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景原本以为,这只是陈玉龙为了应付二虎娘,所说玩笑话。
并没有放在心上。
谁曾想陈玉龙是认真。
果真手把手教了他几招防身术。
可能道士命剑,不好随意展示给凡人看。
陈玉龙背上负着长剑,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都不曾拿下来过。
教小景剑招时,也并没有用真剑。
而是随意折了一根桃枝,将桃叶捋得干干净净,凌空一甩,发出嗖啪一声响。
小景听不得这种嗖啪嗖啪声音,下意识浑身一个哆嗦,还鬼使神差地抬手挡了下脸。
总觉得下一瞬,桃枝就要劈头盖脸抽到他身上。
面颊上冷汗也冒出一层,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种感觉很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小景也说不上来。
他不仅害怕嗖啪嗖啪声音,还害怕好多。
比如说闷闷击打声,像是棍子抽在身上一样,发出很沉闷声响。
再比如说,啪啪啪声音,就好像有人往他脸上,一下一下地扇耳光。
都快要把他头扇飞了。
奇怪是,小景不记得自己被人打过耳光。
但他每次听见啪啪啪声音,就下意识双手挡脸。
最最最害怕,应该要属剑刃破开皮肉声音了。
可能是此前被沈清源一剑捅了个对穿。
这种剑刃穿透皮肉声音,目前来说是小景最害怕听见声音。
总之就是很畏惧,也很抵触。
小景时常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街头被人打怕了流浪狗。
总是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身体哪个部分残缺了。
或者是容貌毁损了。
小景习惯性地看向可以反光东西,让自己脸映在上面,借此确定,自己脸是不是完好无损。
有一回早上,他醒来后就猛然翻坐起来,抱着自己右手,大张着嘴,想要尖叫。
可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哑巴一样,只能张着嘴,却根本没办法喊痛。
把二虎子都吓得从床上一跃而起,还以为家里是进贼了。
二虎娘说小景这是梦魇了,肯定是白.日里看见了什么不干不净东西。
就把筷子围绕在小景额头上打转,然后往盛满米碗里一插。
如果能立起来,就说明小景是遇见了不干不净东西。
可二虎娘试了几次都没立起来,后来看见小景满头大汗,小脸惨白可怜样子。
只能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拍小景后背,告诉他只是做了个么噩梦而已。
还温声细语地让小景哭出来,哭出来就没事了。
可小景天生六识残缺,控制不好自己情绪。
他想要哭时候,偏偏一滴眼泪都没有。
不想哭时候,又在不经意间泪流满面。
小景也希望,所有事情都只是一场噩梦。
越无尘眼尾余光一直注视着小景,看着他满头满脸虚汗,微微有些入神。
也极敏锐地发觉,小景挺害怕他手里桃枝。
但越无尘不知道桃枝有什么值得小景害怕。
他又不会去打小景。
为了验证一般,越无尘又凌空甩了几下。
发出嗖啪嗖啪声响。
然后他清楚无比地看见小景脸上冷汗,流得更多了。
顺着额发簌簌地往下淌,面色也微微发白,紧抿着唇角,还有些不易察觉地发颤。
即便小景一直在强忍着,但越无尘还是看得出来,小景很害怕。
从骨子里就很畏惧。
这让越无尘猛然想起了什么。
目光晦涩难懂地看着手里桃枝。
小景……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林景。
临死前,还曾受了一百二十多杖,鲜血将他身上衣服都染透了。
即便小景现在失去了所有记忆。
即便小景现在只是林景残魂,寄托可怜躯体。
可那种痛楚仍旧深深地刻在林景灵魂深处。
哪怕是现在记忆全无小景,仍旧对这种破风声,感到无比地畏惧。
由此可见,当初林景一定非常害怕,非常痛苦。
以至于小景忘记了前尘种种,可却唯独忘不了受刑时苦楚。
二虎子眨了眨眼睛,凑过去问:“景轩哥哥,你很热吗?怎么流了那么多汗?”
“是……有一点点热,还好。”
小景抬袖把额头上冷汗擦干,有点紧张地捏紧衣袖。
他其实不太想跟陈玉龙学剑法。
一来,只要提起要学剑术,他右手骨就隐隐作痛。
总觉得不应该碰剑术,此生就不能再拿起任何剑刃。
二来,可能是此前和无极道宗人,发生了些不愉快。
小景并不想跟无极道宗弟子接触,哪怕陈玉龙只是一个外门弟子。
可盛情难却,小景也知道二虎娘是好心好意。
让他学几招防身招数,以后出门在外就不容易被人欺负了。
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陈玉龙学。
陈玉龙先给他展示了几招据他自己说,非常简单招式。
然后就把桃枝递给了小景,让他跟着学一遍。
可能小景天生就不是习剑料子。
明明他学着切菜,学着做饭生火,都学得非常快。
二虎全家都夸他好聪明。
可一旦让他学剑招,手脚就不太听使唤,手有手想法,腿有腿想法。
反正就是不往一处儿使劲。
小景笨手笨脚地拉开弓步,又笨拙地挥舞着桃枝。
同他此前跟越无尘学清洁之术一模一样。
不管他怎么用心学,就是学不会。
二虎子一直都觉得小景人生得漂亮,也特别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还是第一次看见小景如此笨手笨脚模样,当即就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口中道:“景轩哥哥,你这样子好好笑啊!好像要去赶鸭子下河!”
二虎娘原本在屋里缝衣服,为了看大儿子教小景练剑,还特意搬了个板凳出来坐着看。
见自家大儿子,离小景很远地指导,躲小景远远,好像小景是个姑娘家,半点不敢沾着。
“大龙,小景生得文弱,又没学过这个,你慢慢教他,手把手教他……哎,你站在他背后,攥着他手腕啊!”
小景听了,抿了抿唇,眼尾余光注视着身旁陈玉龙。
见陈玉龙离自己很远,别说是攥着他手腕了,就连他衣角都不碰一下。
好像把他当成个姑娘家了,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其实,小景心里是挺感激陈玉龙。
可能是此前被林惊鸿甩开过手,又被罗素玄抛弃过一次。
小景心里落了点阴影。
面前陈玉龙应当不是越无尘。
如果是越无尘话,堂堂无极道宗宗主,又怎么会来此穷乡僻壤,就专门教他几招防身术呢?
又怎么会听别人从旁指导他,如何去教小景练剑?
因此,小景认为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陈玉龙是陈玉龙,越无尘是越无尘,是陈不是尘,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
“对不起,玉龙哥,我太笨了,我学不会。”
小景把手臂放下,低着头十分抱歉地道:“玉龙哥还是别费心教我了。”
越无尘还未来得及开口,一旁二虎娘就道:“嗐,什么笨不笨?每个人天生擅长东西都不一样!
就比如说二虎子,同村翠翠,芳芳,还有小花儿,年纪都比他小,现在弟子规都倒背如流了,二虎子连三句都背不下来,大娘也没觉得二虎子笨呀。
咱们二虎子虽然不是考状元料,但他下河捕鱼摸田螺,可不比一个大人差!他还会爬树,会帮忙搭黄瓜架子,农忙时候,还帮忙赶牛耕地,会做饭,会帮忙干家务,这些大龙就不会!”
越无尘微微一笑:“我确实不会。”
他转过头,望着小景,“所以,阿轩,你不必感到抱歉,我会东西,你不会,可你会东西,我也不见得都会。”
二虎子也嚷嚷道:“就是就是,景轩哥哥别气馁啊,夫子之前还教过我们,说什么,天行健,君子以……以什么来着?完了,我忘记了。”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二虎子挠头哭丧着脸道:“我忘了,反正就是那什么什么……”
越无尘接口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应当是这句罢?”
二虎子一听,赶紧点头如小鸡啄米,大声道:“对对对,就是这句!太难记了,夫子之前还说什么以形补形,可我都吃了那么多猪脑子了,怎么记性还这么差呀。”
说着,二虎子脸都皱成了苦瓜,一边挠头,一边吸溜着口水:“说到猪脑子,我又饿了……”
二虎娘笑骂他就知道吃,一时间气氛倒是欢快了不少。
小景笑罢之后,觉得是自己警惕心太重了。
明明二虎一家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以忘恩负义,怀疑陈大哥是不是越无尘假扮呢?
实在太忘恩负义了。
想清楚这点后,小景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心结一样,还主动偏过身子说:“玉龙哥,你能不能攥着我手,再教一教我?我会用心学,我保证!”
有了小景准许,越无尘这才自背后半拥着他,一手扶在小景腰上,让他把劲儿收着。
一手攥着小景手腕,手把手带着他练习方才剑招。
这剑招十分简单,实际上只是一些强身健体招式,并不是什么杀招。
一般都是门中弟子基本功。
从前林景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快,自会走路开始,就跟在越无尘身后修道了。
林景主修便是剑道,修行剑道十分辛苦,对手臂力量,有近乎苛刻要求。
林景打小就要抱着比自己还要重木头剑,舞来舞去。
还得定期去后山竹林,以手为刃劈竹子。
越无尘是不允许任何人帮他,不管林景劈不劈得动,都让他自己去尝试。
哪怕把手掌劈出了血,林景也只能忍着。
想要修剑道,本来就得能吃苦。
因为修是剑道,遂林景从小就被要求,人与剑不可分离。
要把剑当成自己身体一部分,人亡剑毁,剑毁人灭。
亦不可将命剑借与他人使用,若非道侣,则不可让旁人触碰自己命剑。
可是后来,林景重伤回到师门时,手里命剑却不翼而飞了。
无论越无尘如何逼问,林景始终都不说出命剑下落。
后来林景死后,越无尘也尝试着用尽各种方法,试图寻得林景丢失在外命剑,可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当初,越无尘心想,哪怕只是断剑也好,他想保存着林景命剑。
越无尘很小心地传授小景剑术,生怕不小心会误伤到小景。
从前,在林景面前,越无尘一直都是个严师,林景但凡哪个动作不到位,或者哪个剑招未练熟。
越无尘倒也不会抬手就打,只是会罚林景,将练得不好招式,练上一百遍,什么时候练完了,才允许吃饭。
但当时越无尘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么就是门中食寝都有固定时间,过了时辰就不允许弟子用饭了。
所以,林景小时候每次被罚练一百遍剑招之后,都是饿着肚子回去。
也许,练过剑之后,还要被他大师兄找去查问一下功课。
如果答得不好,小林景连觉也睡不好了。
有一回越无尘就亲眼看见过,小林景跪坐在蒲团上练字,因为白|日里练剑缘故,拿笔手都抖得不成样子。
笔尖一抖,宣纸上就留下一大团墨迹,林景小时候学是瘦金体,而瘦金体讲究便是运笔快捷,笔迹瘦劲儿,一笔一划才显得瘦而不失力,字里行间尤显风姿卓越,笔走游龙。
而每一次在宣纸上留下一团墨迹,小林景就会狠狠抿一下嘴唇。
因为这也就意味着,回头沈清源要多打他一下手板。
这些事情,越无尘都是知道,他很清楚。
从前一直都认为,应该对徒弟严加管教,所以也默许沈清源严格要求林景。
现如今,越无尘却不想在小景面前当严师了。
他现在只想放任小景快快乐乐地活着,只要小景高兴便好。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等日头一大,越无尘便主动停了下来,见小景累得满头大汗,下意识想递块手帕给他。
结果小景直接抬袖擦了擦汗,还抬头冲着他说了一声:“谢谢玉龙哥费心教我。”
越无尘发现,小景对除了他们之外任何人,都挺友善。
这种友善不仅仅表现在小景说话很有礼貌上,小景对二虎全家,甚至陈家村每一个村民都很友善。
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笑容。
随便哪个人喊他一声,小景立马就会笑着答应,声音清脆地“哎”一声。
越无尘还发现,小景特别招小孩子喜欢。
像是那种一点点大,还不会说话走路小孩子,除了自己娘亲外,谁抱都会哭。
可偏偏见了小景就嘿嘿笑个不停。
看得出来,小景也很喜欢孩子,会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着小孩子鼻尖。
逗得孩子嘿嘿直笑,村里人都很纯朴友善,并不会因为小景是个外来,就对他百般防范。
年轻村妇会把孩子递到小景怀里,笑着说:“看来这孩子很喜欢你呢。”
小景就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接入怀中,满脸温柔地逗孩子笑。
越无尘当时看见这幕时,恍然又想起了当初林景。
如果,当初林景没死。
如果当初林景腹中那团东西侥幸活下来了。
那个小生命现如今也会蹦会跳,会哭会闹了。
原来,自己徒儿是那么喜欢孩子。
可他这个为人师尊,当初并没有顾及林景肚子里那团血肉。
并且根本就无法接受,一个男弟子居然被魔皇在腹中留下了魔胎。
越无尘实在不敢设想,那么喜欢小孩子小景,如果有朝一日知道,他当初也该有一个孩子。
也该有一个属于自己漂亮孩子。
可又随着林景死,而化作一摊脓血。
死在那个寒冷冬夜。
那么小景还会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地生活么?
越无尘呼吸又急促起来了。
正好二虎爹从外头回来,还抱了个大西瓜,笑呵呵地说,是自家地里结。
家里地少,就山坡上巴掌大一块,被二虎爹分割成了几块,种点菜留着吃。
农户家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西瓜,正好自家地里结了一个。
二虎爹迫切地想把最好东西,都送到久未蒙面大儿子面前。
说什么也要大儿子多吃几块。
二虎子高兴地去厨房拿刀,一个大西瓜很快就切成了好几块。
二虎娘招呼着大家赶紧吃西瓜,然后拿了一片最大,递到大儿子手里,笑着说:“来,大龙,吃块西瓜,我听说道观里特别艰苦,平时都吃不着爽口,好不容易回家了,吃块西瓜甜甜嘴。”
越无尘辟谷多年,已经很久没吃过人间食物了。
他不甚喜欢吃甜食,但又盛情难却。
不吃又唯恐老两口会多想,不好让他们伤心,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块西瓜。
越无尘吃西瓜动作很文雅,不会发出半点声响,也不会被西瓜溢出来汁水,弄脏手心和衣袖。
二虎娘见了,又偏头瞅瞅二虎子,见他啃西瓜,几乎把脸都埋在西瓜皮里了。
兄弟两个都是她生,怎么吃相差距就如此大?
又忍不住偏头看了看小景,见他吃东西也很文静,小口小口地啃西瓜,人生得俊,性格也好,嘴巴也甜,总是大娘大娘地喊她。
喊得她心肠都软了。
二虎娘越看小景越喜欢,还有点遗憾,小景如果是个女儿家就好了,正好能留下来给她当媳妇儿。
小景完全不知道二虎娘想法,一边啃西瓜,一边听二虎爹絮絮叨叨,说起村里碎.尸事情。
“衙门里仵作验出来了,那些尸块就是陈有根他老娘。外加桂芬,一家有两个现在都躺在衙门里。
官差可不信什么邪祟,挨家挨户地查了,还在方圆几里到处贴告示,捉拿陈有根。结果也没什么头绪。
谁知道陈有根跑哪儿去了?那杂皮喝醉酒,什么缺德事干不出来?
只盼着陈有根别又逃回村子里,再伤了其他村民了。”
二虎子听了,便问道:“会不会躲在旁边那座孤山里了啊?官差去搜山了没有?”
“没搜,我寻思着,官差嘴上说不信有邪祟,但心里还是有些忌讳。只是让村民们最近不许上山了。还有,那河也不干净,你也别下河摸鱼了,等过阵子再说吧。”
二虎爹说到此处,还长长叹了口气,面色看起来挺凝重。
“不干净也不怕,我大哥是道士啊,他可以帮官差们去搜山,对不对,大哥?”
二虎子从西瓜皮里抬起头来,冲着越无尘道:“大哥应该见过不少邪祟罢?邪祟都是什么样子,吓不吓人?”
越无尘确见过不少邪祟,反正在他认知里,从未有任何邪祟是能吓着他。
也从未有任何事,能够让他动容。
唯一一次方寸大乱,还是七年前事关林景事。
但越无尘担心二虎子仗着胆子大,日后会闯祸,便正色道:“邪祟都是不通人性,哪怕是亲人,若是死后成了凶尸,一样会伤害最亲人。”
二虎子啊了一声,往小景身后一藏,怯声问:“那会吃小孩子吗?”
越无尘:“会。”
“生啃吗?”
越无尘道:“邪祟一般都比较怕火,对邪祟来说,他们就像是野.兽,喜欢茹毛饮血,大抵是不会先将猎物煮熟再吃。”
二虎子问:“那要是我遇见了邪祟,我就拿火把打他,能管用吗?”
“不一定管用,但如果没有别办法,可以一试,对了……”
越无尘取出一面铜镜,递了过去,正色道:“这是玄门法器,若是遇见不干不净东西,拿此铜镜照过去便可。”
二虎娘赶紧欢欢喜喜地收了起来,还夸赞大儿子有出息了,学了十几年道术不白学,现在都能保护家里人了。
等吃过西瓜,趁着天气好,越无尘见二虎家房顶因为常年没人修缮都漏了。
二虎娘是妇道人家,不好爬上爬下,怕出危险。二虎爹也上了年纪,面朝黄土背朝天干.了大半辈子,身上落了不少伤痛,遂也不好爬上房顶修缮房屋。
越无尘现如今借用了陈玉龙身份,便想着,确应该为陈家做点力所能及事情。
便询问二虎娘,从何处能找来茅草。
二虎娘说,屋子后面多是,堆起来下雪天用来生火煮饭。
既然要拿茅草修缮房顶,索性就拉着二虎子,还有二虎爹,把茅草翻出来稍微晒一晒。
然后越无尘便爬上梯子,上了房顶,着手修缮。
二虎爹还从邻居家借来了锤子,作势要爬梯子送上去。
小景忙自告奋勇,说自己也要帮忙修缮房顶。
于是就接过锤子,爬着梯子上去了。
越无尘怕小景会摔下去,还顺手拉了他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跟前,低声嘱咐道:“你别离我太远,小心些,千万别摔下去了。”
小景点头应了,乖乖跟在后面,帮忙把茅草铺平整,然后一簇一簇地压在瓦片下面。
等差不多忙好了,天色也暗了下来,小景一抬头,西边晚霞红得烈烈如焚。
稀疏霞光落在陈玉龙清秀脸上,那额间鲜红一条竖痕,红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阿轩,辛苦你了。”越无尘抬头,低声道,“你累不累?”
小景摇了摇头,痴痴地望着天边渐渐沉下太阳。
落日熔金之下,远处连绵山脉,都渐渐被吞噬了。
小景觉得这样夕阳,自己好像曾经见过。
那好像是在一个寒冷雪夜,很冷很冷。
他整个人冻得失去了所有知觉,就静静躺在雪地里,眼睁睁地看着西边落日熔金。
等光芒消失一刹那,他眼睛就合上了。
小景记不太清楚,这到底是哪一年记忆。
为什么自己会独自躺在雪地里。
但他很容易看见某种景象,脑海中就胡乱蹦出一些诡异画面。
然后心情便会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
小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
但他确确是真很难过。
缺失那一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些一定是很痛苦,很痛苦记忆。
痛苦到偶尔脑海中闪现过一些片段,他都难过得泪流满面。
就如同现在。
小景把头一低,生怕被陈玉龙看见自己哭了。
悄悄把眼泪擦干。
小景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过去事情就过去好了。
人总是要朝前看。
他心很小,如果被恨意盈满了,那么此生都不会快乐了。
“阿轩,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
越无尘从旁温声细语地询问道。
因为小景一直低着头,还抬手挡脸,遂也看不清楚小景表情。
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小景好像不太开心。
其实,越无尘修是无情道,从不因任何事觉得悲凉,也不会因任何事感到欢喜。
本质上是个没有什么感情人。
哪怕当初爱徒林景惨死,才让他破天荒有了一些情绪波动。
但也只维持了很短暂时间,那种情绪波动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后来过了一年,又一年,越无尘以为自己可以慢慢放下林景了。
可伴随着时间越来越久,那种悲凉不仅未消失,反而一年比一年浓烈。
越无尘无数次地劝说自己,应该对小景放手了。
让小景回归普通人生活,在人间自由自在。
可又无时无刻不对他牵肠挂肚。
忽听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二虎爹从外头跑回来,急匆匆地道:“大龙!你快下来,找到陈有根了!但他好像中|邪了,到处伤人,你快点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