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梵音正在给孩子织毛衣,是一件粉色的花领长袖毛衫,大黄盘卧在她的脚边,她没什么表情,眉眼皆是淡淡的样子,十分沉得住气。
毕竟大仇得报,外面也没什么好让人牵挂的,那晚对钟奎的抓捕,警方定会将所有责任推至温飒寒身上,国际黑手党就算想报复,风头这么紧的关头,那些亡命之徒也不敢轻举妄动,警方不怕他们行动,就怕他们不动。
就算后续他们展开报复行为,也会冲温飒寒去。
她是全身而退的。
织毛衣的针忽然错了位,扎在了手指上,嘬出一小滋血,梵音蹙了蹙眉,将流血的手指放入口中,指心的疼痛牵扯着心脏阵痛,那阵痛迟钝如刀,割的人疼痛难忍,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她犹自镇定,冷静分析形势,眼下她唯一的风险便是温飒寒将名下持有的股份和产业尽数给了她,天曜集团高层野心勃勃觊觎已久的元老定会心有不甘,可能会有不明势力盯上她,妄想趁温飒寒倒台之际,分一杯羹。
可是她此刻被禁足于此,外界的刀枪皆无法近身毫厘,妖姐又混迹于风月场所几十年,深谙黑白两道的游戏规则,这种时候,定会有保身的法子。
所以之于她来说,着实没什么需要挂碍的。
猜不透的,便是为什么顾名城要将她看的这么紧,是为了沈嘉颖,还是别有目的。
无论哪个目的,都没有她安胎重要。
所以她也耐得住性子,既然出不去,不如好好安胎,把孩子健康生下,一切从长计议。
梵音从口中拿出手指,看着指心的针孔,半晌,又若无其事的织起毛衣。
谢婷婷坐在一旁学习织毛衣,边往针上缠着线,边说,“音音,是这么缠的么?我也想给我干儿子织件小衣服。”她边说边看着梵音的肚子笑。
梵音眉也不抬的说,“你不工作了么?有时间耗在这里。”
谢婷婷说,“调休了,才做的微创手术,没敢乱跑,在医院里养一阵子。”她穿着病号服,出入病房,毫无违和感。
梵音沉默。
谢婷婷是什么趋炎附势的性格,梵音从大学便晓得的,不会天真的以为谢婷婷是念及旧情所以才对她关怀备至,只是如今,她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谢婷婷想要依仗她帮忙捞出那个叫孙浩的男朋友。
思及此,梵音便对她没有太多抗拒的情绪,两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她与谢婷婷性格不合,闹过不愉快,倒是称不上敌对的立场。
所以梵音不表态,任她来去自由,还能带来点外界的消息。
譬如谢婷婷不止一次提到沈嘉颖这几个月来,被强制关在了牢里,沈家乱了套了,据说沈嘉颖的爷爷下周就要回国,谢婷婷会哭着责骂沈嘉颖一时糊涂犯下这等不可饶恕的错误,也会哭着希望她早点被放出来,三姐妹化干戈为玉帛。
不止一次提到温飒寒彻底倒台了,被关进牢里将近五个月,半点音讯也无,好像警方又要有大动作了,全市戒严,至于什么大动作,她也不知道。
梵音默默听着,手中的小毛衣不易察觉的就握紧了,警方的大动作……
蔡局是次日下午出现的,阔别小半年,蔡局穿着英武的制服,顶着风雪,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深冬时节,他的进入仿佛携进了一季的严寒,让梵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蔡局眉眼带笑的在梵音身边坐下,“前些日子太忙了,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探望你,怎么样,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梵音微微笑,“可以下地活动了。”
蔡局拍了一下腿,“那就好。”他的笑容带着思量,“这次来,主要是给我们大功臣汇报情况的。”
“蔡局长抬举我了。”梵音不动声色的笑。
蔡局说,“钟奎抓住了,他是加拿大籍,窝点也多在加拿大,考虑到钟奎是重要人证和犯人,加拿大警方避免重要犯人在狱中出事,已经将他移交我方,经过长达一个多月的审讯,终于供出了世界各地数十个犯罪窝点,虽然这些窝点已经提前转移,但还是被我们接获了五个,最大的窝点转移途中被我们联合国外警方捣毁!”
“恭喜您。”梵音织着毛衣说。
蔡局停顿片刻,又说,“眼下,只剩下温飒寒这个难缠的角儿了。”
梵音织毛衣的手一顿。
蔡局说,“调查取证阶段已经结束,关于他的犯罪证据,堆满了我的办公桌,颂小姐放心,判死刑是绰绰有余的。”
梵音依旧微笑,没有言语。
蔡局话锋一转,“只是……温飒寒拒不认罪,这个不太好办。”
梵音说,“只要证据确凿,不管他认不罪,都能宣判,用证据说话。”
蔡局笑,“问题就出在这里,虽然证据确凿,但还是有纰漏。”
“怎么说。”
蔡局说,“今年以前,温飒寒基本是间接犯罪,下面的人层层下达具体执行,温飒寒本人没有直接参与犯罪的证据,很多关键执行人都灭了口,亦或者跑路了,所以收集证据很艰难,温飒寒有上百个为自己辩护的借口。”
梵音眉眼疏离。
蔡局说,“目前我们掌握的直接犯罪证据,虽说可以判刑,但不足以判死刑。”
梵音沉默许久,“就算他早年间接犯罪证据不好掌握,就近期地案子来看,袭警、一条卧底的命案,加上百亿跨国案,应该够判了。”
蔡局半晌不出声。
梵音亦没有再说话,微微低着头,织着毛衣,手莫名的有些抖,可面容依旧是冰冷的。
避开了卧底命案,蔡局说,“这次百亿跨国洗钱案,温飒寒的出场方式,成为他为自己辩护的理由,原本那个位置上警方安排的是自己人,但是他狸猫换太子顶位。他的律师团揪着这个突破口不放,一口咬定他是跟警方合作抓捕钟奎,才上演了这一百亿的洗钱案子,所以警方才放任他在犯罪现场与警方频繁互动配合,足足一个多小时之久。就算警方澄清这一疑点,可事实上,由于我们的疏忽,导致温飒寒顶替上位,名义上确实为这次抓捕钟奎的行动助了力,这成为温飒寒顶级律师团的信口雌黄的理由,妄图为他拿下免死金牌。”
梵音凝神,半晌忽然笑了,她知道那些常年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大佬们的顶级律师团队有多厉害,能把黑的辩护成白的,指鹿便能为马,“蔡局,警方也有被拖下水的一天么?”
蔡局脸色不是很好看,淡笑说,“关键他有一份录音证据,是警方高层召开机密会议的内容,大致是我们与你配合完成这次抓捕行动,但是开会时,为了保障你的人生安全,我们以代号a称呼你,所以这个代号a究竟是谁,成为左右本案的最大突破点。”
梵音笑说,“如果我承认a是我,温飒寒就完了。如果我不承认,温飒寒就有可能出来。”
蔡局说,“如果你出庭承认是代号a,你的人生安全就得不到保障,毕竟这件案子牵扯了太多利益纠葛在其中,多少人一夜间倾家荡产,无论是国际黑手党,还是其他势力,都会将矛头指向你。温飒寒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既然能拿命保护你,就会为了你,认罪。”
梵音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淡成了苍白的伤悲。
蔡局说,“不瞒你说,温飒寒从昏迷中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你,应该是要确认你是否安全。”
梵音不言语。
蔡局说,“这几个月你被警方高度保护,他无从知晓你的消息,所以拒不认罪,警方提交的所有证据,他的律师团皆是说伪证,想要判死刑不容易,除非你出面劝他认罪。”
梵音身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昨天再一次提出要见你。”蔡局想要抽烟,刚把烟拿出来,看了眼梵音的肚子,他又将烟收起,说,“你身体一直不太好,最近听王院长说可以活动了,所以警方打算安排你去一趟看守所,劝说温飒寒认罪。”
梵音睫毛颤抖了一下,迟迟不肯开口说话。
蔡局说,“你收拾一下,今晚安排你们见面,温飒寒看你这么健康,应该会放心了。”
梵音说,“警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大动作?”
蔡局面色有些凝重,“四个月前就已经开始部署了,这次打算连温飒寒背后的靠台一并扳倒,只是温飒寒一直不认罪,无法定案,上面那位处于观望的状态,一直按兵不动。只有温飒寒认罪了,判决书下达之前,上面那位才会迅速有动作,我们正好以同伙罪名实施抓捕!”
梵音轻轻揉着浮肿的脚踝没有吭声,思虑许久,觉得此行是踏出这间囚室的好法子,不应当拒绝。
于是她没有回答,也未发表意见,沉默的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她所住的地方,是医院后方的疗养小别墅,这是医院专为有钱人开设的疗养区,医疗设备最好,专家团队和医护人员最专业,没有闲杂人活动,安静,养心。
对于梵音来说,最糟糕的一点,莫过于没有信号,亦不能外出。
很久没有梳妆打扮了,镜子里的人头发有些干枯稀薄,许是药物的作用,鹅蛋脸变成了圆圆的苹果脸,看起来是胖了,只有她知道,这是浮肿。
她将顺来的手机藏于内裤双腿间,想要更多的了解外界的讯息,必须要想办法走出这间囚禁的别墅。她精心画了妆容,蜡黄的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底,墨色描眉,眉眼精致,换了身甜美系的裙子,这幅圆脸微胖的样子,也只适合穿宽松甜美风格的衣服了。
蔡局见她没有拒绝,直打鼓的心方才落定。
临出门前,护士搜身,特警搜身,这让梵音并不觉得自己是看护的病人,而是监视的犯人。
大概是前几天护士的手机丢失,导致这些人如此紧张。
检查完毕,没有异常,她跟着蔡局上车。
“音音。”谢婷婷忽然扑在车前,声泪俱下的拍着梵音的窗户,“音音,求你带我去看守所,我好久没有见过阿浩了,让我也见见他好不好,求求你。”
梵音默了一瞬,没有多想,只当谢婷婷为了孙浩才寄她篱下,大概是想早点打发了她,举手之劳的事情,梵音便带着她一同前往,顺便向蔡局要了孙浩。
蔡局首肯。
谢婷婷喜极而泣。
警车驶离医院,顾名城站在王院长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梵音远去的身影。
王院长拿着一份检查报告。皱眉许久,说,“按照最新的检查指标来看,颂小姐各项指标都恢复了正常,胎儿稳定,可以做羊水穿刺了。”
顾名城说,“等她回来,做吧。”
王院长犹豫的说,“如果检查结果出来……”
顾名城说,“是我的,就留下。不是我的,拿掉。”
王院长怔了怔,点了点头。
适逢崔秘书快步走进来,“找到良期了,他愿意出庭指证温飒寒,提供范卫当年给他的汇款记录。”
顾名城转身往外走去。
崔秘书跟在身后,“颂小姐这次外出,少爷那边问行不行动。”
顾名城稳稳说了两个字,“行动。”
一切牛鬼蛇神在梵音踏出医院的那一刻,开始蠢蠢欲动。
妖姐和尚小苔的车刚开到医院门口,便看见梵音坐在车里渐行渐远。
“徒弟!”尚小苔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大喊了一声,“不要跟警察去!他们都是坏蛋!骗子!”
华妖妖此刻鼻青脸肿,一脚油门蹬了出去,急急地跟在梵音的车后,拉开窗户,向着梵音大吼一声,“姓颂的!你他妈还要被人玩弄到什么时候!”
尚小苔拿到了事先准备的高音喇叭,这些日子,那些警察总不让她见徒弟,今儿个来,她是做好了准备的,果然高音喇叭一拿出来,音效就不一样了,“徒弟,不要跟他们走,他们是骗子!说好了给我颁发奖章的!不仅没有发给我!还把我丢进看守所了一两个月,徒弟!不要跟骗子走呀!”
她的声音回荡在整条街道的上空。
华妖妖怒瞪了尚小苔一眼,这个蠢货说的什么jb玩意儿!她一巴掌拍在尚小苔的后脑勺上,夺过尚小苔的高音喇叭,远远的冲着梵音的车屁股后面大吼了一声,“皇后被警方端了!颂梵音!他们利用你在对首京的黑势进行大清洗,一个都没放过!你名下的那些产业也被他们查了!姓颂的,你他妈给我醒醒啊!”
梵音所坐的警车忽然拉响了警报,同行两侧开路的警车也同时拉响震耳欲聋的警报声,抵去了外界刺耳的嘈杂声,梵音蹙了蹙眉,她似乎听到有人唤她,正要回头。
蔡局抽了口烟,不动声色的说,“殷睿前阵子追查十六年前那件案子,忽然不知所踪。”
梵音心头一跳,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来,“殷睿失踪了?”
“嗯。”蔡局面色凝重,“生死不明。”
梵音眼皮跳了一下,一瞬间没有言语。
妖姐眼睁睁的看着梵音的车渐行渐远,忽然有警车将她前后夹击,妖姐一咬牙,猛打方向盘,带着尚小苔驶进了一条拥挤的巷子,他妈的,东躲西藏了几个月,不能在这里栽了跟头!顾名城这个孙子!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操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