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上阳宫。
这里位是洛阳皇宫紫微城之外的一处别宫,因在皇城之西,因此又称西宫。
上阳宫建于高宗年间,至今已有近百年历史。它虽是一处别官,至高宗以下的历代皇帝,也经常在此开朝布政,将它做为政治中枢。它尤其受到女皇武则天的青睐。当年武则天退位之后,便也就是在上阳宫度过了她的余生。
时至今日,上阳宫也受到了武惠妃的青睐。她不仅时常来到上阳宫走动游玩,若要接待一些皇族外戚或是大臣妻女,她一般也都会选在上阳宫。
芬芳殿,便是武惠妃最常出现的地方。
这里有洛阳最好的花圃,能开出天下最完美的牡丹。
牡丹是大唐的国花,也是女皇武则天当年最喜欢的花。上阳宫的牡丹花圃,就是当年女皇亲手留下的。
以往那些年,每逢百花争艳的季节,武惠妃都会不惜远驰八百里从长安来到此间,专为观赏牡丹之怒放。
为此朝中还有清流提出过异议,说武惠妃为了赏花便要远从长安趋驰洛阳,每次出行必然兴师动众,数以万人相随。武惠妃所过之境,官绅仕民无不竭力逢迎,因此多有劳民伤财,并有贪贿之风盛行。
最初,李隆基听到这些风评也曾劝过武惠妃,让她有了一些收敛。后来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些风言风语来,说那些清流的言论其实是有弦外之音。
只因上阳宫与女皇武则天的关系太过密切,武惠妃是武家的女儿、是武则天的孙女。武惠妃频频到来上阳宫,恐怕不只是为了欣赏牡丹,还有赡仰与愐怀武则天之意,并时时想要效仿于她吧!
这话一传出来,不仅是武惠妃怒了,也把李隆基给激怒了。很快,只要是传过这种谣言的人就都受到了制裁。最初因为“上阳宫”发表过议论的那些清流之士,也都遭了殃。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拿武惠妃与上阳宫说事。
虽然武惠妃一直没有进封为皇后,但其实她在宫里,早已享受到了皇后的待遇。因为此事,武惠妃在朝臣心目当中的地位,斗然拔高了许多。文武百官都把武惠妃视作了当今皇后,再也没人敢对她品头论足,就更不用说与之为敌了。
从此,武惠妃造访上阳宫也就更加频繁了。俨然已经把这里,当作了她的一块风水宝地与政治“根据地”。
今日,武惠妃便在芬芳殿接见了杨洄。
杨洄的母亲是唐中宗与韦后的女儿长宁公主,父亲是驸马杨慎交,按理说杨洄便也是皇亲国戚。
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杨洄现在混得并不太好。
当年唐中宗死后,韦后与安乐公主作乱,正是当今皇帝李隆基联合太平公主平息了动乱,并且杀死了韦后与安乐公主。
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当年就曾与安乐公主关系密切。若不是太平公主出面保她,他们一家早就在那场动乱当中遭殃了。
其后,李隆基又与太平公主争斗了起来。结果,当然是李隆基获胜并登基称帝。巧得很,这时候杨洄的母亲长宁公主,又与太平公主是一伙的。
就是因为这些“站队”的原因,杨洄一家经历了几起几落,经常被贬官流放,过几年又召回来。然后又贬官流放,然后又召回来。
也可谓,颠沛流离。
若不是念在长宁公主是当今皇帝李隆基的亲堂妹的份上,再加上李隆基与杨慎交有些交情,他们这一户人家早该完蛋了。
再者,杨慎交几年前就已经死了,长宁公主又改了嫁。于是杨洄的身份就更加尴尬了,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仍是个白身。
为了恢复祖上的荣光,当然也为了自己的前程,布衣杨洄一直都在拼命努力的钻营,迎娶公主就是他人生计划当中最为重要的一步。
咸宜公主,就是他为自己选定的最佳目标。为此,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今日,杨洄终于得到了咸宜公主的母亲、当今皇帝最宠幸的女人武惠妃的接见。这让他感觉,自家的祖坟绝对是冒出了青烟,自己的魂魄也要激动得发抖了!
于是,当杨洄拜见武惠妃的时候,那真是五体投地恭敬之极,丝毫不亚于见到了皇帝。
武惠妃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个拜伏在自己脚下的年轻男子,淡然道:“杨公子,起来吧!”
“臣下,多谢娘娘!”杨洄一而再拜,然后恭恭敬敬的站在了一旁。
武惠妃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打量了一阵杨洄。
杨洄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如履薄冰。
背后的衣衫,渐渐有了一些温润。
武惠妃会心一笑,“杨洄,你很紧张吗?”
杨洄微微一怔,连忙叉手弯腰一拜,“娘娘母仪天下凤威隆隆。臣下着实有些……惶恐不安。”
“懂得敬畏,这是好事。”武惠妃淡然道,“但此前又是谁借给你的熊心豹子胆,让你敢于花金买诗,愚弄皇家?”
“啊?!”杨洄惊叫了一声,慌忙跪倒在地,疯狂磕头,“臣下死罪!臣下死罪!”
“罢了!”武惠妃道,“站起来说话。”
“臣、臣下不敢!”杨洄慌张不已,伏在地上说道,“臣有罪,臣罪不容赦!臣下肯请娘娘,治臣之罪!”
“起来。”武惠妃轻喝了一声。
“是!”杨洄浑身都颤了一颤,连忙又爬起身来,惶恐不安的站在了一旁。
武惠妃沉默了片刻,说道:“杨洄,你花金买诗的行为,圣人与本宫都不赞赏。但是你对咸宜公主的拳拳之心,本宫倒是领会到了。”
杨洄既惶恐又有了一些惊喜,一时局促不安不知该说什么,便喃喃的回了一声,“是……”
武惠妃淡然一笑,“本宫已向圣人谏言,令你门荫入仕。”
杨洄闻言大喜,连忙又跪在了武惠妃面前,“臣下,拜谢娘娘!娘娘对臣下恩同再造,臣下愿为娘娘赴汤滔火,万死不辞!”
“错了。”武惠妃淡然道,“对你恩同再造的,是皇帝陛下。”
“是,是!”杨洄连忙在地上爬了半个圈,对着北面的方向又磕起了头来,一个劲的拜谢圣恩。
待他折腾完了以后,武惠妃叫他站了起来。然后说道:“杨洄,本宫要提醒你。你光是对咸宜公主有了一番心意,恐怕是远远不够的。”
杨洄的眼中一亮,连忙叉手拜下,“娘娘想让臣下做什么,只管吩咐。”
“你又错了。”武惠妃淡然道,“本宫不需要你做任何事情。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
“是,臣下明白了。”杨洄再拜道,“只是臣下愚钝,不知眼下还要做些什么。拜请娘娘,不吝赐教。”
武惠妃微然一笑,“我先问你,那一首《定风波》的新词,乃是何人所作?”
杨洄皱了皱眉,咬了咬牙,如实道:“回娘娘的话,那首新词乃是……伊阳县轩辕里的塾师,萧珪所作。”
武惠妃点了点头,“不错,你还算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