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岛会所宴会厅,达官贵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宴会厅一角,程萝跟段绪相对而站。
“我没有盼着他回头,我只是生病了。”
程萝说完这句话,久久没有抬起头看他。
二十二年,她早对这病释然了。可是让她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难为她。她虽然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但旧时亲人像看怪物一样看她的目光,至今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亲人尚且接受不了这样的她,更何况外人呢?
段绪沉默着,一瞬间,她有点后悔告诉他。
然而须臾,他却忽然抬手,重重拉起她右手:“跟我走。”
他大步流星,把她带进了宴会厅隔壁的一间会客室。砰的一声,大门被关上。越来越热闹的宴会被隔绝在门外。段绪单手撑在门上,封住她的退路:“程萝,什么意思?”
“什么叫生病了?”他眸子里的愠怒尽数消散,问得很是认真。
程萝读不懂他这样的眼神。半晌,她娓娓道来:“不会哭、不会笑,这是一种病。一种生理缺陷引起的病。”程萝别开脸不再看他,语气平静得如一汪死水:“你们平常人能感受到的喜怒哀乐,我都感受不到。也许不是感受不到,而是只能感受到一丁丁点。就像……你耳边的音乐被调到了最小的声音,只有全世界寂静下来,你努力去听,才能听到一点点响动。”
段绪双瞳紧缩,瞬间哑然。
“包括喜欢、讨厌,我都感觉不到。因而,这世界上任何人都可能舍不得林翰,都可能盼着他回头。唯独我不会。”程萝以余光注意着他的反应:“也许是,上帝给我关了一扇门,然后给我开了一扇窗。我虽然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却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爽,和不爽。林翰跟韩梦恬联手算计我,我非常不爽。所以我要打回去,打得他们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我成功了,所以我非常爽。至于给林翰的名字打码……我有其他的原因,暂时不能告诉你。”
说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目光淡淡落在段绪棱角分明的眉眼。
他眸中有怒意,身上也寒气逼人。
——她早料到了会是这样。
她重新垂下眼帘,冷冷道:“上次你问我,为什么不肯对你笑。因为我生病了,我真的不会笑。”说完这些,她舒了口气:“我可以走了吧。”
她转身,想拂开他的手出门,却毫无防备地被他揽住肩膀。
下一秒,她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程萝,你说什么傻话呢?”
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衬衫,结实而炽热的胸膛紧挨着她的侧脸。
明明是他主动伸手抱住她,可他自己的心脏却先一步剧烈跳动起来——这么娇娇小小的一个人缩在他怀里,他鼻尖都是她身上的香气。她美丽又单薄,像是他轻轻一使劲,就能把她捏碎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天在酒店,她一个人哭着往外走,脸上未着粉黛,干净得像未经雕琢的玉一样。错身而过的时候,她给了他一个眼神。
不过那一眼,就撞进了他心里。后面李鸣山跟他说了许许多多的生意上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他从小命途坎坷,脑子里只被灌输了复仇这一件事。而当他完成了那件事之后,生命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别人说他冷情嗜血,他无所谓。
说他杀父弑兄,他也不在乎。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
申禹总开玩笑说他走厌世风,无欲无求。
只有段绪自己知道,那不是玩笑。
也只有他知道,无欲无求代表着什么样的痛苦跟悲哀。
但是遇到她之后,他一片黑暗的生命里,居然重新亮起了一束光。在他后座颐指气使、大胆换衣服的她,披着他的衣服却着急从他身旁逃离的她,黑暗里紧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别走的她……就如同一束光,猛地刺痛了他的眼,让他觉得这世界上,还有他能为之努力追寻的美好。
如今他却一个不小心,伤害了她。
他没有怪她,更没生她的气。他愤怒,却只想揍自己一顿——居然让她不得已说出这样的秘密。
他的呼吸有点急,胸膛一起一伏:“你只给我一句话,告诉我你没盼着他回头,不就行了?只要你说,我就信。何苦的解释这么多,揭开伤疤给我看?”
她没反抗,就任由他这样搂着。
段绪太阳穴突突地跳:“程萝,你感受不到,我替你感受,行不行?”
他稍稍松开她,引着她的小手印在自己胸膛。
他的心跳强烈而有力,充满了生命气息。
他说:“你摸摸,因为你在怀里,它跳得特别快。这就是喜欢。”
他从来不近女色,对于这份感觉也很陌生。但他无比确信,这就是喜欢。他活了这么久,还没什么人、事、物让他这么喜欢的。
他觉得自己也挺有意思,在这个世界厮杀了二十多年,黑白两道,他熟谙所有的规则,现在却要笨拙地学着去喜欢,好不容易学会了,还得教她?
这不就,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怀里的小姑娘一动不动,像是听傻了。
他哑然:“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他怀中温热,程萝像烫到了指尖——她想起那天在无道,她被一片黑暗困在浴室里,绝望中,也是摸到了他的胸膛。
结实的肌理、温暖的体温,还有有力跳动着的心脏。
她确实不太懂。
她挣脱开他的手,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只想逃:“我不想感受了……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到了你,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到处拿你——”
话没说完,他又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程萝不解,睁大了眼睛看他。
“程萝,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什么事儿都当真。
段绪粗粝的手指轻轻覆在她的脸颊,指尖是一片细腻。他望着她茶色的眸子,里头有他的倒影。
他觉得自己真傻:跟她较什么劲儿呢?即使她真惦记那个姓林的,所以才不愿对他笑,他多哄哄不就完了?
他释然一笑:“程萝,你眼睛真大。捂住了嘴巴,眼睛显得更大了。”
说完,他又认认真真看了她一会儿:“你看你,脸也那么小,还不如我一个巴掌大。”
程萝不知道他怎么又绕到了这个话题,莫名其妙地把他的手推开。
“别不爽了,嗯?”他抚了抚她的长发:“以后想拿我气谁,就拿我气谁,行吗?你要觉得我名字好使,我送你,天天让你挂嘴边,行不行?”
许久,程萝浅浅点头,像是同意了什么了不起的约定。
段绪浅笑,有些留恋她在怀里的感觉。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哥,你在里头吗?到点了,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是申禹的声音。
段绪轻嗤,又恢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都把这小子忘了。”
他拉开门,外面站着一大票侍者。远处那群来参加宴会的人都用余光瞥着这边,谁也不敢大张旗鼓地盯着他八卦。
只有申禹敢来敲门。
段绪正了正衣领:“开始吧。”
有了他一声令下,宴会这才进入正题。恒越的副总裁是位中年大叔。他举起酒杯,大声道:“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参加恒越的宴会。下面有请今天宴会的主角,刚刚从欧洲回国的申总。”
申禹端着酒杯走到台阶上,风趣幽默地开始祝酒。
段绪懒得应付这样的环节,全交给了手底下的人。他拉着程萝的手搭在自己小臂,带着她往人群里走。
“这位是盛娱的郭导,”段绪停住脚步为她引荐:“去年他的片子拿了不少奖,是很有眼光的导演。”
那位郭导大概有她父亲那么大岁数了,段绪毫不避讳地当着他的面评价,引荐给程萝。
郭导也不介意,大大方方恭维她漂亮。
程萝依次跟那些人打招呼。
渐渐地,她懂了——段绪这场宴会,与其说是特意为了迎接申禹办的,还不如说是……
她停住脚步不再跟他往前走:“你是特意带我来,想替我积累人脉吗?”
“看出来了?”段绪回头,牵起唇角:“有一点点感动吗?”
他这样近乎于“厚脸皮”的直白,让程萝不知该说什么。她知道,他脾气不太好。不仅是不太好,简直是很不好。但他对她却多了许多耐心出来。
半晌,她答:“未来我已经有打算了。有一档综艺节目邀请了我,我打算去参加。”
段绪的眉心微微拢起:“综艺节目都是写好台本,内定冠军的。”
“我知道。”在穿越之前,她的投资也涉及到娱乐圈。综艺、视剧、电影,她都参与过。这里头的玩儿法,她门清。但正因如此,她更想换个视角看看。她眨眨眼:“我要去试试看,能不能做一匹黑马。”
段绪望着她,心里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高兴的是,她亲口说她不会喜欢林翰。不管那天她到底为什么流眼泪,他信她。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丫头分明就油盐不进。感觉不到喜怒哀乐,他怎么才能焐热这块小石头?
他笑了笑,尽量以她的逻辑去理解事情:“嗯,躺赢就不爽了,是吧?”
程萝殷红的唇抿了抿,算是默认了。
段绪觉得胸腔里那颗心又不安分地跳动起来。
“随你。”他无所谓地摆摆手:“还是那句话,有需要来找我。”
程萝依旧点头。
“还有,”他说:“微信头像不错,挺可爱的。”
林宅。
林山河坐在奢华的皮质沙发正中央,看着对面一言不发的林翰,再次问道:“纪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林翰的右手若有似无地垂在膝盖上,看似随意,手心却全都是汗。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我想推掉这门亲事。”
林山河的眉尾轻轻跳动了一下——林翰从小天分不足,却是个很乖的孩子,为了在家里争得一席之地,他从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甚至他这个父亲要求五分,他会做到十二分。
如今居然,要推掉跟纪家的婚事?这可是他在大哥林瑞阳面前打翻身仗的最好机会。
此时,林翰补充道:“商业联姻,不过就是为利益而已。这件事没有公开过,即使取消,对纪家小姐也造不成什么舆论影响。顶多她心里会不平衡。我会从自己这里出钱,补上两家的全部损失,尽量促成原本定好的生意。如果纪家坚持不跟我们合作,我就赌上自己的全部,去吃海外市场。”
林山河冷哼一声:“你的全部?你的是哪来的?还不是我给你的?”
林翰被问得哑口无言。
自从接手林家的部分产业,他扪心自问,自己已经经营得非常好。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他能接手这些产业的前提条件下。
他所拥有的一切,确实都是父亲给的。
变相来说,没有林山河,他将一无所有。
林翰不说话了,静静等着林山河发落。
许久,林山河喝了口茶,问他:“非要推掉联姻,是为了姓韩的那个女演员?”
林翰愣了愣,尽量避开他的目光:“是。”
林山河长长出了口气,拇指轻轻敲打在茶海,一下一下,节奏像是打在林翰心里。
林翰当然担心林山河勃然大怒,可他更担心被林山河看出,他在撒谎。
“纪家那个丫头,出了名的心高气傲。想摆平她,可不容易。”林山河跟林瑞阳如出一辙的脸上,到处都写着老谋深算。他冷眼看着自己的“二儿子”,每个字都是一个陷阱。
半晌,他接着说道:“如果你真有意修补纪家跟林家的关系,就得动点脑子。比方说,带着你那个小演员,当面跟人家道歉,就算是跪着,也得求人家原谅。”
林翰舒了口气——幸好,幸好,林山河对他的感情史丝毫不关心。他点点头:“爸,那还得……您给引荐。”
林山河的眉毛瞬间立了起来:“你多大了,这点事儿还要我给你擦屁股?你还恨不得把纪家的仇恨拉到我跟你哥身上来?”
林翰脑子有点乱,这才发现自己犯蠢说错了话。他连忙摇头:“我自己去联系,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犯的错,我会解释清楚的。”
“出去吧。”林山河摆摆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
林翰恭恭敬敬地跟他道别,转身拎着西装外套换鞋出门。
他回到自己家时,韩梦恬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客厅里。
被爆了黑料之后,韩梦恬的代言丢了四个,接的剧都停拍了,通告也都白白送给经纪人手底下其他艺人去跑了。
经纪人告诉她,最近一定要低调,在这事儿热度下来、公司拿出洗白方案以前,千万别再露脸了。
她从每天忙得能炒敬业人设的流量小花,瞬间跌落谷底,成了个无所事事、仿若失业的人。
听到林翰回来了,她连站都没站起来,只是侧身问了一句:“回来啦?”
林翰应了一声,换衣服进屋。
“跟你爸说什么了?要把我封杀吗?”韩梦恬问得很平静——她已然这样了,再有多难堪的局面,她都能接受。
林翰从冰箱里掏了瓶酒出来,坐在她身旁:“没有。我说想跟你公开恋情。”
“什么?”韩梦恬直起身子,眼睛一下有了光彩:“那,那你爸说什么了?”
林翰自嘲似的哼了哼:“他同意了。只要不影响家里的生意,他才不会有空管我。但是纪家那边,我们俩得去道个歉。”
韩梦恬沉默了好一会儿,居然有些不敢相信。
她知道,最好的洗白方式就是道歉,然后跟林翰公布恋情,以真爱为由坚持下去。只要她炒作得够真情实感,慢慢的,时间会冲淡一切,粉丝会接受她跟林翰这对cp,忘记现在所有的一切。娱乐圈,很快便沧海桑田。
等她东山再起,又可以凭借林翰的力量,跟程萝斗上一斗。
但这种可能,她连想都不敢想。她最近点太背了,根本不相信林翰会选择跟她站在一边。
然而林翰都这样说了,她当然要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她伸手,讨好似的抱住林翰的脖颈:“林翰……我跟你去道歉,纪家怎么骂我,我都能承受。”
林翰点点头,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林翰跟纪家约在了周日晚六点。他早早带着韩梦恬等在包间里,一直等到九点半。
纪家人故意迟到,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并且来的不是纪老爷子,而是他的老管家,带着纪小姐纪悠楠。
纪悠楠一直在国外念大学,林翰只在四年前见过她两次。这次瞧她变化挺大的,他没多想,赶紧殷勤给那两位拉椅子。等人家坐下了,他才拉着韩梦恬站着做自我介绍。
纪悠楠看了林翰一眼,冷笑说:“二位就不用介绍了。这两天微博上闹得沸沸扬扬,全中国没几个人不认识你们俩、不知道你们俩的丑事了。也幸亏我跟林先生不熟,更连韩小姐的名字都没太听说过。不然,我也躲不开这口锅。”
这话说得实在难听,林翰跟韩梦恬不约而同捏紧了拳头。俩人对视一眼,硬是笑着应下。
老管家拿起筷子,在桌上的佳肴挑挑拣拣,最后吃了口鱼:“正好,我们家小姐也无心跟你们掺和娱乐圈的事儿。即使是联姻,也得找对了人家。林先生既然有意解除婚约,小姐当然大人不记小人过,顺水推舟成全你们。”
言罢,老管家拿过旁边那瓶茅台,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递到林翰手里,又给他递了个大玻璃杯:“林先生干上两杯,等你们二位大婚的时候,小姐亲自给你们包红包。”
韩梦恬眉头紧蹙,眼睛瞪得老大。
林翰的酒量一直不太好。两杯茅台,连干?怕不是开玩笑呢?
她大脑飞快运转,想着如果林翰拒绝,她怎么样打圆场。可她还没想出来呢,林翰就伸手,熟练地开了瓶,给自己倒了一整杯。
紧接着,他两眼一闭,端起杯子咕咚咕咚都送进了肚子里。
一大杯白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穿肠而过,顶得他脑门子都突突地疼。他立马有点晕了,单手撑住桌子,愣是站住了,没坐下。
韩梦恬看得目瞪口呆——她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拼。
紧接着,林翰又伸手去拿酒瓶,想倒第二杯。奈何酒劲儿太大了,他拿了两下,居然没拿起来。额头出了薄薄一层汗,他只听见韩梦恬的声音从很辽远的地方传来:“林翰,你还好吗?不喝了行吗?”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镇定,跟韩梦恬说:“给我倒满。”
“林翰……”韩梦恬的声音都带了哭腔:“我们不喝了,回家行吗?”
林翰甩甩头,胃里立刻涌上一股呕吐感。他深吸一口气,怒道:“倒上!”
韩梦恬咬紧了后槽牙,又给他倒了一整杯。林翰想都没想,伸手端起来一饮而尽。
老管家面不改色,转头跟纪悠楠说:“小姐,吃菜吧。”
纪悠楠拎起筷子,在桌上又是一通嫌弃似的挑挑拣拣。半天,她什么也没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没一个能吃的。”
话音未落,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筷子叮当一声,掉地上了。
老管家立刻起身去给她捡。他刚走到桌子旁边,又看了眼忍吐忍到爆炸的林翰,笑着说:“还是林先生给捡吧。纪、林两家一向关系好,林二少爷会帮这个忙吧?”
林翰眼前这会儿已经天旋地转了,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他知道管家在故意羞辱他,如果他敢当着纪悠楠的面吐出来,或者驳了他们的面子,他这两杯茅台就白干了。
他没说话,抿紧了唇线点点头,弯下身子去够那双筷子。
老管家浅笑着往回走,身子不偏不倚撞在林翰的椅背。林翰本是坐在椅子上弯腰去捡,这一下让撞得摔了出去,直接跪在了纪悠楠脚边。
纪悠楠踩着高高的细跟鞋,故意在这时候翘起了二郎腿,鞋尖都快怼进他眼睛里。
林翰咬住嘴唇,有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他跟林瑞阳斗了这么多年,什么苦都吃过,却从没受过这样的屈辱——被一个小丫头按在鞋边打。
第一次。
他闭上眼,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嘴唇动了动,默念出一个名字。
程萝。
他想推掉联姻,并非是为了韩梦恬。他是为了程萝。虽然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程萝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感情,是不舍还是不甘,是爱还是恨。但他明白,自己心里一直期望着能跟程萝再发生些什么。
多可笑啊,两个月前,他拿纪家当挡箭牌,跟程萝说了分手,为的是跟韩梦恬在一起。而现在,所有人的角色都互换过来了,他在试图用韩梦恬当挡箭牌,拒绝纪家的联姻,就为了回到程萝身边。
兜兜转转一个大圈子,全是白忙活。
而一想到程萝有可能已经跟段绪有了牵连,他就气得五脏冒火。
今天为她受的耻辱,他都刻在心上了。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程萝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也像这样,低三下四地求他——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他强定心神,拿到那双筷子,恭恭敬敬递到纪悠楠面前:“纪小姐,请。”
纪悠楠哼了声:“脏了,怎么用啊?老谢,你去给我要一双新的。”
老管家立刻应下。
纪悠楠又改了主意:“算了,这饭不好吃,不吃了。”
言罢,她站起身,对依旧跪在那里的林翰说:“很抱歉,林先生,我不姓纪,只是替我们家小姐跑个腿。林先生的好意,我替我们家小姐收下了,会帮您转达的。”
韩梦恬一直站在旁边没敢说话,听到这一句,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不是纪悠楠,只是纪家的下人。
他们俩,居然让纪家一个下人给耍了。
老管家跟着小丫头出门,林翰轰的一下就倒地上了。他嘴里全是自己咬出的血,合上眼睛,像是死了一回。
韩梦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他拉回家的。她气喘吁吁地望着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林翰,眼泪终于涌了出来。
她从第一天认识林翰,就没走过心。她觉得娱乐圈里没有爱情,只有博弈,只有利益。
后来更是因为程萝的缘故,她被整得精疲力竭。她甚至没指望过林翰能帮她翻身。
她真没想到,林翰今天会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干了两杯茅台,已经让她难以置信了,后来,又为了她跪在那个下人脚边,经受那种屈辱。
韩梦恬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
她摸了摸林翰的额头——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她会用心对他。
她抹了把眼泪,起身想去给他弄点醒酒汤。还没站起来,手就被林翰抓住了。
“别走。”林翰睡得昏天黑地的,嘴里喃喃地喊出一个名字:“程萝。”
韩梦恬顿住脚步,顿时五雷轰顶。
下午,程萝打开电脑研究了一下《金牌制片》这档节目。
这是一档探索“直播+综艺”新模式的节目,原定由六组制片人参赛,采取淘汰制,每名制片人选定一个剧本和几名演员,做一个系列迷你剧,由观众评分,最后得分最高的将赢得出品方青睐,获得一大笔制片人资金。
段绪说得没错,这种选秀节目都有台本,冠军在开拍之前早就内定了。而这档节目,正是为影后李玉瑕独家定制的。李玉瑕已经29岁了,她红得早,刚出道没多久就拿了影后。可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接不到合适自己的片子,去演视剧又嫌掉价,一来二去就因为作品断档而过气了。沉寂到现在,如果再不想个好出路,演艺事业怕不是都要断送了。
最近,她在一个商业活动认识了位珠宝大亨,很快就傍上了人家。听说李玉瑕对这档节目感兴趣,那大亨投了不少钱,就是为了帮她完成由艺人向出品人转型的过程。
而程萝之所以会对这个节目感兴趣,是因为她记得原文里,韩梦恬也参加了,而且作为演员组的一员,去的正是李玉瑕的那个战队。
原文中,这个世界的娱乐圈,综艺节目几巨头都凋落了。观众早就厌倦了提前设计好台本,先拍摄,再剪辑,渲染完才播出的模式。粉丝们也厌倦了他们的爱豆天天凹人设。
这个世界,需要真实。
所以,当这档以真实直播为卖点的综艺节目横空出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不仅冠军李玉瑕,就连韩梦恬在内的,她战队的每一个人都火了一把。
而最可笑的就是,这样打着“真实”旗号的节目,依旧是虚伪的。
程萝虽然不确定自己穿越进的是作者改文前还是改文后的书,但这一大段剧情还挺精彩的,她想,作者如何改也不可能把它去掉。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四两拨千斤,去闯一闯了。
节目编导虽然单独给程萝发了邀请函,却没单独给她安排会见时间,只安排她一同参加素人海选。
海选当天,程萝换了一身低调的黑色连衣裙,来到现场。
虽说是素人海选,她还是在前面看到了不少重量级人物。有些是沉寂了一段时间、没有新作品的编剧,还有几位是活跃在网剧圈子的小成本制片人,每个人的简历都包装得闪闪发光。
程萝根本连简历都没带,只带了一张纸,耐心地等在队伍最后。
然而,节目制作人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站在前头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被拒绝了,反倒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被放了进去接受面试。
程萝听见她前头有人聚在一起讨论:“这个节目真的良心,说是素人海选,就不放有经验的进去,也给咱们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
程萝听完只能冷笑:这些人打算进娱乐圈打拼,怎么还抱着这种妄想呢?这个圈子都是人吃人的,哪存在什么良心?选素人无非是给李玉瑕当冠军铺平道路。如果放了前头几位进去,李玉瑕被比下去了,节目组后期就得面对“黑幕”压力了,所谓的真实性也会被质疑,不如一上来就把厉害的都筛出去。
至于会邀请她,大概也想借一借a家势头正旺的东风。毕竟在业内人士看来,她的作品就只有那两则短短的广告而已,会威胁到李玉瑕的可能性比那几个老手小多了。
到程萝这里,负责初审的人不禁多看了她几眼——身材玲珑窈窕、凹凸有致,一张脸精致得不行,光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不笑,就已经颠倒众生了。
那人呆了半天,总算回过神来。他清了清嗓子,略有些抱歉地说:“小姐,演员组的海选是在上午,现在轮到制片人组了。”
程萝礼貌地勾起唇角:“我收到了节目组的邀请,就是来报名制片人组的。”
言罢,她把手上那张纸抻平,出示给男人看。
这张纸不是她的简历,也不是那封节目组给她的邀请函。
那张纸,是她跟a家签订的广告剧合同复印件,落款清清楚楚地写着:编剧阿鹿。
男人一愣,这才记起上司说的话:下午,如果给a家做广告的那位编剧过来,直接给她过复审,让她参加节目。
男人连忙侧身,把拦着排队队伍的隔离带拆开,请她进去:“您这边请。”
酒店的小会议室里,有几个审核材料、发放节目详细策划的负责人。只有坐在长桌最中间的那个有名牌——徐鹏。
程萝在准备好的椅子上坐下,简短做了个自我介绍。
徐鹏三十来岁,在这行算年轻的。前头排队的都是其貌不扬的制片人,看到程萝这种绝色,他多瞧了两眼,只以为是又是哪位上层安插进来的新宠。他根本没想到,坐在他面前的居然就是那位红极一时的编剧阿鹿。
另外几个人听到她的介绍,也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射过来。
空气安静了那么几秒钟,徐鹏率先开口:“程小姐,首先我得代表节目组跟你表达一下歉意,我们虽然邀请了您,却没能专门找个时间跟您详谈,就借用了海选的场地。不过上头说了,只要您肯过来,资格审查绝对是全免的,直接内定可以参加节目。”
程萝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一种互相表示诚意的双向试探,如果能谈拢,日后必定以礼相待、合作愉快。
她从来有气度,不是眼窝子浅的人,于是毫不在意地点点头:“没关系,我很荣幸能参加这档节目。”
接下来,徐鹏简单跟她介绍了一下节目的运行机制:“为了拉近观众与六个战队的距离,增强观众的互动感,我们这个节目呢,采取直播+综艺的新路子,放弃卫视播放,直接在弹幕网站进行现场直播。咱们这档节目原则上每周都要到连续录制三天,期间六位制片人不能离开节目组,要住在指定酒店。我们为大家准备了套房,客厅放置摄像头,24小时在弹幕网站直播。当然,卧室、卫生间等隐秘地点不会有摄像头,您尽管放心。”
每周3*24小时的直播方式,对参与者的自律性要求非常高。程萝看过原著,自然熟谙规则,淡淡点了点头。
“虽然节目强调真实性,但是每个战队的导演、摄制组、演员其实都是早就定好的。您能选择的只有您要拍摄的迷你剧的剧本。我们第一期节目的内容就是介绍游戏规则,然后直播制片人选择剧本的过程。”
说完,徐鹏把一大摞资料发给她:“其余的,您可以通过这些材料了解。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电话联系我。一周以后,如果没问题,公司会安排您签约。”
程萝依旧点头,抱着材料站起身。
这时,一个男人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连门都没敲。
徐鹏看到他,马上恭恭敬敬站起身:“煜哥。”
原身做过韩梦恬的助理,自然认识那位被称作“煜哥”的人。他叫雷煜,正是李玉瑕的经纪人。
“怎么你连海选都盯啊?掉不掉面子啊?我找你一趟还得来这破地方,我都替你嫌跌份。”雷煜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徐鹏,回头瞥了程萝一眼。
程萝识相地转身出门,门都还没关好,就听见雷煜在里头问:“这谁啊?演员组的?长得够标致的。”
“叫程萝。”徐鹏小声说:“就是前两天a家广告那编剧阿鹿,来当制片人的。”
“她还真来了?”雷煜起了兴趣:“我以为本人会是个肥宅呢,没想到这么漂亮。”
“放心吧煜哥,不会影响到玉瑕姐的。”徐鹏的声音都透着谄媚:“那个……我们与其说找她来参加比赛,不如说是找来炒作,吸引眼球的。前些日子她多火啊,把韩梦恬都给拉下水了。”
“切,炒作?”雷煜不屑地啧了啧舌:“她顶多就算个吉祥物,没准你们上头找到她,就想让她把amax60大卖那势头带过来一些呢。”
吉祥物?
程萝甩上门,冷冷勾起唇角。
由于这档节目是专门为了捧李玉瑕而设计的,很快,节目前期工作就准备完了。又过了两周,各种资格审查和程序都走完,《金牌制片》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程萝临走前,教会了阿婆怎么上网看她的直播,又给阿婆把容易忘的事情都写下来、贴在冰箱上,才拎着小箱子入住了节目组给安排的酒店。
第一期节目主要是给观众介绍游戏规则以及制片组、演员组、导演组的嘉宾们。虽然制片组只有李玉瑕一个大牌,演员组那边却是百花齐放,好几位刚起势的流量小生、小花都来了。再加上请来了前些日子激起了好大水花的编剧阿鹿,节目一播出就在全网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做完各种双向选择,确定了战队人员之后,节目组给每位制片人发放了50个剧本——这是六位制片人拿到的第一个任务:在一天时间以内确定自己要拍哪个剧本。
看到这,好多观众都开始发弹幕:
【一天内看完50个剧本?一天就算25个小时,不吃不睡,半小时得看完一个,太紧张了吧?】
【估计就是读一读名字看眼缘吧。】
【可能剧本都带大纲,看大纲就行了?】
六位制片人领了任务,就按照要求回到自己房间,都打开直播间。
一开始,观众大多数都在六个直播间里反复横跳,看一会儿这个,看一会儿那个。
直播间里,有的制片人一进屋就忙着整理行李,有的人则是慌乱地拿出笔跟本,马上开始啃。李玉瑕要挑选的剧本早就安排好了,于是根本不着急,先到卫生间补了个妆,一边补,一边跟经纪人打电话,沟通下一个通告什么时候赶。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被程萝的直播间吸引住了视线。
只见这位好看的小姐姐拿着一支蓝色的签字笔,从容不迫地翻着剧本。平均十分钟一个的速度,快速翻阅之后,就在剧本右上角打个分,并按分数区间分好摞。
看剧本、打分、看剧本、打分……
快如小学老师批改作业,稳如老狗。
作者有话要说:前三十个2分评论发红包!冲鸭!!!
明天也是0点发~~60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