翻找了一下,果然看到一棵大树下头堆着些药渣,看着颜色和干湿程度,应该就是叶氏吃的药了。
她看看四下无人,在旁边扯了几片大叶子,把药渣包起来拿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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