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林斯是摩里亚专制公,安德洛尼卡亲王的行在,也是抵抗北方奥斯曼入侵的一线,聚集着大量的军队,而为了供养军队,周围的田地也全都被开垦成屯田,由专制公分给各个农兵家庭。二哥也很注重商业对财政的好处,科林斯城边聚集了大量的商铺,每年都能为他的军队提供很多赋税。
这里还不够富有,不如塞萨洛尼基繁华,地理条件也及不上君堡来的优越,岁入在支付必要的军费和财政支出后并没有太多结余,而奥斯曼的骑兵刚一出现在雅典公国,二哥好不容易积存的钱财就全都变成了军备物资。
但这样也好,如果科林斯真的是富庶之地,该死的威尼斯人早就来抢地了。
“我把大部分本可以用于扩大再生产的资金都用来投资军备了。”二哥如是说道,他指着到城外来迎接他的士兵们,每个士兵都面黄肌瘦,疲惫不堪,但都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这是雇佣兵们脸上永远看不到的笑容,包括罗斯人卫队和热那亚弩手在内,总是一副死了亲妈的脸,训练像死了亲妈,打仗像死了亲妈。
农兵制度下的士兵,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亲人可以奋不顾身,远比拿钱卖命的佣兵要靠谱得多。
只是这样的士兵一来只会效忠于当地的分封领主,二来也被束缚在了土地上,难以用于长期的对外战争,否则会耽搁农事,不仅要加一笔补偿庄稼歉收的钱,外出作战的农兵也会变得和佣兵没什么区别,一样贪生怕死。
但那是长远的事情,我们现在需要考虑怎么度过这一关。
我的罗斯人卫队和城防营是君堡的精锐,哪怕和奥斯曼的正规军团对阵也不落下风,只是他们人数太少了。而这些农兵虽然人多,战意也很高昂,但只靠农闲时期组织训练的部队在作战技术上很欠缺,纪律性和野战能力上很值得怀疑。而且因为人数高达四千,动员之后连军粮供应都成问题,更不必说他们的武器装备,都是破铜烂铁。
我一直很想建立一座大兵工厂,便宜、高效、大量的制造一切军需,现在什么东西都要从意大利和土耳其进口,火炮是伦巴第的,弓弩是热那亚的,战马都是蒙古和安纳托利亚的,连随军牧师的圣经都是德意志产的手抄本。
唉,赛里斯的书为什么就那么便宜呢……
火药的舂制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完的,作为一种危险的炼金术产物,这玩意稍不留神就会爆炸。赛里斯在去年就发生过一次毁灭性的火药制造厂爆炸,炸飞了一整个街区,死伤数以万计,我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科林斯。
所以工匠的挑选和培训都由我一手主导,必须是政治上政治可靠,做事心细如发,两手稳当的可靠之人,才能教授他们火药制作的方法。
果不其然,这样的人一个都没有,大概翻遍整个摩里亚能找出两个半,这世界上靠谱的希腊人都在历年的战争中死绝了。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一些做事沉稳的希腊和罗斯士兵,把火药舂制工艺分解成不同的步骤,交给不同的人去做。最关键的混合原料比例这一步,完全由我在密室中进行,为了防止配方走漏,我不得不浪费大量的木炭。
至于加水捣药五万下,这种粗活怎么可以交给女孩子做呢?更何况统治者是有特权的,谁让我们生活在一个黑暗的时代呢……
“我是巴塞丽莎,罗马帝国皇帝,命令你去捣药。”
“我是摩里亚专制公,生于紫室者,命令你去捣药。”
“我是海军大公,金角湾舰队的指挥官,命令你去捣药。”
“我是卢卡斯公爵的副手,帝国千夫长,命令你去捣药。”
“喵,喵。”
命令层层下压,最终落到了几个士兵身上,他们愁眉苦脸的在暗室中抱着木舂不断劳作,而酬劳只是晚饭可以不用吃马肉。
火药制成颗粒化很耗费人力,但我又不敢用畜力或是水力机械来代劳,那样太危险了。而且为了防止火药被引爆,舂制过程中需要不断加水——最理想的是加烈酒,但烈酒实在是太贵了——湿漉漉的火药颗粒要放在室内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干燥。
可想而知,这样的火药产量十分低下。
去附近村镇搜刮的军需官带着两辆橇车返回了科林斯,这种没有车轮,靠滑木在地上拖行的车因为不需要造车轮,制作很方便,在穷地方很受欢迎。只是拖拽起来很费力,要是装的东西太多,靠人力很难拖动,好在军需官并没有带回来太多收获,两辆车都只能说是装了个半满。
“陶罐的数目还是太少了。”军需官抱怨道,他把一个盛盐巴用的罐子交到我手上,“巴塞丽莎,镇民们听说您要施展炼金术,都没收我们罐子的钱,只是符合您需求的陶罐很少,装酒和水的器皿都太大了,而且上面的开口很大,如果盛装火药,恐怕不能好好密封。”
我端详着遍布裂纹的陶罐,上面装饰着一对赤裸的男女画像,粗糙的手感告诉我,这样的罐子在赛里斯只值几文钱:“要是我们有足够多的黏土和陶匠,就能自己烧制罐子了。”
军需官继续向我诉苦:“巴塞丽莎,我们的人手都用于加固城墙了,城外的陶窑荒废了很久,修整需要时间,开采黏土和收集燃料都不是几天内能准备好的,要烧制那么多陶罐,有很大的难度。”
我摸了摸下巴,妄图揪下两根不存在的胡须,每次和文渊阁里的阁老们讨价还价时我便是这样的习惯:“为什么会人手不足?农兵都用于翻修城墙了,可以再发动其他的农民啊,这科林斯周围难道就只有四千壮丁?”
“巴塞丽莎,现在是四旬节,信众们要节食守斋,而且在周三、周五和主日都不能工作。”
……喂,西帕希骑兵的军营离我们只有十里路不到诶。
当然不能用虔信、迂腐来解释斋戒和休息这种行为。除了宗教上的意义之外,贫困而缺少食物的农民需要靠节食才能撑过饥饿的岁月,在庄稼收获之前,他们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如果没有教义来约束肚皮空瘪的农民,他们在收割麦子之前就会把所有存粮都吃光。
吃不饱饭,自然就不能干重活,只能从事一些不需要太多体力的手工活,这些休息日反而是佃农从繁重的赋役中获得宝贵喘息时机,要是穷人不去教堂参与弥撒的话,地主和官吏还不知要如何往死里役使他们呢。
唯独在农忙的时候,他们可以吃上饱饭,不然没有力气从事繁重的田间劳作,即便如此,这样穷苦的日子也没有尽头。换成是我,可能早就落草为寇,乃至揭竿而起了。
但农民们不识字,也没有见识,更不懂得如何造反,再苦再累,神父们也总会用经文来安抚他们,安安饿殍,方可进天堂——‘富人要进入天堂,比肥美的骆驼活着穿过巴塞丽莎的厨房还要难。’
这不过是用看不见的枷锁代替镣铐的奴隶制。
制约可用人力的因素是钱和粮食,钱在缺少商人,无处购买商品的时候没有太大的意义,换言之,小小的陶罐无法准备妥当,完全是因为我们不能供应足够的粮食。
希腊的土地很贫瘠,所以在古典时代,我们的先贤就要扬帆起航,靠买东买西赚取差价来养活自己。当地中海不再是罗马帝国的内海之后,贫困很快就降临在这个民族的头上,尽管每个人都在挣扎着求生,但内忧外患总会让好不容易积累的财富化为尘埃。
科林斯曾经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上最富裕的城镇之一,而现在我们连喂饱当地的军民都做不到。
安德洛尼卡质疑我的决定:“调拨人力去修复陶窑?你所说的新式武器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用,还说不一定,我们不能把宝贵的资源都押在你的火药罐子上。一个火药罐换算下来的成本太高了,这样做我的财政很快就会破产,继续这样动员的话,粮仓里的库存可能都撑不到今年冬天。”
二哥的农兵不是全年服役的,即使在战时,只要没有爆发真正的战斗,那么农兵就要轮流回家从事农事。
奥斯曼人的骑兵再可怕,也只有五千多人,而且攻城可不能靠骑兵,如果被这么点骑兵牵制住,导致饥荒爆发,那就太可笑了。
所以穆拉德在想什么?塞萨洛尼基都没打下来,就想两线作战,进攻摩里亚?
我抱着装填满火药的陶罐,对二哥问道:“那些突厥人没派使者来过吗?”
安德洛尼卡轻咳两声:“几天前来过一个无名小卒,声称塞萨洛尼基已经被苏丹征服,要求我们为苏丹的军队提供给养,并交纳供金。”
“你同意了?”
“扯淡,塞萨洛尼基有钱得很,威尼斯人哪有那么容易放弃,要是穆拉德真的打下了塞萨洛尼基,那威尼斯的舰队早就撤走了,奥斯曼人大可以坐着船大摇大摆前来,怎么会只有骑兵呢?”
军队聚集在一处,很容易吃光当地村庄所能提供的给养,所以这支骑兵大概是前来要求雅典、优卑亚和摩里亚交出补给品的武装征粮队。
唔,我记得负责巴尔干地区的色萨利地区总督,就是图拉罕·贝格本人。
这支骑兵多半就是图拉罕的直属部队,因为靠近自身的封地,后勤压力不大,又有足够强的机动力,围城战也派不上用场,才被遣到这里来获取军粮的吧。
奥斯曼帝国一切都以军功为根本,他分润不到攻下塞萨洛尼基的功劳,该不会是想在科林斯独走干一票吧?
这个疯子,就算是骑兵,也敢拿来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