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盈私心里是很嫌弃那个有人脑袋那么大的琥珀圆球的,放在堂中也颇有些格格不入,若不好好放在盒子里的话,还得每天勤快地擦上一遍。
虽然里面那朵花是挺好看的,可这么沉甸甸的实在有些鸡肋。
但因为知道这琥珀不仅是块琥珀那么简单,绿盈还是按照薛嘉禾说的小心翼翼将其收入柜中,而后忍不住问道,“夫人,就这么收下了吗?”
薛嘉禾执着书卷没回头,“……先收着吧。”
绿盈想了想,又拐弯抹角地问,“等摄政王离开时,一股脑一起送还给他?”
“又不是在汴京那时候了,”薛嘉禾一手拿着书,另一手提笔写字,声音很轻,“就当这是他时不时送的花好了。”
绿盈心想这和之前容决每天折来的花可差太多了。
琥珀固然也有便宜货,但像容决找来这块美轮美奂、清澈通透,还正好切合了他之前对薛嘉禾赌咒发下的誓,那价值可是蹭蹭地往上翻倍,不是普通鸡蛋大小的花虫琥珀能媲美的了。
但薛嘉禾既然确定要收下,绿盈旁敲侧击地问了两句便闭口不言,她道,“陛下的生辰眼看没剩几日就要到了。”
薛嘉禾低头专心地写完一行字,才停下了笔道,“嗯,今日你就去一趟镇上把东西取回来我看看,蓝东亭走时正好叫他一道带回汴京。”
绿盈应了声是便出去了,她自己可以骑马回来于长明镇村之间,比马车快上许多。
见到赵白正守在院子里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绿盈扬了扬眉道,“我去一趟镇上,你保护好夫人。”
赵白仰脸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代你跑腿?”
“不必,你又不知道要去取什么。”绿盈断然回绝,但她很不见外地道,“你的马借我就成——摄政王呢?他昨日刚回来,今日就不见踪影?”
“蛮子招了,王爷带人去清剿他们的藏身之处。”赵白说得轻描淡写。
“……”绿盈敏锐地听出赵白话中隐藏的信息,她停下脚步,严肃地问,“不止一群人潜入了大庆?”
赵白面无表情道,“不过些不成气候的残兵,分开藏身也无济于事。”
——当然不止一群了,将阿月弄进长明村的人只是蛮王膝下几十个王子中最有行动能力的一人,他虽然失败了,但暗中不知道多少人正因为他的惨败而欢欣鼓舞,同时蠢蠢欲动地想要成为这场蛮王复仇最后的胜者呢。
虽然容决硬是踏破南蛮的边境将阿月背后的那个王子斩于马下的行为稍稍震慑了其他人,可蛮王之位就在眼前,真正有野心的南蛮王子们是不会放弃这次登上王座的机会的。
……话虽这么说,赵白原来以为他才会是率人去杀大无畏潜入大庆的各路南蛮人,谁知道容决才从南蛮赶回来一日便急匆匆地又走了,将保护薛嘉禾安危的活儿又扔给了他。
赵青倒是给带走了,临走前还对赵白一阵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
赵白懒得理会,在院子里坚定地执行着保护薛嘉禾的命令。
身为容决的心腹下属之一,更是昨天亲眼见证薛嘉禾几乎什么话都没说就将容决看得落荒而逃的人,赵白觉得他隐隐触摸到了事实的真相。
容决怕是寻了个借口出去冷静一下了。
薛嘉禾和赵白想得一致,只是她没想到容决昨□□问起她来一句接一句跟连珠箭似的,结果这威势居然就持续了半刻钟。
容决夺门而出后,薛嘉禾就没再见到他了。
不过这倒也反过来给了薛嘉禾一点冷静思考的时间。
琥珀是收下了,但那和回汴京、对容决动心又是两回事了。
可容决万一要是真的……铁了心一根筋一路走到黑了怎么办?
这个念头在薛嘉禾脑中飞快地闪过,而后就跟扎了根似的再也没被消去,叫她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绿盈骑马脚程快,到长明镇往返一趟也不用多久,她很快赶回,却是两手空空地道,“夫人,店家说倒模师傅摔了一跤扭了手肘,因而有些耽搁,明日赶完工后便亲自送到村里来。”
薛嘉禾算了算日子,倒也不急这一日半日的,左右蓝东亭也还没说走的时间,便点了点头,“你在屋里守一会儿,我出去一趟。”
绿盈有些惊讶,“夫人去何处?我随您一起去吧。”
“只是出去转一转。”薛嘉禾指了指屋内,“大宝小宝交给你我最放心——安全的话,赵侍卫可否行个方便?”
赵白心里咯噔了一下,油然而生一股极为不妙的预感,好在他天生一张绝不动容的脸,外表十分镇定地道,“赵白任由夫人差遣。”
绿盈确实也不放心让赵白照顾两个孩子,她小声警告赵白,“照顾好夫人,摔一跤扭一脚都不成!”
赵白抱着剑心道这还用说,薛嘉禾伤了一根头发,顶头上司先打死他。
况且,赵白心中也隐隐约约猜到,薛嘉禾特意点了他的名字要求同行,绝不只是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
果然,两人一前一后从村口离开后,赵白就看着薛嘉禾直接踏入了树林之中。
他悄无声息地跟在薛嘉禾身后,林中听起来简直只有一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
薛嘉禾踩着脚下的断枝碎叶,漫不经心地道,“先前你天天在这林子里掘地三尺的,是为了找容决十一年前让你留下的那块甲片吧?”
赵白迅速将这问题在脑中反复过了三遍,才谨慎地答道,“是。”
于是薛嘉禾又道,“我记得容决是某日突然消失的,前一日不曾对我提及要离开,当时伤势也并未痊愈,离开是否是突然决定的?”
“是,”赵白顿了顿,斟酌着补充道,“我带人沿途搜救多日,终于找到王爷后,便急着将他带回军营疗伤,生怕伤势治疗不当落下病根。”
薛嘉禾颔首,“现在想来,容决应当是在躲避南蛮人的追杀?”
赵白知道薛嘉禾忘记了当年的不少事,却不知道她究竟记得哪些忘记哪些,答的时候极为小心,“是。”
“蓝东亭说,如今南蛮的大动静,和当年之事有关系,是也不是?”薛嘉禾又问。
“……是。”赵白几乎觉得自己背上冒出了冷汗——薛嘉禾这是要趁没其他人在,从他嘴里将当年的真相、现在的境况全都问出来?
“我记得容决突然消失后,我又来了林中几日,希望他突然出现,许久才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才放弃了。”薛嘉禾边走边道,“可若我真每日都去树洞等他现身,那当年的甲片为何会落到南蛮人手中,而不是被我发现呢?”
赵白沉默片刻,在脑中飞快地试图组织起一段合情合理的谎言或者托词。
薛嘉禾的步子迈得很慢,即便身后的人并没有发出踩碎树叶树枝的声音,她也一路都没有回头,“再有,阿月身上的鞭伤,我也有几条长得极为相似的,想破脑袋却也记不得这些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了,赵侍卫说,这奇不奇怪?”
“……”赵白答奇怪也不对,答不怪也不对,分外后悔自己没在容决连夜离开时拼死毛遂自荐一同前往杀敌。
杀敌比这逃避不了的讯问可简单多了。
薛嘉禾并不急于等到赵白的回答,她静静地走了片刻,像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我幼时大病确实正巧在容决走后不久,记忆混乱不清,原先只当时落水造成,可仔细一想,落水却是在遇见容决以前的事情,这大病若是落水引起,来得也太迟了些,病因应当是其他的理由。”
赵白如履薄冰地跟在她身后,暗忖薛嘉禾这都想得明明白白,将蛛丝马迹都连在一起,这哪有什么他答话的份儿?
“是容决走后,我被追来的南蛮人发现了吗?”薛嘉禾停下了脚步,她半侧过脸望向赵白,问道,“他们将我带走想得到容决的消息,谁料我一问三不知,便对我用了鞭子?”
赵白这回不耿直了,他机智婉转地道,“十几年前的事情,夫人还是等王爷回来了当面问他吧。”
薛嘉禾没把赵白的托词当回事,她笑道,“我看过容决的光辉战绩,我知道那一年他还只是后起之秀,南蛮人当时紧追着受伤的他不放,应当是别有理由。要么,容决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要么,他杀了不该杀的人。”
赵白:“……”而正确答案是,薛嘉禾说的这两者兼而有之,容决的命差点就丢在那里头了。
“可若是前者,容决不至于按而不发十一年;”薛嘉禾接着说,“若是后者,那就不奇怪了。毕竟我们大庆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说法,南蛮似乎也有‘父仇子报’的谚语,倒是他们的更凶狠些。”
赵白沉默着许愿这时候有人能从天而降打断这段越来越一面倒的对话。
“容决杀了在南蛮十分重要的一个人,南蛮人想要现在报仇,顺便波及到了我的身上,”薛嘉禾笑盈盈地道,“而容决不想让我知道,便想瞒着我,是吗?”
赵白沉默了又沉默,最后面无表情地道,“话都让夫人说完了。”
薛嘉禾颔首,她噙着笑转身又走了几步,准确地停在了树洞前的位置。
为了寻找其中是否掉落了甲片,赵白将它挖掘得比从前大了一倍有余,看起来宽广了许多。
薛嘉禾取出带了一路的甲片,“你当年将它放在了什么地方?”
赵白迟疑着上前指了个大概的位置,薛嘉禾蹲下身去,用树枝挖了个薄而深的坑,而后将甲片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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