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铨在监察司衙门看书,心神不宁。
倒不是因为他早上得到了京里有意让他接任武陵太守的消息,这些官场沉浮对他来说宛若浮云。只是这些天来,心思却全在顾小西的身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年近三旬,却为一个小女孩动了心。
如果说仅仅是因为在她身上看到了安乐的影子……
胡铨叹了口气,回首望向悬挂在一旁的铜镜。他还是那副模样,倒是对得起对先皇所说永远二十三岁的承诺,依然还是面白无须,无论是谁来看,也不过就是二十岁刚出头的模样。他今天穿一身绛色的常服,更衬得他肌肤白皙,还是称得上美男一枚。
只可惜容颜可以不变,过去的时光却是再也追不回来了。
“大男人照什么镜子……父皇说你爱美,当真是没有说错!”
未经通禀就闯进来的,除了赵王还能有什么别人。
他今天照旧是一身玄色衣.冕,手里执一把描金扇,晃晃悠悠就从门外撞了进来。胡铨见他进来,眉头微皱,把目光重新移回到手中的书本上。
“怎么你今天不去莲静斋么?”
胡铨有职务在身,虽说目前在武.陵监察当地司法,不用天天点卯,但也毕竟不可能总是在顾小西那儿厮混,赵王却好像是铁了心,每天雷打不动地去莲静斋,也不管人家是不是讨厌。
“今天扑了个空,他们出去踏青.了,居然也不叫我,可恼啊!”
赵王气呼呼地自个儿挪了张椅子坐在胡铨的对.面,双手托腮端详着这张全国闻名的美男子的脸,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但当日探花郎的容貌依然不减。
“你看什么?”胡铨的声音照旧是冷冷的,但也听得出.有些恼意。
“你这张脸确实是讨女孩子喜欢,怪不得姐姐对.你死心塌地,不过小西么,肯定是我的囊中之物,你就不要跟我抢了!”
赵王扇着扇子,难得的一本正经。
“哦?”
胡铨冷冷的哦.了一声,沉吟半晌,忽然把目光从书上撤出,紧紧地盯着赵王。
“你是当真喜欢小西姑娘,还是想要玩玩?”
“有什么区别么?”
赵王也不惧他的目光,笑嘻嘻的正面相对。
“你若真喜欢小西姑娘,可想过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天家与民家,相隔何止蓬山万重,你又何必误人误己?”
说这句话的时候,胡铨的眼中闪过一片不易为人察觉的阴影。
赵王啪的一声合上了折扇,脸色也是微微一变。
“胡二三,你不要觉得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做不到。我看顾小西的勇气,比你要强一万倍!”
胡铨冷笑:“如果这是勇气能解决的问题,那我又何必劝你?”
胡铨冷冷地瞪着赵王,他毫不示弱,针锋相对地瞪了回去。
“反正你也不必操心,本王也没有打算把她娶过门去!”
“你……”
胡铨勃然变色,霍然长身立起,他满面怒容的样子倒叫人害怕。
赵王轻轻地把折扇放在桌上,脸上露出挑衅式的笑容:“二三哥,你也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个辣手摧花的人,自然更不会做什么龌龊事。不过顾小西得罪了我,我当然要她吃点苦头,我要她死心塌地的爱上我,然后本王再把她抛弃,让她痛不欲生,哈哈哈!”
他这一番孩子气的剖白,到让胡铨消了气,唇边更露出一抹不易捉摸的笑意。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你觉得你能做得到?”
最近赵王的爱情攻势屡屡受挫,脑袋上也不知道被浇了多少盆凉水,但他倒是屡败屡战,毫不气馁,每天照旧是花样百出。
“有什么做不到的?”
赵王少年气盛,始终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如今受胡铨一激,更是恼火。
“我怕小西姑娘没有爱上你,你倒是爱上了小西姑娘,到时候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啊!”
胡铨语气还是冷冷的,偏偏听起来怎么也有点揶揄的意思再里头。他看起来是个一丝不苟的老实人,因此偶然这么说话的时候就更让人生气。
“呸!”
赵王到底年轻,那禁得起这样的话,一点就着。
“本王年少多金,英俊潇洒,怎么可能会输?你若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赌!”
胡铨既然掌握了谈话的主动,自然不会再被他绕进去,只是淡淡一笑,意思是不信你就试试,我跟你打什么赌啊!
赵王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
“好好好,你就等着看吧!”
他这样拂袖而去,却见一个衙役奔进来报告。
“大人,顾小姐他们来了,带了一个小厮,说是来报案的。”
※※※
“什么?房玄瑜好大的狗胆!”
当听说房少祖居然玩金蝉脱壳这一招,找了个替罪羊来充军,还要杀人灭口这么嚣张,赵王怒骂拍案而起。
“胡铨,我们去太守府看看,别让房少祖那小混蛋给跑了!我看房玄瑜倒要怎么跟我推脱!”
“这倒不用着急……”
顾小西匆匆忙忙从城外赶回来,一进城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八卦。
太守府被雷劈了。
被劈的据说又是那位小少爷,这次是彻底给烤熟了,正满城找医生去急救呢。
“房少爷不是充军琼州,今儿早上就出发了嘛?”
“嗨,你们不知道,房太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偷梁换柱吧,把他那宝贝儿子换回来了,谁知道真是天网恢恢啊,这小子躲在家里吃饭,愣是给雷劈了,果然是亏心事做不得啊!”
“那是,举头三尺有神明!听说这房衙内早些日子就被雷劈过一次了……”
“是啊,大婚那天面皮还是黑的,他也好意思!”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雷劈到现在不过半个时辰,全城都已经沸沸扬扬。顾小西听得目瞪口呆,想起自己随口的诅咒。不会是那么灵吧?她心里也有些发毛,毕竟第一次房少祖挨雷劈,也是她信口诅咒的结果。
不过既然房少祖挨了雷劈,想瞒也瞒不住,想跑也暂时跑不了,所以这抓人倒也不用那么着急。
胡铨和赵王点齐了人,这才往太守府而去。
太守府还是在哭天抢地,幸好抢救及时,总算房少祖没有彻底的变成烤鸭,从鬼门关前把小命给救回来了,只是那凄惨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没法不掉眼泪。
“儿啊!”
房太守哭个不住,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样。这时候他早忘了自己的阴谋诡计,只想着怎么能保住儿子的性命。
“大人……赵王和胡监察使大人到了,少爷他……”
房安慌慌张张进来禀告,房太守却已经是木然了。
“来了就招待他们喝茶,就说我现在正忙,不便见客……”
“大人,他们是要来带走少爷的啊……”
房安欲言又止,看自己主子那副模样,实在是没办法,最后也只好直言相告。
“带走?谁要带走我的宝贝儿子?不行,谁都不行!”
房太守像是屁股上被扎了一针一样跳了起来,他慌忙地俯在自己儿子的身上,像是要用自己衰朽的身躯成为卫护儿子的第一道障壁一样。
“房玄瑜,你不要装疯卖傻!”
赵王厉声喝骂:“赶紧给我闪开!堂堂地方官员,如此失仪,成何体统!”
房太守却是置若罔闻,就连这位天子弟弟的面子都不卖了,一门心思只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乖儿子,你不要怕,有老爹在,谁也不能欺负你的!谁敢欺负你,老爹要他们玉石俱焚!”
他抱着自己的儿子喃喃自语,完全不管背后几人。
“把他给我拉开!”
赵王跺脚叫人,上去拉的官差倒没有遭遇什么抵抗,房太守已经软弱无力,被几条汉子一拖,不得已松开了自己的儿子。
“押走!”
虽然现在的房少祖浑身涂满了药膏,看上去像是涂满了酱料的烤乳猪,着实惹人同情,但是国法难违,胡铨还是冷冷地下了命令。
众差人一拥而上,强忍着房少祖身上那股子焦臭味儿,放在一块门板上扛走。
“不要……放过我儿……咳咳!”
房太守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声,接着又是撕心裂肺的一阵咳嗽。房安忙赶来扶起自己的主人,但老房却是奋力地把他甩开。
“好一个赵王!好你个胡二三!谁敢伤害我的儿子,我就要谁的命!”
他的双目变得血红,头发散乱,就像是一个疯狂的老人。
※※※
“查武陵太守房玄瑜,教子不严纵子行凶,更假公济私,寻人顶罪,图私纵其子房少祖,丧心病狂,欲杀人灭口,着革职查办!钦此!”
没过多久,赵王去请的圣旨就下来了。房玄瑜面色木然,双目无神,只是机械的磕了两个响头,算是谢恩接旨。
至此,原本在武陵城一手遮天的房家算是完了。
当然,对这样的结果也没什么人同情,原本房家在这里耀武扬威,尤其是小霸王房衙内更是造了不少的孽,如今房家下台,民心大快,也是一片叫好之声。
“斯文扫地啊!房家落到这个结果,也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喝,我看那两父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他们没来我店里吃饭,否则非收他们双倍价不行!”
“得了吧!那时候你敢?我还想说他们要来买肉,都收个高价呢!”
市井之中吵吵嚷嚷,顾小西穿行在其中,掩饰不住的得意。
“小白,我厉害吧?”
“还不是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李白也不放过臭屁的机会,得意洋洋。
“白痴……”
徐子都淡淡地在背后发表自己的结论。
“哟,小西啊,你也出来逛街,这么巧?”
冤家路窄,赵王微服在街上逛荡,两拨人又碰到了一起。最近几天他虽然不再去顾小西楼下唱歌,但又换了一种方法,据说是把周围一块菜地买了下来,全部种上了玫瑰花,美其名曰种一万朵玫瑰送给你。可惜赵王不懂,玫瑰虽美,也要大粪来浇,他一口气种上那么多玫瑰,请的菜农勤勤恳恳施肥,那臭气飘到顾小西房中,让她每天都火冒三丈,所以看赵王越发的不顺眼。
“谁批准你叫我小西的?你身为王爷,放尊重些!”
顾小西撇撇嘴,完全不想跟他照面,转身就准备绕道走。
“诶,不要急着走啊!”
赵王像块狗皮膏药一样粘了上来:“在大街上,不要叫什么王爷,还是叫我苏公子……不不,叫我小苏就好了啊!”
他恶心巴拉迪凑过来,虽然是挺漂亮一张脸,顾小西却还是有一种狠狠揍下去的冲动。不过想想殴打王爷大概是个大罪,以前不小心已经揍过一次了,现在再揍未免有点太嚣张,还是咬咬牙忍了,转身就走。
赵王还想再跟,徐子都脸一翻,挡在他的面前。
虽然这位冷面跟班没有说话,但赵王也感觉的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透露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嘿嘿!”
赵王干笑两声,他知道这位跟班同学六亲不认,就算明知自己的身份,翻起脸来还是照打不误,根据情报,这位的功夫还不弱,自己身边那几个保镖未必够看。所以也不敢再跟,只在背后像只苍蝇一样远远缀着,顾小西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顾小西去挑些首饰玩意儿,他也垂手立在身边,凡是顾小西拿起来看看的,他统统掏银子会账。
顾小西见人家耍杂艺有趣,他上去就打赏个几十两银子,让人不要停,反复再来。
顾小西要进酒楼吃饭,他就整个儿酒楼都包了下来,不让闲杂人等进来,还特地从别的地方调俩大厨来候着,生怕顾小西要点什么菜做不出来。
如此殷勤周到,换来的却是顾小西愈加烦躁。
“喂!你到底要干嘛!”
顾小西凶巴巴地回头,拿出自己最恶狠狠地表情瞪着他。
赵王微微一笑,也拿出自以为最潇洒的造型,折扇轻摇,玉树临风。
“小西姑娘,在下的一番心意,莫非你到这时候还不了解……阿……阿嚏!”
他正在深情款款,却不料有跑堂的端着一碗辣椒面经过,跑得急了,又有穿堂风经过,几缕辣椒粉随风扬起,不偏不倚地窜到了这位王爷的鼻孔里头,顿时他没仪态地打了个大喷嚏。
“对不住对不住!”
跑堂的虽然不知道他是赵王,但也知道是包下酒楼的大主顾,当然赶紧上来认错,没成想忙中出错,脚下一拌蒜,扑面栽倒,一碗辣椒面就泼到了可怜的赵王脸上。
“阿嚏!阿嚏!”
被辣椒面泼了一头一脸,眼睛耳朵鼻子嘴巴,七窍之中,全被红通通的辣椒灌入,赵王眼泪刷刷而下,喷嚏更是打个不住,一张俊脸缩成了一团。
“哈哈哈哈!”
顾小西毫无风度地狂笑,让赵王更是下不了台,他跺一跺脚,转身就跑。
顾小西大是得意,终于没有苍蝇在耳边呱噪,她可以好好地吃一顿饭了。
“想要接近小西的人,好像都会倒霉呢?”
李白也是禁不住笑道,想起当初自己想要混顿白食吃,却倒霉了好几天的经历。先是差点被花生呛死,后来更是差点无家可归,总之是倒霉到了极点。
顾小西回头一想,脸色也微有些不安。
“好像真的是这样呢,除了子都,其它在我身边的人都挺倒霉的。”
掰指头算算,除了李白之外,杨玉环一进门就摔跤,随即就搞了晚饭料理搞得所有人都拉肚子;魏大力想要报仇,结果报仇不成,反而是惨不忍睹;何三鼻子一家也是倒霉,破财还担惊受怕;富家就更不用说,先是家人失散,后来还遇到恶奴作祟;至于房家,儿子被雷劈,爸爸被革职,那是倒霉到极点了。
如今的赵王又老是磕磕绊绊,听说胡铨也是进门就跌跌撞撞,那天跟李白论画还被卷轴撞掉了门牙。
这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那么倒霉?
徐子都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是不希望他们继续这个话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但顾小西倒还是兴致勃勃,在苦思冥想身边还有什么不倒霉的人。
“我那天买花的那个老板,好像没事嘛?”
“你买了他的花,听说他第二天摔破了脑袋,在家休息了好几天。”
“那巷口那个馄饨摊呢?我隔三差五去他家吃东西,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啊?”
“怎么没事,老板说自从你过去吃饭之后,每天都要打碎几套碗盏,要不是子都每次都多给钱,他都不敢去家门口摆摊了呢!”
“有这么邪?那那天赛诗大会坐在我旁边三个前面四个的那个人……”
“隔那么远不能算吧……”
细细排算,好像接近顾小西的人,还真少有不倒霉的。
“还是只有子都一点事都没有,看来真不是我的原因,不然第一个倒霉的就该是他!”
李白看了看徐子都的扑克脸,苦笑道:“我看是子都兄的命太硬,你克不住他!”
“瞎讲!”
顾小西托住了下巴,双目之中仿佛满怀憧憬:“要是我能让别人倒霉,那下一个倒霉的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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