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要做啥子。”叶老太太赶紧扯出帕子,上前给女儿擦眼泪道,“月子里可不兴哭,看哭坏了眼睛后半辈子落下病根儿……”
“娘……”叶氏这个字一出口,眼泪越发倾泻而下,抽噎地说,“都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连累娘也要来看婆婆的脸色。”
“有什么脸色不脸色的,娘乐意看就看看,不乐意看就当她是个夜叉,多大个事儿还值当你哭成这样。”叶老太太伸手摸摸叶氏的头发,“闺女有啥不好,娘就喜欢闺女,你婆婆说啥你就让她说,自个儿放宽了心就好,谁还不是从媳妇一步步熬上来的,当初你奶咋对我的你都不记得了?娘若是像你这样,还不早哭死几百回了?”
叶氏听了这话稍稍收住眼泪,神色却不见多少宽慰,只叹气道:“好歹娘还有儿子傍身,我一连生了三个丫头,别说是婆婆嫌弃,就算是我自个儿,都觉得没脸见孩子他爹,连个香火都给他传不下去……”
“你们如今还年轻着呢,以后再生不就是了。”叶老太太安慰道,“你不记得了,咱们村儿西边那个老刘婆子,一连生了六个闺女,最后才得了个小子,你瞧人家小子如今出息的,已经选了州官儿,眼瞧着就要上任去了。这叫做先开花后结果,花开得越多,果子结得就越好,你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才是正经。”
叶老太太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叶氏刚刚好转的情绪突然急转直下,猛地扑到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到底咋了?”叶老太太被叶氏吓得不轻,连连追问,“有啥事儿跟娘说,你别闷在心里憋坏了自个儿,看把孩子都吓着了。”
“郭大娘说……说我这回出大红伤了身子,能捡回命就已经是万幸,以……以后怕是都怀不上了……”叶氏当时失血太多昏沉沉地,郭婆子只以为她已经昏过去了,这话是对成哥儿娘说的,没成想却都被叶氏听在耳中、记在了心里。
这两日她心里翻来覆去就滚着这两句话,把整颗心碾得七零八碎,对着女儿又无法倾诉,如今看到亲娘,哪里还忍得住,恨不能把心里的苦都倒出来,一时间哭得撕心裂肺。
叶老太太没想到会是这样,顿时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双手揽着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是传宗接代的大事儿,即便以后许家别房生出儿子,可终究不是许老三的亲骨肉,死后连个给他打幡摔盆的亲儿都没有,他知道后会不会嫌弃结发妻子,可真是谁都说不好的事儿。
许杏儿这才明白那日郭婆子为何欲言又止,她对重男轻女的思想虽然不屑,却也十分理解叶氏这种担忧,现代尚且有那么多人重男轻女,更何况是封建思想严重的古代。
看着叶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杏儿心里着实难受,终于忍不住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娘,你还有我呢,以后我养你。”
叶老太太被这话惊醒过来,忙道:“就是,你还有三个闺女呢,咋地还就指望不上一个了?要我说,杏儿就很好,人懂事又爽利,还有自个儿的主意,以后定然能是你的依靠。”
叶氏抹着眼泪抽噎道:“闺女再好,以后终归也是别人家的,哪有让闺女养娘家爹娘一辈子的理儿。”
“大不了我不嫁人,给爹娘养老送终,摔丧驾灵……”许杏儿张嘴便道。
“呸呸,小孩子家的胡吣什么,这话也是能混说的。”叶老太太赶紧朝地上啐了两口。
被许杏儿这么一打岔,叶氏也渐渐从难过中缓过神儿来,看着女儿一脸稚嫩却满眼坚定的模样,唇角用力扯出个弧度道:“娘知道你孝顺,娘有你们姐妹三个就足够了,不再奢望旁的。”
桃儿从门帘子下面探出小脑袋,歪头看着屋里抱成一团的几个人,糯糯地道:“姥娘、娘、大姐,吃饭了……舅妈炒的菜可香了。”
“好,咱们吃饭!”叶老太太抬手给叶氏擦干眼泪,自己胡乱抹了把脸,招呼道,“屋里摆一桌咱娘们儿先吃,外头阴凉地儿再摆一桌,等他们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吃。”
叶家两个媳妇都还算手脚麻利,很快就在屋里支起炕桌,几个菜往桌上一摆,屋里顿时就飘起了饭菜的香气。
许杏儿闻着味道,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这般没出息。不过自打到了这个地方,每日不是喝粥就是吃野菜,这么久都没见到个荤腥儿了,如今猛地闻到肉香鱼鲜,肚子里的馋虫自然开始作怪。
她强压下自己几乎要造反的胃,用勺子撇开油花,先给叶氏盛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道:“娘,你这几日脸色都不好,多吃点儿补补身子。”然后又夹了荤菜放在叶大娘的碗里道,“姥娘过来一趟也折腾得不轻,多吃点儿。”
“都不是外人,你坐下消停儿地吃饭,不用张罗。”叶老太太见许杏儿还要张罗夹菜,起身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握着她骨节分明的手腕,心酸道,“瞧瞧这孩子,比过年那会儿足瘦了一圈。”
桃儿闻言,忙把舅妈给自己夹的肉放到许杏儿碗里道:“大姐吃肉。”
“桃儿自己吃吧,锅里还有呢!”叶老二媳妇看两个孩子都这么懂事,干脆起身儿去灶间,从留下的菜里又挑了些肉出来,直接放在姐妹俩的碗里,“你俩都多吃点儿。”
晌午饭后,桃儿许是吃得太饱了,没多久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很快便偎在许杏儿怀里睡着了。
叶老太太坐在炕沿儿上,寻思了半晌问:“你婆婆那人不是个省油的灯,今个儿得亏杏儿是个有主意的,要不我贴补你什么都得让她霸了去。我寻思着,等杏儿爹回来,你还是和他商议商议,分出去单过算了,大不了娘再帮衬你们一把,总比如今这样强。”
叶氏闻言垂下头,为难地说:“且不说杏儿爹能不能答应,小叔和小姑都还没成亲,总要等家里这几件大事儿办好,分家这话才好出口,没得老家儿帮着我们成亲盖房,我们就丢下弟妹不帮衬的道理,说出去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唉……”叶老太太闻言也只剩下叹气,她也知道分家不易,哪怕当真是老家儿不好,传出去也都只会说小辈不孝。
屋里安静下来,隐约听着外面传来声音,叶老二的声音格外响亮,在屋里也能听得清楚,“……真是不识好歹,咱们好心来帮忙还要落埋怨,怎么什么话到她们嘴里就变得那么难听……”
“老二,嚷嚷什么!”叶老太太出去斥道,“地里的活儿干得咋样了?”
“娘,你快别提地里的活儿了。”叶老二甩着手里的镰刀气道,“大哥跟我在地里吭哧吭哧干了半天,还要被人戳着脊梁骨说闲话,真是气死我了!”
叶老太太知道二儿子是个火爆脾气,没什么都能虚呼出事儿来,便扭头去问大儿子:“老大,到底咋回事?”
叶老大蹲在房檐下抽烟,使劲儿吧嗒了两口烟才说:“其实地里的活儿倒没什么,干多干少的我们也不是挑理的人,可那些人说话太难听,说咱家来帮妹子收铃铛麦,是挤兑老许家没人了,都要靠媳妇娘家才能收麦子。还说不过是个洗三儿,至于来这么多人,是因为妹子生了个闺女,怕婆家埋怨欺负,特意来给妹子撑腰的……”
叶老太太知道大儿子是个憨厚性子,平素难得说旁人不好,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想必是那些人太过分了些,不过还是开口压事儿道:“村里那起婆娘,平日里闲着无事可不就是说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话,理她们做什么,地里的活儿干了多少?”
叶老二一听这话心里更是窝火,手里的镰刀往地上一扔,抬高嗓门道:“他家老二儿子刚没了不下地也就算了,老大却也不见个影子,只有老四来帮忙。咱们在地里干活儿,他家大嫂还跟那些嚼舌的婆子在一起说闲话,却也不知道替我们分说几句,地里这些活儿本就应该是他们哥几个一起做,咱们还都给干利索了不成?冤大头也没有这么当的!”
叶老二气哄哄地不肯再说话,叶老大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才说:“铃铛麦已经收了小半儿,下午叫上老三一起,我们四个再干一下午,天擦黑之前怎么也割完了。”
叶老大媳妇看着男人晒得发红的脸,不由得心疼道:“老许家做事太不地道,就他自家儿子金贵,把别人都不当人呢!”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叶老太太见叶老二还想说话,登时把眼睛一瞪,厉声叱道,“嘴长在别人脸上,人家说什么你能管得了?管好自己就得了,赶紧都坐下吃饭,下午接着干活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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