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裳当然不觉得奇怪，从前她是败坏门风的丧门星，佟元更是他们眼里半死不活的那个跘脚石，他们恨不得她俩去死，当然没有好脸色，可如今风水轮流转，佟家落破了，她手里握着他们的生死牌，佟元又是连结她跟佟家的唯一脉络，自然会受人追捧。
人情冷暖，再现实不过。
此时佟元的眼神里写满了天真与无邪，她又怎么忍心告诉他这些呢，只好笑笑道：“果然是小孩子，人家给你个笑脸，你就这样开心？”
“是啊，姐姐，你不知道，爹爹把我叫进房里，同我说了好多帖心话，还说起了母亲从前的事……”
佟裳脸上僵了僵，这个佟世霈，居然无耻到拿死人打亲情牌了，她顿了顿道：“元儿，你身上有伤，不能说太多话，好好休息吧。”
“可是我睡不着，姐姐，爹他好可怜，他以为我跟你死了，替我们作了衣冠冢，还说对不起死去的母亲，没脸下去见她。”
他没脸下去见她的，也不只这一件事，“元儿，不说了好吗……”
佟元不依不饶道：“姐姐，我知道你觉得佟家人对咱们不好，可是他必竟是爹啊……姐姐，我不怨恨他了，求求你别因为这件事记恨他，是我自己要跟着回来的，这么多年没见面，我好想他们。”
佟元说得情真义切，张婆婆也忍不住跟着落泪道：“少爷宅心仁厚，也是嬷嬷教得好，今儿是高兴的日子，咱们先不提这些新仇旧恨的，先养好身子再说，成吗？嬷嬷大老远来的，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里头已经准备好了，嬷嬷先进去洗洗，换件衣裳再说话把，少爷也该吃药了。”
佟裳看了佟元一眼，便没说什么了，替他掖了掖被子道：“你先休息一会，姐姐一会再来。”
“恩，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不许发火好吗？”
佟裳无耐地笑笑道：“好，姐姐知道了。”
佟裳叫平儿在这里候着，起身带着张婆婆出去了。
张婆婆领着她到那边的暖阁里坐下道：“嬷嬷等一会，奴婢这就去拿衣服。”
“罢了，我一会还要回宫去。”她抬头看了她一眼道：“刚才元儿在那里，有些话我不方便问，你是家里的老人了，什么事你也都知道，你老实告诉我，今天元儿是怎么发病的？”
张婆婆低下头道：“嬷嬷，您是聪明人，元少爷既然说了是心里高兴才发的病，就算您问出来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要大义灭亲吗？”
佟裳一气，还没说话，又听她道：“奴婢僭越了，可是嬷嬷，您是奴婢打小看着长大的，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对这个家，您是恨，可是当初您没下死手就是因为还放不下那点亲情不是吗？元少爷是个聪明孩子，有些话您虽然嘴上没说，可他心里也能明白，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回佟家的原因，今天在考场里碰见西院那几位少爷，元少爷本来也不想回来，可是后来老爷来了，元少爷对老爷还是很有感情的，儿子见了亲爹，自然是拗不过的，回到府里后，大家也都对他也不错，至于后来是怎么发的病，奴婢不说，您也应该猜到了，老夫人对您满腔子的恨意，自然说话不中听些，元少爷护着您，又不能忤逆长辈，一气就成了这样。”
佟裳握着拳头道：“我就知道，他们想挑拨我跟元儿的关系。”
张婆婆道：“元少爷也不是傻子，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姐弟，他知道谁是真心为他好，可是您也不能忽略了他们也是亲人的事实。”
佟裳突然有些后悔了，“当初我就不该留余地，我原以为敲打一下佟世霈跟余氏，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没成想，还是躲不过。”这些水蛭一般的吸血虫，看见对自己有利的就恨不能红着眼睛冲上去。
张婆婆道：“就算躲过去了，也总有见面的一天，往后元少爷在太医院走动，老爷的门生那么多，总有碰见熟人的时候，别的不说，李太医跟温太医就是头一个，还有西府里那几个少爷一旦考上了，也总会见面的。”
“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总不能就此相认了吧？”她好不容易才躲开这家人，这样一来，跟原来有什么两样？
“嬷嬷把厉害关系说一说，他们不会不知道轻重，以后在外头避嫌些就是了，再说，他们这样紧抓着元少爷是为了什么，嬷嬷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我把同善堂给他们？那办不到。”佟裳冷哼道：“若只是厚颜无耻就想从我这里拿好处，那也太不瞧了我。”
“这些事奴婢不懂，可是，总归有办法的不是吗？”
安静了一会，佟裳下定了主意，对她道：“你去把佟世霈叫进来吧，就说我有话说。”
“是。”
张婆婆出去一会，领着佟世霈进来了。
佟世霈见了她，脸上还有些讪讪的。
佟裳没客气，开门见山道：“元儿没事，今天的事我就暂且不追究了，可是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谁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随便把他带家去，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裳裳，你……”
佟世霈急着要说什么，被她打断了道：“我如今姓裴，元儿也姓裴，跟佟家没有半点关系。”
佟世霈见她说得决绝，不免为之气结，道：“你不得已改了姓，我没意见，可是你总不能连我也不认了？元儿跟你总归是我的孩子，我从前虽有千错万错，可杀人犯尚且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连亲爹都不认了。”
佟裳冷笑道：“你没胡做错事，你唯一做的错事，就是什么都没做，你眼睁睁看着王氏虐待我们，看着老夫人苛待孙子，你这个当爹的，什么都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