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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回 刁巡抚仗势摆威风 真国士潇洒出汴梁(1 / 1)

田文镜做梦也想不到雍正皇帝会突然问起邬思道来。吓得他手一颤正端着的油茶碗差点没掉在地上。他壮着胆子看看雍正皇上还等着他回话呢。他不敢欺骗皇上只好吞吞吐吐地说:“回皇上是……这样哦邬思……不不邬先生他被臣辞退了……”

“什么你说什么?他被你辞退了?”雍正又问“哦一定是他作了让你不满意的事情。是上下捣鬼或者是关说案子再不然就是手伸得太长了干预了你的政务?”看着田文镜那尬尴的样子雍正心里早已明白他还是故意地问着“是不是你嫌他的文章写得不好以前你递上去的奏折不全是他起草的吗?朕看着满不错嘛怎么你却把他辞退了?”

对于邬思道这个人张廷玉早有耳闻却从未见过面。阿哥党的人们中关于这位神奇人物更是议论纷纷张廷玉也从来不去探究。这是他的人生哲学也是他一贯奉行的做官准则。他向来主张光明正大看人对事都从大处着眼不赞成小人行径更不去做人**的事。今天在这个黄水咆哮浊浪涛天的小棚子里他生平第一次听皇上说到“邬先生”这三个字多年来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但是他却不明白这位邬先生既然有这样出色的才干为什么不做官而先在山西诺敏那里后来又到田文镜衙门来隐身屈就当一名小小的幕僚?雍正皇上的这步棋到底是怎么下的呢?

田文镜却从皇上问话的口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他一边思量着一边问答说:“邬先生的文章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也从不做任何越权出格的事。只是他本身有残疾许多事情不方便料理。再说他要的钱也确实太多了些。他定打不饶地要臣每年给他八千银子这事臣没法和别的师爷们说清、摆平。所以臣只好礼送他还乡邬先生自己也说他情愿如此……”

雍正好像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邬先生这样好的师爷别说八千八万也值!三年清知府还十万雪花银呢!你用不起他那就只好让别人用了。哦昨儿个李绂见了朕还一个劲儿地叫苦说他身边缺人呢。不过这事与朕无干朕也是随便问问你用不着心里不安。”

雍正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口不说了。可是皇上越表明他“只是随便问问”田文镜就越觉得不安。他前思后想简直是头也大了眼也晕了!皇帝老子亲口下问邬思道的起居、现况而且张嘴合嘴都称”先生”而绝口不提姓名这位“先生”;可真是骇人听闻、身份贵重得没人可比的“师爷”了!到了此时田文镜方才明白那个文理不通的李卫为什么会写了那封信来。李卫的信中有这样两句话:“你和他生分了那必定是你的不是”“你为了八千两银子就不要他也真是小家子气”。现在事情已过再回过头去想想邬思道的所做所为真是无可挑剔。他对自己这位次选拔的官员既不据傲又不巴结;既不在乎又从不说三道四。自己交代给他的事也没有一件不是办得漂漂亮亮。他不就是爱东跑西转的嘛表面上看是醇酒妇人游山玩水好像胸无大志似的。可焉知他不是在替皇上留意民情吏治又焉知他不是在收集什么“情报”?他的身后有这么硬实的后台他又怎能和那几位师爷相提并论呢?田文镜突然又联想到邬恩道原来就在诺敏的幕府里也是李卫推荐的干的也是文案上的事。可诺敏的一切丑行一切阴谋都几乎没有一件逃过这个瘸子的眼睛。田文镜在山西遇上难题时邬思道只不过向他田某稍稍点拨了一下那个“天下第一巡抚”就被田文镜打倒了。诺敏倒台后邬思道又来到他田文镜这里还是李卫推荐的也还是做着文案上的事这又暗示着什么呢?他还诚恳地对田文镜说诺敏倒台不是谁的功劳是他自己把自己扳倒的。难道……他心乱如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张廷玉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在两代皇帝身边多年能揣摸不出皇上的心思吗?他看田文镜蔫了就在旁边慢声慢气地说:“文镜啊我要说你一句了你见识不广知人不明啊。邬先生不是凡品他是位无双国士!他身有残疾不便在朝做官这才在下面干些事情荣养身子。依他的才能八千两已是十分廉洁的了。你请的那些师爷明面上拿的虽然不多可他们在背后收取了多少银子你知道吗?我为相多年这点情弊心里清楚得很。你不要为这点小事误了自己的前程啊。”

雍正笑笑说:“咳这本来就是一句闲话嘛不说了不说了。哎武明你这油茶是怎么做的?能不能给朕抄个配方单子朕带回去让御膳房里每天都给朕做了喝。”他回过头来又叫“哎廷玉田文镜你们都来喝呀这油茶简直是妙不可言!”

武明在一旁看着想笑也不敢笑。他心想皇上啊你要真的是天天都喝油茶就不会说这话了。

田文镜有了机会就又说起了黄河的事:“万岁刚才说到根治黄河定要依照圣祖爷时的规模其实臣何尝不想如此。只是从开封向东南黄水历年漫灌旧有的水利设施早已荡然无存。臣以为应当重设河道总督重新统一规划才能逐年改观。”

雍正冷笑一声:“这还用得着你说?河道总督府就设在清江只是没有总督而已。你看看如今的吏治再看看如今河道衙门的那些官员们他们的眼睛盯的根本不是黄河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养条狗还能看家护院呢任命个河道总督还不等于是把钱都喂了他们!既然没有靳辅、陈璜那样的能人朕宁可不要河道总督也不能让那些庸人来滥竿充数。所以朕暂时还不能设河道总督而让河道衙门吃着俸禄领着钱粮却只管巡视。需要治理之处由各省自筹银子分段治理。实在不够时朝廷再补贴一些这样只怕还会更好。”

田文镜碰了钉子却又急于讨好想了想又说:“皇上臣自到任以来已经巡视过河南全境。豫东黄河故道上现在十分萧条有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不见人烟。臣在想能不能从直隶、山东等地迁一些百姓过来。一来不让土地荒芜二来可用作治河的民工。听说朝廷正在整顿旗务要是派没有差使的旗人来开荒种田恐怕更要合算一些。”

“你这话简直如同儿戏!”雍正冰冷地把田文镜堵了回来“你大概没有读过历史不知道王莽就是因为这样干才丢了天下的。黄河故道上千里荒原你逼着人们背井离乡地来到这里还美其名曰要他们垦荒。可是他们吃喝什么?住在哪里?谁给他们耕牛?谁给他们种子?你田文镜是神仙能变出庄园变出场院来安置他们?你不懂就说不懂不要装懂。你以为旗人就是那么好打的?现在他们每月拿着月例银子舒舒服服地北京跟前种田尚且打着不走牵着倒退呢你倒想让他们到河南来垦荒?真是海外奇谈!田文镜啊田文镜你可真会给朕出馊主意。算了吧你规规矩矩地办你的差先把这里的吏治弄好能治平均赋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有了大树还怕别人不来你这里乘凉?朕告诉你:不要瞎操别的闲心先干好自己的事才是正理。务外非君子守中是丈夫。这就是朕送给你的两句话。要换个人朕还懒得和他说这些呢?”雍正说得口渴自己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油茶又顺手指指边上的另一碗说“你怎么不喝嫌这油茶不对口味还是怎么的?”

田文镜现在如堕五里雾中连手脚都不知怎样放才好了。自己冒雨出来巡河本是自讨苦吃可偏偏被皇上看见一见面就先表彰了他。他也觉得“讨好”讨到了正地方实在是求之不得、千载难逢的荣宠;可要说今天幸运呢?自己说什么皇上就驳什么批得他狗血淋头。批完了训完了又蒙皇上赏赐油茶喝!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看来什么也不怪只怪自己猜不透皇上的心。他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再提什么治河的办法了还是在一边老老实实地呆着吧。

雍正皇上大概已吃饱喝足他站起身来了田文镜也赶忙起来躬身侍候着。皇上好像还有未尽之意地说:“朕今夜就要启程到下游去看看然后就打道回京。河南这地方很重要也很贫穷。朕把河南的事交给你自有一番深意。你要切记黄河之事当然要办好可更重要的是吏治吏治不清别的什么也谈不上!萧何是位能臣他一下子就定了三千律条可订得再多不是也要靠各地的官员来执行嘛。朕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能指望像先帝那样坐六十一年江山。但朕只要在位一日就一定要遵照先帝的遗愿兢兢业业地把事情办好无愧于后世子孙。朕不学朱元璋贪官墨吏逮住就剥皮;但朕也不想学赵匡胤他不肯诛杀一个大臣弄得文恬武馆让好好的江山落个七颠八倒。如今的天下是宽不得也容不得。你一宽一容有人就要胡作非为。所以你要给朕猛力作去朕只要这个猛字只要这个绝不宽容。你好好地干吧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

田文镜恭送皇上一行登上船舰。这时他才看到那艘船舰上冒雨随着皇上巡视的还有山东巡抚、安徽巡抚、李绂、范时捷等一大帮人哪!

昨夜的这场大雨来的也骤去得也急。待田文镜回到城里时天已经放晴了。他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一路上不断走下轿来询问民情查看有没有受伤、受淹的百姓。听到百姓们全部安然无恙他的心里才略感快慰。

他正要回府突然轿前传来一声凄厉地喊叫:“青天大老爷……民女有冤哪!”

这动人心魄地叫声激得已经昏昏欲睡的田文镜惊醒了过来。又听外面轿夫们怒声喝斥:“走开走开不许拦轿!有冤到开封府去告状!”

那个女人好像并不肯离开正和轿夫们拉拉扯扯地撕拽着。轿夫衙役们的怒喝声中那女人号啕大哭:“你们这些该遭天杀的为什么这样凶狠!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是清官开封府还有没有包龙图啊……”

田文镜被她叫得心烦意乱用脚一顿轿底大轿停了下来。田文镜哈腰出轿却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篷头垢面浑身泥水地跪在轿前。她看见大老爷出来便跪着向前爬了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哭叫着:“大老爷你要为民女作主呀……我的男人让人杀死在葫芦湾已经三年了我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我整整告了三年却没人肯替我申冤哪!”说着说着她的泪水滚滚流下最后竟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

大街上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田文镜皱着眉头问“你叫什么名字有状纸吗?”

那女人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却仍是抽泣着说:“民妇晁刘氏我的状子三年前就递到开封府了。府里开始准了可后来又驳了。我第二次又告到臬司衙门臬台大人还是交给开封府审那凶手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再捉就又再放。可怜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子串着衙门打官司把三十顷地和五千银子全都赔进去了他们硬是不肯给我说句公道话呀……天老爷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管管我们这可怜的人?昨天夜里你又打雷又闪电的却为什么不劈死那些该遭天杀的人哪?啊……我的儿呀……你现在落到谁的手里了……”

田文镜听得心惊肉跳他已经预感到这案子来得不同寻常。便问晁刘氏:“本官原来就在开封府怎么没见你前来告状?”

晁刘氏哭着说:“大老爷不知这一年多民妇家也败了产也没了我宁肯守着儿子屈死也不愿再告了。可是这些天杀的东西又偷走了我的儿子呀!我的姣儿你在哪里呀……”她像一个疯子似的目光痴呆神情恍惚直盯盯的瞧着田文镜两只手又在天上胡乱地抓着。

田文镜浑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想了一下说“你的案子我接了。你放心地回去最好是找个人替你写个状子呈上来递到巡抚衙门里给姚师爷、毕师爷好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晁刘氏磕头如捣蒜地说:“大老爷你若能给民妇昭雪冤情你必定公侯万代!民妇早已没了住处现在借住在南市亲戚家里。”

田文镜回到抚衙刚要进门却听一个衙役在身后轻轻他说:“田大人请您留步!”

田文镜回身一看原来是衙里的一名跟班李宏升。便问:“你有什么事?”

李宏升紧走两步凑近近前问:“大人今天这案子您是不是要批转别的衙门?”

田文镜说:“本大人做事从来都是有根有梢的。我要亲问。亲审还要亲自判决!”

“如果是这样就请大人立刻派人把这个晁刘氏带来哪怕是押到牢里呢。不然到不了明天大人您就见不着她了!”

“啊?!为什么?”

“大人小的不敢瞒您。这晁刘氏的丈夫晁学书是小人的表哥这案子牵涉的人也全都是本地的高官显贵。大人您要真心想问这案子就得防着别人先走一步害了苦主;您要是不想过问这案子请大人看在小的跟随大人一番这点情面上给小的一个实信。我好立刻去知会表嫂让她躲出去最好是远走高飞。走得越快躲得越远越好。”李宏升说着说着眼泪扑扑嗒嗒地就下来了。

田文镜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个案子肯定牵连着省里官吏们的龌龊事。雍正临走前嘱咐的那个“猛”字在他的心头震响。好!我打了灯笼还找不到这碴口呢如今送上门来了岂能让它白白放过去。别说是什么上下勾连了就是全省的官员们全都通同作弊甚至比山西的诺敏手段更高我也要问他一问审他一审让他们都来看看我这巡抚大人的厉害!他回头瞧着李宏升冷冷一笑说:“咱们河南这块地盘大约还是在大清皇帝治下的地方吧?你今天要是不说本抚兴许还不一定要管;今天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本大人倒真想瞧瞧是谁在这案子里闹鬼!你马上去开封府尹马家化那里一趟传我的话叫他立刻到我这里来。也告诉你表嫂今天夜里叫她哪里也别去就在家里等着看热闹吧!”

李宏升刚要走又被田文镜叫住了:“哎你顺便带几个人去邬先生那里。不管他在干什么也请他一定要来一下。要是他走了你想尽了办法也得把邬先生给我找回来!”

―――――――――――上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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