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时常把分家挂在嘴边,心里明白许老头不会答应,她其实不过也就是过个嘴瘾,被瞪了一眼吼上几句也就消停了,可许杏儿面色难堪地站在旁边,却把分家两个字,听进了心里去。
屋里传来许老太太的吵吵声,陈氏听得眉梢一挑,不动神色地继续包粽子,李氏却是一脸兴奋,抻着脖子侧耳听着,恨不能把头扭下来丢进屋去听听说了啥。
过了许久,许玲子神色别扭地出来,手里拎着个小布口袋,递给许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杏儿,喏,家里细米也不多了,这些你先拿回去用着,过些日子赶集再去换点儿。”
许杏儿看着那瘪瘪的口袋,里面的米怕是都没有一捧,手在身侧捏紧又放开,她知道不是许玲子的问题,定然是许老太太不肯多给。
她站在太阳地儿里,心底却一寸寸地发冷、变硬。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跑进去,把米口袋摔在许老太太脸上,让她都自己留着吃吧,自己宁可吃糠咽菜,也不愿看着她的脸色讨吃食。
但是转念又想,种地自家是出了力的,收麦子又是姥娘家几个舅舅帮着收的,这些粮本就有自家的份儿,凭什么不要?
想到这儿,她伸手接过米口袋,打开飞快地扫了一眼,面色为难地看向许玲子,叹着气道:“如今锁儿也在我家,他本就大些日子,又是个小子,比栗子能吃多了。这点儿米,也不知道能吃上几顿,小姑若是没空去换粮食,把粮给我,我背去换也是一样的。”
许玲子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但好歹还知道给亲娘留面子,勉强维持着面部表情,哄着许杏儿道:“你先回去给他俩吃着,过了端午姑就去换粮。”
“哦,那我先回了。”许杏儿拎着米口袋,走前又回头说,“姑,你啥时候去赶集,叫上我一起。”
“赶集要走恁远,人又多又挤,你要买啥,我给你捎回来就是了。”许玲子道。
“不过是去凑热闹,她能有钱买个啥……”李氏说着翻了个白眼。
许杏儿不理她,对许玲子道:“去给我娘买些吃的补身子。”
许玲子闻言奇怪道:“你那里来的钱儿?”
陈氏和李氏顿时都把耳朵竖了起来,虽然她俩也都偷着攒钱,但并不妨碍她们盯着别人有没有藏私。
“我姥娘给的,说让给我娘买点儿红糖,回来炖蛋补身子。”许杏儿自然不会说是自己赚的,顺口便拿叶家出来遮掩。
许玲子见她说得顺溜又合理,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叮嘱道:“你回去问清楚,看你娘都要买啥,到时候我领你一起去。”
陈氏一边包粽子一边笑着说:“杏儿姥娘真是疼闺女,三天两头地就给贴补。”
“那是,自己的亲闺女,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累死累活地拉扯到嫁人,能不心疼?”许杏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大娘现在还体会不到,等明后年大双姐出了门子,便能体会到做娘的心了。”
陈氏被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差点儿被自己一口唾沫呛到,面露讪笑说:“这话说得有理,杏儿如今长大,知道为人处世的道理了。”
“就是说,谁都是娘生父母养的,没得只疼自个儿闺女,把别人家闺女不当人的。”许杏儿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陈氏,“人在做天在看,大娘,你说是吧?”
“……”陈氏原本只知道许杏儿泼辣,一言不合便能大打出手,没想到她的嘴皮子也这般利索,几句话说得不见脏字儿,却格外地噎人。
许杏儿也并不等她答话,拎着米袋子径自离开,还没走到家就看到山子,手里提着两条鲤拐子,活蹦乱跳,时不时地扑腾下尾巴。
“山子哥。”许杏儿迎上去,“这是哪儿来的鱼,看着真新鲜。”
“自然是抓的。”山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拿去给婶子炖了补身子。”
许杏儿连连摆手道:“这怎么好意思,我的脚还多亏了你送的草药才能好得这样快,我还没谢你呢,怎么能再收你的东西。”
“你这人就是瞎客气。”山子不管许杏儿说什么,把拴着鱼的草绳塞进她手里,又拍了拍腰间的篓子,“我这里还有好几条呢,回家也够吃了,这两条本来就是要给婶子的,你拎回去别心疼柴火,加上水多炖些时候,把汤熬得浓一些,补身子好。”
“嗯,谢谢山子哥。”许杏儿见推辞不掉,就也不再客套,把人情一一记在心里,以后都是要还的。
“天儿不早,我先回家了。”山子摆摆手,转身朝山路快步走去,刚走了几步又忙回头喊,“杏儿,等下。”
许杏儿回头见他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大叶片包着的东西,接过来打开一看,里头包着的是灯笼果,指甲盖大小、绿得半透明的果子,果子上的浅绿色脉络清晰,果然如一个个玲珑翠绿的小灯笼,让人看到就觉得嘴巴发酸,忍不住分泌口水。
“给桃儿打牙祭的。”山子看着许杏儿嘴巴动了动,明显是咽了口口水,不由得好笑,抬手戳戳她的腮帮子说,“你若是馋了,就找她讨几个吃……”
话音未落,斜刺里就冲出个人来,抡起拳头就朝山子打去,嘴里嚷道:“你小子手脚老实点!”
许杏儿下意识地向后退,被山子一把拉住,护在身后。
山子左手拉着许杏儿,右手抬起正抗住来人的拳头,抬脚就把人踹飞出去。
许杏儿听出声音是成哥儿,还不等反应就见他已经被踢出去,忙拦住山子,跑过去扶起成哥儿,皱眉道:“你这是干啥啊!”
“他对你动手动脚……”成哥儿梗着脖子跟许杏儿嚷,一副许杏儿被人占了便宜的气愤模样,见她自己完全没有反应,越发气得脸红脖子粗,“你……”
“话咋说得那么难听,什么叫动手动脚的,山子哥给我娘送鱼来,给桃儿摘了灯笼果,我们站着说几句话罢了,你这人好生没道理。”许杏儿如今才十一岁,干干瘦瘦的模样,看起来跟八九岁的小姑娘一样,因为缺乏营养,头发也有些干枯发黄,她压根儿就不觉得别人会对自己这样——要姿色没姿色、要身材没身材的黄毛丫头有什么企图,更何况在她眼里,山子和成哥儿本身也都还是孩子。
“什么说几句话,我都看见了,他手都戳在你脸上了!”成哥儿爬起来跳脚。
“戳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你喊什么啊!”许杏儿揉揉被他吼得生疼的耳朵,往后退了两步。
山子上前拍拍许杏儿的头,笑着说:“我先回去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许杏儿不好意思地替成哥儿道歉说:“山子哥,真是不好意思,成哥儿平时挺稳重一个人,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别往心里去。”
“没关系。”山子说着又勾起了嘴角,“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许杏儿扶额,这么欠扁的表情,哪里是没关系,分明挂了满脸的挑衅和鄙夷,后面的话说得更是挑事儿。
果然,成哥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冲上去抡拳就要再打。
许杏儿手里拎着鱼又捧着灯笼果,一时来不及阻拦,两个人就已经打成一团。
“你们俩……”许杏儿气急,抬脚上前,一人屁股上踹了一脚,“都给我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山子闻言摔开成哥儿,一骨碌爬起来,笑眯眯地拍拍屁股,拎着篓子冲许杏儿摆摆手道:“那鱼婶子吃着好的话,我再送来。”说罢就快步离开了。
成哥儿半天才爬起来,冲地上啐了两口唾沫,一手按着肚子,略微有些直不起腰,该是刚才滚做一处的时候吃了亏。
许杏儿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你今天吃错药了么?莫名其妙就动手。”
“不就是鱼和灯笼果,你若是要,我也能给你弄来,他……他的东西就那么稀罕!”成哥儿抬手蹭了下嘴角,疼得咧了咧嘴,连声音都有点变调。
“你原本跟山子哥不是挺好,我脚崴了那会儿,他每次来送药你都去我家呆着,今天是怎么了?闹别扭了?”许杏儿猜来猜去也没想出成哥儿这是为什么,低头看见手里的灯笼果,试探地问,“你气他没给你灯笼果?”
“去他的灯笼果!”成哥儿一把打翻许杏儿手里的叶子,灯笼果散了一地,他又上去踏了两脚,踩烂了好多颗。
“你……”许杏儿气得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有事说事,好好的拿东西撒什么气,你不稀罕我还稀罕呢!”说着蹲下身开始捡灯笼果。
成哥儿本意并非如此,但一时气急就弄成这样的局面,他知道许杏儿最看不得别人糟蹋东西,小心地凑上前想帮她一起捡,却被她一把推开,心里越发难受,也不知该怎么解释,愣愣地站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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