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思辰羞红了脸,别过头去,跺着脚撒娇不依,心里却顿时了悟,莫淮笑多半没有显露身份。
当天夜里,夏远廷在院中置下一桌丰盛的饭菜,一老一小,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高谈阔论,不亦乐乎。
天衣噙着笑容,陪坐在下首,难得地没有喝酒,很是温柔地小口吃着菜。
明晃晃的月光映着朦胧夜色中少女清丽无双的姿容,宛如池塘红莲盛开。夏远廷一时有些恍惚,刚强得可以顶起一片天的男子,这一刻,眼睛慢慢变潮。
“舞儿!”夏远廷低低唤了一声,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清晰的幻影。
院中的几人一下子呆滞了,夏远廷回过神来,神情颇为落寞,掩饰似的干笑几声。
“来,喝酒,喝酒!”
卫思辰却不动,定睛看着昂起头喝酒的夏远廷,渴望着他再唤一声,只要一声,她就有足够的勇气,扑进他的怀里,叫一声“外公”。
夏远廷的眼睛,停留在眼前的美酒上,错过了卫思辰眼底的殷殷期盼。
卫思辰一时气闷,想到亲人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扔开面前的杯子,直接抓起酒坛,往嘴里一阵猛灌。
“好!好!好!”
夏远廷看着面前豪气干云的卫思辰,一连道了三个好,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月下跳舞的女孩子,美丽得不似凡尘所有,可惜被他教养得柔弱良善,被人稍稍诱骗,便抛家弃国,亡命天涯。
天衣也是一阵激动,若是夏弄舞有卫思辰的刚强洒脱,若是夏弄舞习得一身惊世的武艺,何至于被困福王府不能脱身,饮恨而终。
唯有千红,忧心忡忡地看着卫思辰,想要阻止,可是天衣和夏远廷都没有发话,她一个下人,在人家的地盘上,当然不能越矩!
天衣见夏远廷不再干涉女孩子喝酒,便露出本来面目来,开始还只是试探着小杯小杯的饮着,后来发现夏远廷没有面露不悦,索性大着胆子,也抱起酒坛一阵豪饮。
可怜千红颤巍巍地站在风中,因为天衣加入了喝酒的行列,侍候的下人又早被遣走,她一面想要劝大家喝酒伤身,一面却得负责从酒窖里取酒来喂饱这三只酒鬼。
“什么人?”
夏远廷忽然将手中杯化作一道白光,射向院墙之上,酒杯脱手,他整个人便委顿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不一会,鼾声如雷。
“谁?谁?”
卫思辰的酒,瞬间醒了大半,眼睛往四周扫了一圈,将军府书房里,便听得重物落地的声音,卫思辰和天衣化作两道惊鸿,急冲进去。
书架倒塌在房中,凌乱散落的书籍堆成山高。卫思辰揉揉眼睛,笑眯眯地一脚踩住蠕动着的一本书。
“有小偷!”卫思辰兴高采烈地大叫。
“真的啊?”天衣来了兴致,又往书堆里狠狠踹了两脚,她倒要看看,何方神圣,敢在他们眼皮底下偷东西。
“饶命……饶命!”微弱的声音从书堆下面传出来,一只手,拂开厚重的书籍,缓缓地伸出来。
“原来是你?”
卫思辰的右手还拎着酒坛,边说话,边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满足地嘘口气,看着从书堆里爬出来的男人,惊叹不已。
狼狈不堪的男人从书堆里爬出来,也是一肚子的郁闷,他听到外面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又耳尖地察觉到暗器呼啸而来的声音,以为被人发现,这才一时失误,跌滚在书房里。哪知,趴在书堆里,久等暗器不来,倒是来了这两个煞星。
“贤王大半夜的,专门来偷这几件女人的衣裳和首饰?”卫思辰讥诮道,手如闪电,将白日里,刚刚见过的那几个锦盒抢了过来。
“嫂子不如看清楚盒中的东西?”凌三贤不复刚刚的狼狈,大方地往背后未倒的书架一靠,懒洋洋道。
卫思辰打开盒子,锦盒里装着的,还是先前所见的衣服首饰,便将疑惑的目光,落回了凌三贤身上。
凌三贤含着笑,一边戒备地看着天衣,一边示意卫思辰好好看清楚。
卫思辰带着几分不耐,恋恋不舍地将酒坛放在一旁,将那几件衣衫抖开,在书桌上铺开来。逶迤开来的裙裾,绣着素雅花纹的袖口,精致倒是精致,式样却有些过时,如今的女孩子,早不做这样的装扮。
又去细看那些首饰,精致小巧,却可以一眼看出,并不算新,甚至有些年头。
“他疯了,留下这些作甚,我也不会用……”卫思辰吐舌道。
“他本不是送给你!”凌三贤散落在额头的几缕头发遮住了他的眸光,只听得他的声音里,满是好戏将至的兴奋。
卫思辰稍微一想,脸上因为喝酒浮起的红晕便褪得一干二净,恨恨地将那些衣裳首饰装好,却并不将盒子放回原处,而是抱在怀里。
这些东西,难怪第一眼看到就有些眼熟,当初夏弄舞刚死,卫思辰在床下翻出一个箱子,箱子里,就装着这些东西。当时的卫思辰,还以为这是福王爷以前的赏赐,本来准备扔掉的,后来想想,便依旧放在床下,反正那个破烂的小院落,也不会有其他人入住。
不曾想,莫淮笑竟然将它们找出来,送来了将军府。
“这是我娘以前的东西?”卫思辰身影一闪,整个人瞬间逼近了凌三贤,一双眸子,似要泛出火来,她的表情很平和,声音却带着金石撞击的决裂之音。
“嫂子你真聪明!”凌三贤莫名地有些怕这样的卫思辰,脸上便显出一副可怜委屈的神情来,“嫂子你别冤枉了好人,我可是一片好心,才会趁着夏将军一时没有忆起往事,来拿走这几样东西!”
“你为何要来帮我?”卫思辰审视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狼狈男人,余光瞥过一直没吭声的天衣,“别给我说是千里寻妻……”
“寻妻?”凌三贤宛如被人逼着生吞了几只癞蛤蟆,惊恐地往后退,直到退无可退,这才镇定下来,“嫂子可别多心,我只是和嫂子一样,认为认亲的时机不到!”
“你会这么好心?”
“嘿嘿!”凌三贤干笑着,眼睛依旧锁住屋中的天衣,她动他动,她静他静,谨慎地保持着适当的安全距离,“谁叫七哥太无良,强令我带着车队回国,南国皇帝实在太热情,送了好几车礼物,这样子慢悠悠往回走,得走到什么时候去啊?他倒好,早回去逍遥了。”
“这么说来,现在车队里,一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卫思辰重新抱起了酒坛,小啜了一口,状似无意地问。
“有啊!”凌三贤厚着脸皮道,“七哥将千手留下了,我在不在,真的无所谓。”
一直没有做声的天衣,默默地从卫思辰那里拿过去锦盒,打开来一样一样细细看过,看到最后,泪眼朦胧,整个人摇摇欲坠。
“湉湉,这真的是当年姐姐带走的!”天衣含泪抚摸着手中的衣裳,翻起一处衣角,露出一个歪歪斜斜的红梅来,“这……这还是我当年调皮绣上去的!弄舞姐姐走的前些日子,天天忙着赶制我和夏叔的四季衣裳,夏叔见她太辛苦,就说还不如去买。那是夏叔第一次陪着我们姐妹俩逛街,弄舞姐姐牵着七岁的我,在街头的衣衫铺里,夏叔亲自给我和姐姐一人挑了四套衣裙。恰好临铺有一些新首饰,夏叔说女孩子怎么能没有这些东西,就又帮我和弄舞姐姐各自挑了一些。”
摩挲着这些首饰和衣裳,卫思辰莫名地心头一紧,就连天衣和夏远廷,都没能一下子认出来,莫淮笑又如何得知?他又如何笃定,靠着这几样东西,夏远廷就一定会寻找夏弄舞?
“我从来都没见过娘亲穿过这些衣裳,但无论是在雅致的汍澜苑还是福王府后面的小杂院,娘都没有扔掉这几样东西!”卫思辰将衣裳收回锦盒中,递到天衣手里。
天衣心领神会,点头道,“放心,我立即让人送回你娘身边。”
又道,“明日若是夏叔问起,怎么办?”
“你不会说你喜欢,想拿去用啊?”卫思辰不客气地说道,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要不,你就说被小偷的同党偷走了,还好我们抓住了小偷,让爷爷讲他先关进大牢里,将各种刑具用一轮,这些衣裳首饰的下落,不就一清二楚了?”
凌三贤靠着墙,冷汗淋淋!
“嫂子,你念着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别和我计较了,行吗?”
“功劳?”卫思辰笑得一脸狡诈,靠近了凌三贤,附耳低声道,“你若是搞定了那个女人,我以后再不针对你!”
凌三贤俊脸一垮,眼巴巴地看向卫思辰,满是哀求痛悔之意。
“嫂子,能不能让我做点其他的?”
“她有什么不好,年龄对于她这种武功趋至化境的人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再过几十年,你今日看着美貌如花的少女,那时候也是垂垂老矣鸡皮鹤发,但是我敢给你保证,天衣姐姐到时候绝对还是二八芳华,青春貌美!”卫思辰苦口婆心地劝道,好不容易天衣对一个男人表现出如此浓烈的兴趣,就算不是为了天衣的幸福,光为了少一些人被天衣调戏,凌三贤就必须做出牺牲。
“问题是……你说的根本就不是问题!”凌三贤欲哭无泪,想他一个堂堂男儿,北国王爷,面对着这两个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的女人,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觉得她不够漂亮?”
卫思辰问出这句话之后,转过头细细打量了一番天衣,明艳脸庞,闭月羞花,心里当时便有了决定,只要凌三贤敢说一个不字,她就将他打成猪头。
“不……不……”凌三贤像是砧板上的鱼,垂死挣扎道,“嫂子啊,我也想学七哥,愿得一心人,永生不相负!”
身上的禁锢一下子解开,凌三贤松了一口气,哪知面前的瘟神并没有离开,反而露出深思的模样。凌三贤不敢妄动,乖乖地待在原地,等到卫思辰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重展笑颜,他心中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