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
漫长到,过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的死寂。
侯敏岚一愣,疑惑问:“你叫我什么?”
司谣现在只想瞬间立刻马上钻到那道电梯缝里下楼再也、不要、回来。
“我我说,”她脖颈迅速红了一片,勉强镇定回,“您好。”
“你是阿辞的——”侯敏岚又打量一眼,“室友?”
司谣:“不是。”
侯敏岚有些了然了,又是一笑:“阿辞在里面吗?”
“他不在,他还在上班,这几天都不住在这里。”
司谣杵在了门口,有点不知所措,“您要进去坐一坐吗?”
“还是不坐了。”
侯敏岚温和笑笑,想问问她简言辞的新住址,思虑了两秒,还是没提,“那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家公司上班吗?”
司谣点点头,有什么说什么。
问了几句简言辞的近况,侯敏岚客气闲聊。
“你也是在清大念书?”
得到一个点头,她又笑问,“你叫什么?”
司谣:“司谣,童谣的谣。”
简言辞的妈妈看起来很随和,和人说话却总让她感觉紧张。
司谣怀里还抱着一堆书,有点沉,她分心调整了下,忽然看到了女人拎着包的手。
左手戴了枚钻戒。
在无名指上,是结婚戒指。
侯敏岚没打算久留,问过几句,笑笑就要离开。
直到按开电梯的门,想起什么,又回身。
“还要麻烦你帮我跟阿辞说一声,等他有空的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侯敏岚斟酌了下,“就说,我快要走了。”
等简言辞的妈妈离开。
司谣浑身卸了劲,扒着门把手,丢脸将脑袋磕在了门框上。
一翻开书,自己那句“妈妈好”就像念经一样,在脑海里按了循环播放。
一时没了复习的心思,司谣啪地合上书,决定回去冷静冷静。
公寓里,宋蕊正在阳台上晾衣服,还挺惊讶:“诶司谣,你不是出门了吗?
回来这么早啊。”
司谣整个人埋进沙发,把脸捂死在抱枕里,根本不想说话。
“怎么了你?”
好半天,司谣恹恹抬起头:“我不小心……碰上我男朋友的妈妈了。”
宋蕊“啊”了声:“这都能碰到?
在学校里?”
司谣又埋脸,长长闷出一句:“好丢脸。”
“这有什么可丢脸的。”
宋蕊安慰她,“这不就是,提前见家长了呗。
你们没一起顺便吃个饭什么的?”
“不是……只有我和他妈妈。
然后,打招呼的时候,我不小心说了一句,”司谣满脸的万念俱灰,“妈。
妈。
好。”
“……”
“救命,我都替你尴尬了。”
宋蕊说,“那他妈妈什么反应?”
司谣回想:“没有什么反应。”
“好事呀,”宋蕊经过沙发,顺便拍了拍她,“说不定这是在认可你呢,你也别太丧了。”
司谣在沙发上滚了半天,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奶喝,等尴尬的劲下去了,想起刚才女人的模样。
后知后觉地,有点困惑。
与其说是认可……好像更像是,不怎么关心。
平时也没见简言辞和他的家人联系,过年的时候,也没回家。
司谣每天会和司桂珍打电话,不太理解这样的状况。
费劲思索半天,找了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是他妈妈工作太忙,才会不知道他的近况,而且简言辞也挺忙的,所以两个人才会连电话也通不上。
司谣喝完牛奶,将盒子扔了,摸出手机给简言辞发了条消息。
两人约在晚上吃饭。
司谣下午没课,收拾下就出门了。
她在简言辞公司楼下的咖啡店找了个座,边复习边等。
直到简言辞下班,过来接她,司谣点开手机软件瞅了会儿,决定去附近商场里的一家餐厅吃碗面。
“这个评价好像很好,”她举过手机给简言辞看点评,“他们都说海鲜面好吃。”
“好。”
简言辞接过司谣的背包,又牵起她,“复习怎么样了?”
“都差不多了。”
司谣轻轻晃了晃手,“明天我再看看,后天考完就不用再去你那边了。”
简言辞眼里勾了点儿笑:“你天天住在那里也没关系。”
两人进了餐厅,点完菜,简言辞替她拆了筷子。
“学长,”司谣措辞了会儿,“我下午去你那边的时候……碰到你妈妈了,她好像是有事找你。”
动作一顿,简言辞抬了抬眼:“我妈妈?”
司谣点点头,把下午的情况大概说了遍,又转告女人的话:“她说,有空让你联系一下她,还说她就要走了。”
简言辞看起来也不是很意外,片刻,模样散淡地“嗯”了声。
小同学一脸的欲言又止,简言辞询问:“想问什么?”
“我,我能问吗?”
司谣犹犹豫豫,“你不想说,也可以不用说。”
简言辞将筷子搁在她那边,静默了两秒,耐心接了话:“问吧,我不介意。”
司谣忐忑拨了拨筷子:“就是,我下午看到你妈妈的手上戴戒指了。
之前你不是说,你爸爸妈妈离婚了吗?”
“他们离婚了,去年下半年的事。”
简言辞神色平淡,“我母亲又结婚了。”
司谣愣怔住。
又想起上次遇到他的继母,也是说要结婚了。
在离婚后,父母都很快各自组成了家庭。
剩下的那个,像被排开在了外边。
司谣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恰好这时,服务员上了菜。
除了两碗面,两人还单点了几个小食,简言辞戴上手套,低下眼剥虾。
忽然,司谣小声开了口:“简言辞,你觉得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
我说不定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什么办法?”
司谣酝酿了好一会儿:“要不然,你骂我一顿吧。”
“……”
简言辞好笑:“骂你干什么?”
“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去打游戏,和别人吵完架就会舒服很多。”
司谣说,“真的。”
“司谣,”简言辞慢慢叫了她一声,“你在我这里是别人吗?”
司谣默默闭了嘴,也觉得自己的比方打得有点烂。
“我不会对你发脾气。”
简言辞将剥好的虾搁进她盘子里,“我再怎么不开心,也不会骂你。”
默了默,司谣小声回:“但是你还是不开心。”
“没有不开心。”
简言辞看她,屈起手指,在她下巴上蹭了一下,“你在我面前就可以了。”
“你……”司谣被打岔得浑身一凛,摸到下巴上的油,忿忿,“你怎么突然摸我。”
简言辞含了点笑,给她拿湿巾擦下巴。
像个小插曲。
“……反反正,”司谣面吃了一半,闷闷冒出一句,“你不要想太多,这不是你的问题。”
“以前我妈妈怀孕的时候,我爸爸就出轨了。
后来我听他们说,是因为他想要个儿子。”
她自顾自说,“我小时候还想过,是不是我的问题。”
简言辞抬了眼。
“但是,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是我的问题。”
司谣语气认真,“他们离婚又跟你没有关系,又不是你的问题,而且,就算离了婚,他们也没有理由不喜欢你……你这么好。”
司谣说到一半,抬头对上简言辞的目光,莫名地,咽了下口水。
“总之我,我就是想说,你很好的。”
安静了片刻。
简言辞就这么看着她,一双眼里的情绪莫名,然后,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遍:“我很好吗?”
司谣点点头:“你是个好人。”
“……”
“我,我不是给你发好人卡,”她强调,“我就是觉得你很好。”
“嗯。”
面前,简言辞的眼梢弯起点儿,瞳眸在光线下显得明净又剔透。
显得温柔又纵容。
“听你的。
那我就——”他低了声应,“一直做个好人。”
两人吃完饭,又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看时间差不多,简言辞开车送司谣回去。
回到房间,简言辞给侯敏岚打了个电话。
“阿辞?”
侯敏岚接到的时候还有些惊讶,“这么晚了还没睡。”
简言辞:“您还在忙?”
侯敏岚应声:“工作上还剩最后一点事要处理。”
她温和问,“前两天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最近很忙吗?”
“还好。”
简言辞在沙发边靠坐下来,询问,“听说您快要走了?”
“下周三走。”
侯敏岚顿了顿,“今天我去你那边找你,本来是想走之前跟你吃顿饭,没想到你不在。”
简言辞:“最近不住在那边。”
侯敏岚又应了声,气氛一时陷入了没话题的沉默中。
彼此间就像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侯敏岚在心里叹了声,母子关系不亲近,她或许也有责任。
她和简经申的婚姻,本来就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起初她对这个儿子也有歉疚,但是随着渐渐长大,简言辞越来越让人放心,她的重心也彻底偏向了另一个。
偏向了,她和前夫在国外生的女儿。
现在这段婚姻关系结束,侯敏岚也和前夫复合,在准备移民。
“对了,今天碰到你的女朋友了。”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小姑娘挺漂亮的。”
简言辞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家庭怎么样?”
侯敏岚说,“要是觉得不合适,我给你介绍其他的,找个更般配的。”
简言辞:“最后像您和我爸那样?”
侯敏岚愣了一愣。
“我跟你爸……是缘分到头了,发现不合适。”
她难得慌张了下,“走到现在分开的地步,也是没办法。”
谁知那边漫不经心问了句:“你们还打算骗多久?”
侯敏岚一怔:“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听简言辞开了口,还是平时礼貌的口吻,听着却和往常截然不同,“不用操心我。”
他淡淡接:“——您也不缺我这么一个亲生的。”
通话结束。
简言辞将手机搁回了茶几,静默坐了片刻,拿了打火机,从底下的抽屉摸出烟。
他随意咬了烟,低眼,刚要点,余光瞥见手机屏幕亮出了条消息。
yaoyao:【我吹完头了,准备睡啦】
yaoyao:【晚安】
司谣的晚安刚发出去,手机就跳出了“狐狸精”的来电。
“喂?”
她接起,“学长,你回房间了吗?”
“刚到没多久。”
简言辞的声音才结束,那边传来一下清脆的“咔嚓”声,就像是……
“你是在抽烟吗?”
司谣揉了揉头发,坐起来。
简言辞“嗯”了声。
“你怎么……”忽然想到件事,她忍不住小小憋了句,“怎么一回去就抽烟?”
简言辞:“怎么了?”
“我这几天去你那里,发现你房间里有烟,”司谣一板一眼地回,“两包,都是开过的。”
她又幽幽补了句,“抽这么多不好。”
简言辞敛眼看了刚燃起来的烟,略一弯唇,随手掐了。
“也不是经常抽,有时候心情不好会点一根。”
他问,“不喜欢我抽烟?”
司谣想象了下这人抽烟的模样:“……也没有。
反正,你少抽一点,对身体不好。”
简言辞:“好。
那以后不抽了。”
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容易,司谣懵了下,又缓慢反应过来:“你现在心情不好吗?”
“有点。”
回忆起了今晚吃饭时候聊的那个话题。
司谣感觉他可能需要人陪一下,思考了半晌:“你睡不着的话,我可以一直跟你连着,不挂掉,这样你心情会好点吗?”
简言辞一顿:“要一直跟我通着?”
司谣“嗯”了句:“你就把手机当成是我,然后放在旁边,你就做你自己的事,要是你想找我说说话,叫醒我就好了。”
停顿须臾,简言辞回了话:“也可以。”
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司谣瞅了眼手机的电量,没剩多少了,于是爬起来去找充电器。
被窝刚钻出一半,就听手机又传来简言辞一句:“只是我还没洗澡。”
她蓦然停在了床沿边。
“这位小同学,”那边,这人的语调染了悠悠的笑意,邀请一般,“要跟我一起去浴室吗?”
“……”
半小时后。
简言辞出了浴室,点开被放在床头的手机。
通话还连着。
片刻,他轻了气息开口:“司谣?”
那边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少女困顿的鼻音拖着轻下去,很快就没了声响。
简言辞关了灯,房间里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
像以往每个晚上一样,他躺下,在黑暗里睁着眼,视线平静落在了面前。
这一次。
静默了良久,他忽地弯了弯唇,抬臂遮住了眼前。
阖上了眼。
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