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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刃/春风榴火
“......别把我留在没有你的地狱”
---《呼啸山庄》
正午之后,阳光偏了西。
峨眉山公路边。
一男二女。
这不上不下的半山腰,大风一阵阵呼啸,程池将深红色夹克衣领拉到了脖颈处,冷得直打哆嗦。
她回头,看到好友白悠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树下面,啪啪地吹着口香糖。
联系的导游迟到了,他们便在这山头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
谁说旅游就是花钱买罪受,绝对不是,是花钱磨练你的耐心,气度,以及前面两者都耗尽以后,如何姿势更优雅地爆粗。
“妈个疤子,下山!”
程池一转身,另外两人也连忙跟上她,走向路边的黑色桑塔纳。
当地司机老秦从车窗里探出小方脸。
他打量了三人一眼,中间那个女孩,别看个子矮,模样娇,但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我就是大爷”的味道。
老秦连连冲她陪笑:“抱歉,导游就在路上,马上就到!到了我叫他请各位喝茶赔罪。”
程池将烟头扔在地上,黑网布耐克鞋捻了捻,面无表情地说:“喝茶?这荒山野岭的,请我们喝菊花茶,还是乌龙茶?”
“喝我们峨眉山的特产,竹叶青!”
“放/屁,送给我们下山!”
见他们去意已决,老秦转了转眼珠子,二话没说关了车窗,启动了桑塔纳的引擎。
“轰”的一声,车开了出去。
杨靖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的砖头砸过去,但车已经开远了。
程池被刺鼻的尾气熏得脑仁疼,捂住了嘴鼻。
他们被无良的司机扔在了不上不下的半山腰,除了等,没别的法子。
人心太坏!
白悠锲而不舍,对着桑塔纳远去的方向比了十分钟的中指,沿途过往的汽车里,时不时也有摇下车窗,伸出手回敬她的。
程池又点了根烟,神情淡淡的。
一根烟还没烧完,红艳艳的钱江摩托,呼啸着从公路的转角飞驰而来,一声刺耳的刹车,蓦地停在了程池面前。
带起了一阵劲风。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捂紧了自己的包,防备地打量来人。
摩托上那男人摘下头盔,露出刺头短发,微微扬起下颌,下颌还有并不明显的青头胡茬。
他穿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衣,里面一件灰色背心,体格结实,但完全不鲁莽,个子很高,修长的身形,显得矜持含蓄。阳光为他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健康的小麦蜜色,唇锋很薄,紧紧抿住,鼻梁高耸,侧面轮廓很锋锐。眼睛尤其好看,内双,目光极深,极沉,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看起来,年纪与他们差不多大,是个少年人模样,但是身上有一股子味道,说不上来,够劲儿。
程池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睛,感觉有点酸涩,发胀。
他下了摩托车,拿着一个头盔,走到散漫的三人面前,开口便问:“是旅游的?”
炎热的夏日,他的声音很清很凉,像含着一块薄荷糖。
但是没人应他,三个人抱着手各自站在一边,高贵冷艳。
众人不理他,他也不介意,自顾自道:“我叫许刃,是你们的导游,我现在带你们上山。”
“什么导游?”
程池翻脸赖账:“小伙子,搞错了吧。”
许刃摸出手机翻短信,程池注意到,那是很老式的砖头机。
“是叫程池么?池塘的池。”
“不是。”
许刃抬头看她。
她说:“也许是迟到的迟。”
许刃闻言,放下了手机,明白了,她是在拿话戏耍他。
“路上有货车翻了,鸡崽跑得满山都是,我帮司机抓了会儿鸡。抱歉,久等了。”
“靠!”杨靖来气了:“把我们晾这儿等这么久。然后你给我们说在抓鸡?”
许刃向他们道了歉,无奈地说:“继续走行程吧,现在不算晚。”
“你那车,安全?”程池漫不经心扫向他身后的钱江摩托。
“保证安全,昨天才上的牌照。”
“……”
程池不想理他,带着小伙伴转身往山下走,还游个毛,回宾馆睡觉。
许刃骑上摩托,开到他们前面挡住去路。
程池防备地看着他:“干嘛!老子学过跆拳道!”
杨靖也吆喝起来:“没错,我们池姐,跆拳道白带,就问你怕不怕!”
程池扶额。
谁谁谁先把这个猪队友拖出去砍了!
“我再跟你道个歉。”许刃说:“出来玩,图个开心,没必要和我置气。”
程池冷笑了一声,反问他:“就这么想赚这趟辛苦钱?”
许刃看着她,不动声色,却没有否认。
白悠看着程池嘴角挂着一抹神经病的笑,跟抽风似的,预感到她要搞事情了。
她再度看向许刃,带了那么一丝丝同情。
“今天咱们也没兴致上山了,明儿再去。”程池说。
许刃实在不想丢这单生意,想了想,点头道:“那我现在送你们下山,休息一晚,明天再来接你们,可以吗?”
“可以啊!”程池笑:“不过现在我想跟你玩个游戏,凭本事,你赢了,我们这趟峨眉山之行,雇你当全程导游,给你2000,如何。”
两千,不是小数目,许刃心动了,随即问:“玩什么?”
“就玩摩托车咯!”程池随意地扫了他身后的摩托一眼:“你载着我,全速,往前面山崖边开,咱们谁先喊停,谁就算输,怎么样?”
他平静的眼底,终于起了那么点波澜。
而她,笑得一脸狡黠,像只亟待恶作剧的小狐狸。
杨靖瞧出了他的犹豫,迫不及待冷嘲道:“不够胆就跟我们白带…呸,跟我们池姐认个怂。”
两千块的酬金比幼稚的激将更有吸引力。
许刃垂着眸子,隐忍压抑,目光里波澜涌动。
程池翻了个白眼,冷哼了一声,带着小伙伴转身朝山下走去,然而刚走两步,身后人突然开口。
“可以。”
什么,这就同意了,不考虑一下,真的不考虑一下?
程池转身,见许刃已经跨上了摩托车,带着手套,拍了拍自己的车后座,看向程池,示意她上来。
程池心一横,毫不犹豫地走过去,上了他的摩托。
这游戏,以前也玩过,她从不输。
稳稳地坐上摩托,许刃启动了引擎,侧过脸:“抓紧我。”
高耸的鼻梁分隔他的脸庞,眼眸埋在颧骨阴影中,如一谭死水,很深。
程池只瞥了他一眼,目光便移向斜上方,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
摩托车轰鸣一声,顷刻便飞了出去。
对面百米处,是公路的90度转弯,没有护栏,山崖陡峭。
五十米,他加快了车速!
耳边只剩风的呼啸与嘶吼,仿佛要撕裂这山头。
三十米,她漫不经心吹了声口哨。
二十米,心头隐隐有些悬了,
十米…车速丝毫没有缓下来的意思!
真不要命!?
五米…这是程池最好的记录保持!没有人能近悬崖五米还不停车的!她眉心微皱,死死咬住下唇,唇肉也开始发白。
身后,杨靖的咒骂和白悠的尖叫她已经听不见,耳畔全是风的哭喊声,夹杂着父亲的斥骂,继母的嘲讽,还有妹妹用大提琴演奏的《门德尔松e小调协奏曲》,交织成一段死亡的欢乐颂。
程池瞳孔开始缩紧,绷紧了最后一根心弦,她甚至能看到了山崖间缭绕的白雾,幻化成死神,张开怀抱迎接他。
而车速丝毫没有降下来的意思!
他要跟她,同归于尽!
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压倒了过去的种种。她还没有准备好迎接死神,她并不想死!
“停车!你大爷的!停车!”她惊慌大喊,并且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突如其来的惯性驱使她的身子前倾,用力地撞在了他坚硬的背部,求生的本能驱使她下一秒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衣服的触感,很硬,硌脸,而腰很结实。
杨靖和白悠匆匆跑过来,摩托前轮,一半已经滑出了山崖!
方寸之距,但他赢了。
摩托车猛然停住的那一瞬间,程池还死死抱着他的腰,她听到了他的心跳,那样的狂野,周身的血液宛如山间汹涌如潮的江,奔流着涌向心脏,冲击着,跳跃着,那是最年轻而鲜活的生命。
程池狼狈地从车上下来,风一吹,脚禁不住地颤抖…
白悠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许刃定了定心,将摩托车往后退了退,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姿态,给摩托车调了个头。
程池已经很狼狈了,她大口喘息,咬着牙,迎着他的目光,并没有劫后余生的畅快,心里反倒升腾起一股子狂躁的怒意。
她从白悠手里一把夺过自己的斜跨包,颤抖的手在里面翻找,摸出gui钱夹,从里面抽出一沓红票子,用力砸在了许刃身上。
“要钱不要命!”
“拿去啊!全都给你!”
她歇斯底里。
风将红艳艳的票子吹得满山都是,粘在树梢,草上,他的身上。
许刃的眼角,猛烈地颤了颤。
却又是那样不动声色。
程池眼角还有泪光,对着他恶狠狠发泄了一通,转身,朝着下山的公路跑去。
“真是疯子。”杨靖低沉骂了一声,和白悠一块儿追向程池。
许刃在原地站了很久,牛仔袖子里,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藏住了一城风雪,弯下硬板的腰,将地上刺目的红票子,一张张地捡了起来,每一张,捡得都格外用力。
除了被风吹落山崖的那几张,周围散落的红票子,他捡得干净。
足有两千三,是他用命换来的钱,现在他要用这钱,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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