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是有牙行和奴籍的,也就是说,只要得了官府的许可,人口买卖是正常的事。
可一来,买卖都得有卖身契,不得拐卖和私下贩卖;二来,军中招募新兵是愿者自来,还得经过简单的测试,哪有拐卖了人就送去凑数这回事。
更何况,狗蛋看起来才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即便真要参军,别人还未必点头呢。
这点不用容决解释,薛嘉禾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狗蛋语速极快,噼里啪啦地讲了一堆,“胖子还说,本来看不上我这小身板,嫌年纪太小,但眼看着时间到了,又没有别的人选,才准备拿我去充个数,这些我都听见了,我可以和胖子当面对质!”
“当面对质就不必了,你带你弟弟回家去,他担心你一整夜,都吓坏了。”薛嘉禾柔和道,“镇长的事,你就不要担心了。”
狗蛋欲言又止,他瞅了会儿薛嘉禾,又看看她身旁寡言的容决,哼了声,“周镇长好似有很多靠山,你们可别小看了他!”他说完,一手牵起狗剩,一边揣着新得的钱袋对客栈掌柜十分豪气地道,“我要二十个白面馒头!”
三个孩子很快便携手离开客栈,看着吵吵嚷嚷的倒是十分逗趣。
薛嘉禾目送他们离开,转头问容决道,“镇长说的南边军营,稍令我有些在意。”
南边约莫指的就是靠近陕南那一带,也就是说,周镇长有所联系的,或许正巧就是前几日同南蛮私通、或许还将薛嘉禾的身份卖给了南蛮人的同一个军营。
容决也皱了眉。
知道背后那人狡猾,为了不动草惊蛇,他在暗中悄悄追查背后那人的动作分为两块,一来做出大怒的模样明面上扫荡,二来暗中又留了一小部分力量细细追查,这一两日的时间并不够将对方的身份揪出来。
但他到底握了好几年的大庆军权,对大庆的军队了如指掌,沉吟片刻还是摇了头,“或许同军营有关,但人未必真到了军营中。”
近些年容决的战神之名崛起,是因为只要他打的仗就从没输过。
不仅自己人敬畏他,敌人也被打怕了。
曾经骁勇善战的南蛮如今都开始私底下搞小动作便是结果之一。
在邻国都被打痛学乖之后,军队的消耗自然没有战时那么大了。
每年例行的参军也都是小规模,真正军队的规模并没有扩大,反倒稍稍削减了些人数。
再者,又不是打仗的时候,军队哪里会缺人缺到要绑普通百姓去充数的道理。
——白白多消耗口粮不说,还得花老大功夫把不情不愿的新兵操练起来,这代价可忒大了。
“……这些行踪不明的人,或许是被带去了别的地方。”容决做了推论,征询薛嘉禾的意见,“在四井镇多留几天可好?”
薛嘉禾自然没有异议,麻烦还是她先揽上来的。
于是当日赵白赵青边率其余人奔波各处去追查细节,倒也没怎么费心思掩饰行踪,很快就叫周镇长发现了。
“区区几个御林军,胆子倒是不小,真当我不敢动他们。”周镇长冷哼了一声。
管家小心翼翼在旁提醒,“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应当都有武艺在身,若是真动起手来……老爷,咱们讨不了好啊!”
周镇长摸着胡子想了会儿,思忖自己府中下人确实加起来也打不过几个装备精良的御林军,于是一挥手,道,“你亲自跑一趟,给王参将送个信,就说有人在镇中作乱,请他带人来平乱。”
管家一愣,“可那几人有御林军的腰牌,若是对王参将表明了身份……”
“这个王参将欠着我们周家的恩情,不敢不还。”周镇长得意道,“你提我堂叔的名字,他听了就知道该怎么办。小小的御林军,说他们的腰牌是假的,这天高皇帝远也没人替他们做主!”
管家连拍马屁,“老爷英明!小的这就出发!”他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似的道,“老爷,那狗蛋跑了,还剩着要上交的一个人……?”
周镇长又皱起了眉,想了半晌后一拍脑瓜,“这不是刚来了这几个身强力壮的吗?将他们打晕捆起来交差就是了,比那狗蛋看着像样得多,岂不正好?”
“老爷英明,老爷英明!”
管家离开四井镇的消息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容决的属下发现,分了两人暗中跟上管家后便不再多理——正好,直接将背后撑腰的一一带过来,也免得查来查去。
两日的功夫,足够赵家兄弟带人在镇上问访过大多数的四井镇百姓了。
镇中近两年来突然不见的年轻人数量相当之多,镇子才变得如今这般冷清,曾经似乎还是个处处能听见吆喝的热闹地方。
而这些年轻人都是丢得不明不白,有的是像客栈掌柜儿子那样留个字条边一走了之的,也有像林家少年那样说要去参军报效国家便没了音信的,也有一些像是狗蛋这样,只是离开四井镇去办事,便一去不回的。
光是这两天赵家兄弟收集到的,人数便超过了两只手。
而四井镇,只是大庆疆土上一点也不起眼的镇子罢了,若不是回汴京时正好经过,薛嘉禾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个镇子存在。
这样小得不能再小的镇中,却足足有十三人下落不明,还都是青壮年。
“我已派人去了南池军营,很快便该有消息了。”容决道,“若真是参了军,名字便会在名册中找得到。若不是,那就是被送去了别的地方。”
薛嘉禾抱着小宝轻轻叹气,“真是吓人。要是有人这么偷我的孩子,我肯定是要拼命的。”
“拼命交给我来就行。”容决立刻摇头,“这次查明后,必定下令根绝类似的事再次发生。”
别说一个周家,周家背后的也得连根拔起,指不定是满门抄斩的命。
“会不会和南蛮有关系?”这念头萦绕在薛嘉禾脑中数日,挥之不去,“他们既然已经和什么在大庆地位不低的人有所勾结,那双方合作的恐怕远远不止一两件事。十几年的功夫,不知道他们暗中害了多少人。”
“有这个可能。”容决先是应了,而后轻描淡写地转开话题,“不必想太多,事情若有进展,我会告诉你的。”
说好的到四井镇游山玩水,偏偏遇上了这种事,还因为牵扯颇深而一时无法脱身,容决颇有些苦恼。
——他原本是想带薛嘉禾好好四处玩一玩、散散心的。
薛嘉禾除了陕南便只去过汴京,前次赶回陕南时怕被发现,定是匆匆忙忙赶路,大庆这么大的国土,她却没怎么好好欣赏过。
于是等到饭后得空时,容决找出地图盯着看了许久,照着回汴京的路程一路想过去,道,“等离开四井镇,前面也有个风景不错的地方,我行军时曾从那里路过一次,枫叶比汴京红得早几个月。”
说到枫叶,薛嘉禾就想起了在汴京时那场秋狩和烧了漫山遍野的红枫。
她那时相当舍不得那一趟出门,如今却轻松许多,不再那么耿耿于怀,而是一扬眉揶揄道,“枫叶去年才看过,今年不感兴趣了,想看些新鲜的。”
说罢,薛嘉禾果然见到容决眉心微微皱起,垂眸重新思考,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片刻,容决又想到了新的目标,“再北一些,有晚开的牡丹,每年这时候应当正是看花的时节。”
薛嘉禾有意难为他,“比御……比我弟弟府中花园里的还要争妍斗艳吗?”
容决:“……”各地最好的花都是要当作贡品送去汴京的,先后两任皇帝都不介意将御花园送给薛嘉禾玩耍,这倒真没得比。
“二位贵人是要游山玩水的话,我倒是有个推荐。”客栈掌柜正过来收拾桌子,听见这话便插嘴道,“往东北走个三四日的功夫,有处瀑布,满月时就像是月亮从山顶上融化了流下来似的,若是运气好能见到萤火虫出现,那可是神仙见了也要称赞的美景!”
“掌柜亲眼见过?”薛嘉禾好奇道。
“只见过那么一次,”掌柜笑道,“还是我年轻时候的事情了,不过那景色可是一生都叫人忘不了的!夫人若是想看美景的话,那定然是去那‘月中天’瀑布一览了。”
薛嘉禾听着颇觉有趣,在脑中记了下来,又笑着谢过掌柜。
容决看她感兴趣,便在地图上也大致留了个记号。
——他自己对瀑布倒是没什么特殊的喜好。
掌柜麻利地将桌子收拾干净,要走时突又笑道,“关于这瀑布还有个逸闻,说是若能在满月之日见到萤火虫绕着瀑布出现,男女之间便能恩爱至白头偕老——不过两位贵客都有了孩子,这佳话听听也就算了,只当是给美景锦上添个花。”
这类似的传闻,薛嘉禾也听过不少。
大抵无论什么地方,哪怕编也要编出这么个能许愿的地方来,才能叫人心向往之、慕名拜访。
比起白头偕老,薛嘉禾倒是对那“月亮从山顶流下来”的场景有些想象不出来,“容决,若是不太远的话……”她一扭头便正好对上容决比平日更亮的双眸,沉默片刻,不由得迟疑道,“……你这么想去?”
看着怎么反倒比她更想去?
容决轻咳了一声,“或许能看见萤火虫。”
“唔,”薛嘉禾又忍不住有些想作弄他,“不去的话倒不会知道能不能看见,但去了却没看见的话……那岂不是个坏兆头?”
作者有话要说:容决大概是会在涉及阿禾的时候心甘情愿买下旅游景点假护身符的人吧……(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