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小雪持续了一夜仍不见停歇,不过也没有增大的趋势,只轻盈舒缓的落着,如小精灵般翩翩飞舞,就同房里正在梳妆的姑娘,晶莹剔透,白玉无瑕,惹人万般喜爱。
张妈妈收起油纸伞立在红木长廊下,眼神却透过窗棂落在姑娘的侧脸上,笑的眼角起了一层褶子,“大姑娘可真真是位绝色人儿。”
白蔹双手叠在腹间浅浅一笑,语气温淡如水,“劳张妈妈在此稍后,我这便进去禀报姑娘。”
“有劳白蔹姑娘。”张妈妈收回视线,温声道。
待白蔹进了屋,张妈妈又侧目朝里头望去,恰见姑娘被丫头逗的莞尔,那清浅一笑,令外头的雪景黯然失色。
张妈妈眼里的笑意淡了不少,大姑娘竟已出落的这般耀眼了,也不怪小娘耐不住了。
正思忖间,那半支起的窗棂乍然落下,挡住了一室美景,跟着传来白蔹斥责的声音,“外头落着雪,这天寒地冻的怎也不关窗,冻着了姑娘可还了得!”
张妈妈收回视线面色微淡,规规矩矩立着没再抬眸打量。
“姑娘,陈小娘备了马车,叫张妈妈来请姑娘去梧桐街赏雪景。”白蔹在银炭旁祛了周身的寒气,才靠近苏月见柔声禀报。
她边说着,边拿起梳妆台上的螺子黛为苏月见描眉。
螺子黛珍贵,不可多得,就是京中世家夫人贵女也不一定用得上,而苏月见的箱笼里却足有整整一锦盒,这是当年芫华郡主下嫁时,先帝钦赐的嫁妆之一。
“只备了一辆马车?”待白蔹描完眉,苏月见才缓缓睁眼,看向面前的清璃镜。
清璃镜是用一种特殊的材质制成,乃海外贡品,比铜镜要清晰许多,就连姑娘纤细微卷的睫毛都能瞧得仔细,其珍贵程度远甚于螺子黛,如今云宋总共也才两面,一面在宫里,另一面则是随着芫华郡主到了苏府。
这亦是先帝赐予侄女儿的嫁妆之一。
白蔹放下螺子黛,轻轻点头,“是,二姑娘已梳妆完,在前厅候着。”
顿了顿又道,“老爷也在前厅。”
一旁的花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刚被白蔹训斥,她不敢放肆。
但心底却恼极了。
小丫头不如白蔹八面玲珑,亦不如木槿沉稳端庄,什么心思都摆在了脸上,轻而易举就能窥见。
苏月见透过清璃镜瞥了眼眉头紧皱的小丫头,失笑道,“谁惹我们小花楹这般不喜。”
花楹本就已忍得难受,见姑娘问起,当下便不管不顾的将心里话道了个干净,“姑娘乃苏府嫡女,怎能自降身价与庶女同乘,陈小娘此举,不过是想借着姑娘抬高二姑娘罢了。”
花楹并非毫无分寸,晓得张妈妈在外头,虽是心中怨气不小,但也将声音降到只有屋内几人能听到。
苏月见不喜出门,城中各府的帖子也是一概拒之,苏银朱知晓她不爱热闹,且两人年纪相差四岁,玩不到一起去,这些年苏银朱便很少来降香院,直到苏月见及笄礼后,苏银朱才多番来央她一道赴宴,但都被苏月见寻理由拒了。
今儿梧桐街的美景难遇,各府小姑娘几乎都出了门,苏银朱又怎耐得住性子,一大早便着贴身丫头来过一趟了。
彼时苏月见未醒,木槿便将人打发了。
可眼下陈小娘特意来请,性质就不一样了。
府中谁不知晓陈氏待大姑娘视如己出,今儿这么大的阵仗请大姑娘去赏景,大姑娘再不应就说不过去了。
且还将老爷请了去,无论如何大姑娘都应该去前厅一趟。
木槿闻言眉头微凝,白蔹倒是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
花楹抿抿唇,见苏月见神色尚佳,便大着胆子继续道,“自姑娘及笄礼后,二姑娘便对姑娘缠得紧,不就是想借着姑娘的名声抬高自个儿的身家么,将来好说门好亲事么。”
木槿终是忍不住斥了声放肆。
二姑娘如今才多大,离说亲还早得很,这捕风捉影的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花楹也自知失言,垂首不再敢吭声。
屋内安静了大约半刻,苏月见才缓缓起身,看了眼几个神色各异的丫头,最后将目光落在花楹身上,清浅道,“此话在房里说说就罢。”
说罢,又朝木槿白蔹道,“花楹年纪小,你们两个便多费些心。”
话虽如此,但言语中却并无怪罪花楹的意思,连花楹自个儿都听出来了姑娘对她的偏袒,木槿白蔹又岂能不知,当下便屈膝应了声是。
其实何止姑娘偏袒,木槿花楹又何尝不是偏着心思单纯的花楹,最多也是在房里训几句,在外头,可都是维护得紧。
“姑娘,可是要去梧桐街?”白蔹见木槿拿了几件披风任苏月见挑选,便问了声。
苏月见指了那件雪色兔毛领披风,红唇轻启,“马车都备好了,怎能辜负陈小娘这番好意。”
白蔹神色略有些复杂,“姑娘明知陈小娘的算计,为何还要如她的意思。”
她刚回来,自不知苏月见去的不是梧桐街,而是空青寺。
花楹安静了半晌,见终于能插上话了,遂上前扯了扯白蔹的衣袖,小声欢快道,“姑娘才不是要如陈小娘的意,姑娘要去空青寺赏雪中梅。”
白蔹一顿,神色这才舒展开来,而后又瞪了眼花楹,“你既知道,还那么大怨气作甚?”
花楹抱着白蔹的胳膊瘪瘪嘴,嘟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将姑娘当做垫脚石,再说了,她们做得出来,还不许别人说了。”
白蔹闻言无奈戳了戳花楹的额头,“你这丫头愈发口无遮拦!”
顿了顿,又温声教导道,“虽是这么个理,但看破不说破,明白吗?”
花楹瘪嘴,“为何?”
“叫旁人亲眼看出来的和咱们说出来的,性质可不一样。”白蔹看了眼自家姑娘,意味深长道。
各府主母都不是简单的,捧杀二字她们并不会陌生,以往是姑娘不耐周旋,但若姑娘较了真想要捅破些什么,并不难。
苏月见闻言莞尔一笑,打断花楹的追问,“去前厅。”
去会会那位将她视如己出,贤名在外的好小娘。
苏府前厅
苏京墨已饮了好几盏茶水,外头却仍旧不见动静,眉宇间便有了些不耐。
新帝即位,京中大乱,他还有许多正事处理,却被耗在此处许久,心底很是烦闷。
陈小娘见此忙柔声道,“张妈妈久不回来复命,想来大姑娘应是允了,姑娘家出门是要费些时辰,老爷再等等。”
苏京墨瞥了眼早已梳妆打扮好端坐在一旁的苏银朱,眉头皱的更深。
“都怪妾身扰了老爷正事。”陈小娘面露忧色道,“妾身实属是忧心,大姑娘这些年久不出门,与各府姑娘也无往来,往日大姑娘年纪尚小倒罢了,可如今眼瞧着大姑娘到了说亲的年纪,总得有三两交心好友,没得叫人说大姑娘性子孤僻,不合群。”
“妾身想着,大姑娘不爱赴宴许是不喜那种场合,今儿梧桐街雪景尚好,大姑娘应是喜欢的,可老爷也知道,这些年妾身也请过大姑娘出门,大姑娘皆一概拒之,妾身实在是没了法子才请了老爷做主,”陈小娘叹了口气,看向苏银朱道,“二姑娘性子活跃,很得各家大娘子喜爱,也结识了好几位小女郎,听银朱说几位小女郎家中嫡姐与大姑娘差不多年纪,恰逢今儿这好时机,可为大姑娘引荐引荐。”
苏银朱闻言眨眨眼,娇声道,“父亲放心,银朱定会为姐姐引荐。”
苏京墨面上的不耐终于淡了些,良久后才叹了口气,朝陈小娘,“窈窈三岁失了母亲后就性子大变,不爱亲近人,与我也生分了,这些年,辛苦你了。”
窈窈乃苏月见的乳名,是芫华郡主取的。
自芫华郡主离世后,苏月见便不许人这般唤她,连苏京墨都不行。
是以,只有苏月见不在场时,苏京墨才会唤她窈窈。
陈小娘见苏京墨仍是维护着苏月见,眼里闪过一丝凉意,但很快便消逝。
她轻叹一声,唇角泛起一丝苦笑道,“妾身不辛苦,这么些年来,妾身早就将大姑娘当成亲生骨肉,只要大姑娘好,妾身做什么都是使得的,只是老爷也知道,大姑娘性子愈见孤傲,妾身实在是有愧于老爷。”
苏京墨对陈氏的尽力尽力是满意的,遂安慰道,“你待窈窈的好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尽力了,不必自责。”
陈小娘闻言,用帕子抹了抹眼尾,“有老爷这句话,妾身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陈小娘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身材都保养的极好,不仅不见丝毫老态,还比年轻时多了几分风情,此时轻轻啜泣的模样就格外惹人怜惜,苏京墨心中微动,当下便侧头低声朝贴身仆从吩咐,今夜宿在白兰院,陈小娘离的近自是听到了,双颊当下便染了红晕,苏京墨的语气便更加温和了,遂便多问了几句家常,又问起了苏银朱的功课。
苏银朱也不露怯,大大方方走至苏京墨面前背诵夫子前两日教的功课,苏京墨对此很是满意,面上添了几分慈祥笑意。
苏月见到时,见到的便是这样温馨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