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长安外出极讲排场,身后跟了数十个东厂番子,他身高八尺,身形矫健,一点都不像个太监,倒像是哪个王孙贵胄。
长宁侯梁元玮在他面前也摆不起侯爷的架子,反倒像个下属一样殷勤备至。
“督主请。”正院门口,长宁侯请孟长安先行,以示尊敬。
“还是侯爷先请吧。”孟长安懒洋洋的开口,声音低沉,不疾不徐,倒比寻常男子中气更足一些。
长宁侯哪敢走在他前面,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意:“督主是客,理应先行,督主请。”
长宁侯的态度愈发谦卑诚恳,孟长安鼻间轻哼,一撩衣摆跨进了大门,黑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行走间气势慑人。
长宁侯赶紧跟上,身后数十个东厂番子鱼贯而入,侯府的下人们噤若寒蝉,东厂那可是审讯逼供的地方,这些番子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一个个神情冷酷,满身杀气。
孟长安在长宁侯的引领下进了正堂,向后一摆手,那群番子都站成两排守在门外没有跟进来,只一个心腹顾劲跟在他身边,孟长安双手向两边一伸,顾劲立刻会意上前给他解下大氅,孟长安身穿一件深红色蟒袍,地位尽显,满堂下人包括长宁侯在内皆呼吸一滞,神情愈发恭谨。
孟长安自行在上首右侧落座,长宁侯坐在另一边,招招手,便有两个丫鬟上来送茶。孟长安端起茶来吹了吹上头的浮沫,茶的温度适宜,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孟长安脸上露出些微满意的神色,笑道:“贡茶,侯爷当真舍得。”
长宁侯谄笑道:“督主是贵客,岂能不上最好的茶?您平日往返于皇宫之中,恐怕还看不上我这粗陋的茶呢。”
“哪里,侯爷过谦了。”孟长安今日顺气的很,长宁侯这马屁拍的得当,他也就给他些面子。
“本督在你的侯府里盘桓片刻还要入宫一趟,不如咱们直接进入正题吧。”孟长安看似客气的提议,语气却不容拒绝。
长宁侯一听他说要入宫,生怕来不及献礼,对身边的小厮吩咐道:“你去请夫人快些过来。”
小厮应了一声连忙出了门向荣辉堂的方向急奔而去。在半道上遇见了赶过来的陈氏,又与她一并回到了正堂。
陈氏进门也不敢端着侯夫人的架势,孟长安掌管东厂,官居一品,论起来比长宁侯的官位还要高一些。且东厂提督地位凌驾于百官之上,直接听命于皇上,她见识再少,也知道这个人不能得罪,只能好好迎合巴结。
陈氏先向孟长安见礼:“妾身陈氏,见过督主。”
孟长安笑了笑:“夫人客气了。”
陈氏微微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身居侯府,从没见过孟长安。原以为一个太监肯定是女里女气,声音尖细难听,却不想他声音低沉浑厚,极是好听。一双狭长的凤眼暗含冷厉,左边眼角下一颗红色的泪痣,更显得此人俊美如妖,唯独一张粉白如玉的脸和殷红似血的唇能看出他与寻常男子的不同。
陈氏不知不觉就盯着孟长安的脸看起来,然而这举动却犯了大忌,孟长安平素最忌讳别人盯着自己这张脸瞧,尤其陈氏还是一个女子,这让他瞬间就冷了脸色,原本温润的声音立刻沉了下去。
“长宁侯府的规矩似乎不太好啊。”
他这话如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长宁侯和陈氏都心头一震,尤其是陈氏,几乎是面红耳赤地退到了一边,只怕有一段日子要在侯府抬不起头来,万一孟长安再把这话宣扬出去……
陈氏求救似地望向长宁侯,长宁侯瞪了她一眼,对孟长安赔不是道:“督主见谅,妇道人家没见过什么世面,想是第一次见到您这样的大人物,被您的气势慑住了。”
孟长安冷哼,嘴角扬起一丝讽刺的笑:“本督还不屑与一个无知妇人多做计较,长宁侯放心吧。”
他言语间直接贬低堂堂侯夫人是个无知妇人,又直呼长宁侯的爵位,态度转变显而易见。
孟长安说是不会与妇人计较,但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是出了名的。今日的不愉快或许与陈氏这个内宅妇人没什么关隘,但今后这气都要撒到长宁侯父子身上,
长宁侯思及此又转过头狠狠地蹬了陈氏一眼,孟长安态度突然转变都是这蠢妇闹出来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长宁侯敛了脸上的怒色开始转移话题:“督主,府中近日新请了一批绣娘,绣工还算纯熟,您不妨看看,品评一二。”
孟长安垂眸品着茶,闻言眼睑掀了掀,台阶既然有了,为了长宁侯口中的好绣艺,他就勉为其难的下了。
“哦?那本督可要见识见识。”
长宁侯提着的心一松,连忙对外喊道:“快,把屏风搬上来。”
两个身高力壮的家丁把屏风抬到了正堂正对着孟长安和长宁侯的中央,怕下人们粗手粗脚把屏风弄脏弄旧,陈氏特地命人在屏风顶部加盖了一层红绸布,现下屏风半露不露倒是显出几分神秘感、
长宁侯站起来亲自上前揭开了绸布,一副恢弘大气又别有意趣的山水图展现在孟长安面前,他打眼一看目光就被吸引住,绣这幅图的人不只绣工了得,画技也必然十分高超。
“不错。”孟长安赞道。同时起身走到屏风前细细端详起来,刚才离得远,他只觉这屏风上的画意境好,大气磅礴,似乎对天地山川万物颇有领悟。如今离得近了,孟长安再一次为了此人的绣工惊叹,针法流畅,浑然一体,像极了……像极了一个人。
他面色微凝,又将手放在屏风上细细感受,无论是技巧还是运用的双面绣的精髓都很像,这个人难道与她有什么关联?
“督主。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长宁侯忐忑地问,就连一直低头的陈氏都诧异地看了孟长安一眼,难道秦氏这么好的绣工还是入不得孟长安的眼?
“府中倒是得了一位好绣娘啊。”孟长安凤眼微眯,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亡母的事情已经遮盖的如此严密,长宁侯难道知道些什么故意请来这技法有□□分相似的绣娘?
一位?不是请了好几个绣娘回来吗?长宁侯孤疑的看向陈氏。他并不知道面前这扇山水屏风就是秦绵绣的,更不知道因为一扇屏风,他的所有筹谋算计都将毁于一旦。
“督主若喜欢,下官就把这屏风和绣娘一并送到府上,不知您意下如何?”长宁侯想着左不过是几个绣娘中的一个,府里除了她们也没人能绣制屏风了,别说是送一个,就是都送去,能得了这位大佛的青眼,于长宁侯府可是大有助益。
“那倒是不必,不过本督想见见这位绣工如此出色的绣娘。”孟长安意味深长地道。
长宁侯心中一喜,这是有门了!
“去把那绣娘叫过来给督主回话。”长宁侯对陈氏说道。陈氏给了身旁的宋嬷嬷一个眼色,她立刻心领神会,亲自去叫“绣娘”了。
不多时,宋嬷嬷回来带了一个低眉垂目身材矮小的妇人走进来,孟长安是个太监又不好女色,找个漂亮的不如找个伶俐会说话的,这矮小妇人就是绣娘里头最伶俐的一个。
绣娘进了门不敢随意抬头直接跪下行礼:“奴婢莲香,见过督主,见过侯爷。”
孟长安意外的看了这绣娘一眼,品味庸俗,气质粗鄙。这样的人耍耍小聪明尚可,绣出这样浑然天成的作品就有些奇怪了。
“起来回话。”他不动声色,准备试试她。
绣娘应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头始终低垂着不敢直视孟长安的脸。
“这架屏风是你绣的?”孟长安问道。
绣娘偷偷看了一旁的陈氏一眼,对方向她微微颔首,她似安了心,向孟长安回道:“回督主的话,是奴婢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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