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1 / 1)

秦绵的关门声同样也将门外那些等待的人吓了一跳,她脸上的泪痕犹在,眼里却冒着火,视线冰冷地扫过堂屋中排成一排的人。

冬枝不知内情,只以为是自家娘子受了刺激,担忧地想上前,这时院中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秦绵蹙了蹙眉,向门口走去。

只见顾劲带着一群东厂番役进来,一些人守在院子周围,其他分散在院子里,将正院把守的密不透风。

此时院中留着的都是孟长安的亲信了,秦绵看了几人一眼,转身进了堂屋。

“跟我进来。”她跨进门内的时候,声音带着怒气说道。

除了懵懂的小九和几个婢女,顾劲几人都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夫人这气势,比起督主也不差什么了!

秦绵坐到堂屋中的罗汉床上,几个人低着头走进来,小九也怕怕的,拉着碧薇的手不敢上前。

秦绵温柔地对他招了招手,小九眼睛一亮,小跑着过去,被她抱到了罗汉床上坐着。

“冬枝,去厨房拿些吃食来。”

冬枝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秦绵的吩咐去了厨房。

秦绵对待小九温柔耐心,但转头再看向面前站着的几人时,脸色瞬间冷下去。

“你们谁先说?”

德喜瞪了其余三人一眼,站到一边,“夫人,奴才是刚知道的,他们这些人太过分了!”

秦绵点点头,让德喜去一旁歇着,他都哭了一下午了,也确实累了。她的视线转而落在了柳怀身上。柳怀此刻狼狈极了,一缕头发都被扯了下来,满脸的红印子,身上的衣服都给扯破了。

“柳太医这是怎么了?”秦绵语气凉凉地问。

柳怀哀怨地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喝茶的德喜,唤来对方一个白眼。

他生怕秦绵拿他开刀,赶紧撇清:“夫人,这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给督主配了一颗药。”

“这药吃完会呈现一种中了剧毒濒死的症状,六个时辰后,心跳呼吸骤停一瞬,然后就会醒过来,醒来后会虚弱无力在床上躺个一日半日的。”

柳怀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秦绵的脸色,她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冷笑着又看向高胜。

“高百户,今日在猎场,你来得可真及时。”

高胜紧张地声音发紧:“夫,夫人,卑职……”

他结结巴巴地说着,秦绵不耐打断他:“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埋伏在我和督主附近对不对?”

高胜干咳一声,只能点头。

“督主还与你说好了要演一出苦肉计,等他受伤之后应付不了你再带着人出现救援是不是?”

高胜低头默认了。

“最开始的那支箭也是你安排人放的?”

高胜这次没承认,连忙摆手,指着顾劲:“不是,那支箭是顾统领放的,卑职手下可没人有这本领。”

顾劲瞪了他一眼,高胜委屈地往旁边挪了挪。

“顾统领,你早就知道了。”秦绵笃定道。

顾劲心中挣扎片刻,选择了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

早在众人去行宫避暑之时,孟长安就已经让顾劲暗中盯着定远将军,知道他联络旧部时,孟长安决定暗中不动,等候时机。

后来皇上在宁妃的忌日被太后一句话点醒,开始怀疑德妃。他回到御极殿,便假意写了一封密诏,并让张福来给孟长安送钥匙。

这一切都被德妃隐藏在御极殿的暗线看见,偷偷传信到玉瑕宫。张福来到厂督府不只给了孟长安钥匙,还给了他兵符,孟长安那天连夜将兵符送到了昭王手上,以防定远将军狗急跳墙发起兵变。

这次秋猎是皇上和孟长安设的局,引德妃出手对付九皇子或是孟长安。

刺杀九皇子是下策,只会令皇上更怀疑尹家,孟长安猜到他们不会这么做,但为防万一他还是让顾劲将九皇子送到了昭王府。

而刺杀孟长安才是上策,孟长安死了,九皇子无所倚仗,自然会回到宫中,以德妃的手段,就算不弄死他,也会养废他。况且就算皇上怀疑到他们头上,也未必会为了一个外人发落他们。

所以昨夜高胜四处巡查的时候,故意漏过了西苑猎场那处最陡峭的山壁,让刺客利用吊钩爬上来,埋伏在那里。

今早孟长安顺着德妃的意思去骑马,又不想被人打扰,便“不由自主”地往刺客埋伏地点去了,顾劲隐在暗处,先放了一支箭,引刺客惊慌动手。

以他的准头自然能恰好划破孟长安的皮肤,孟长安顺势摔到斜坡下,再留下秦绵,独自爬上去趁刺客未发现之时服下柳怀特制的药,一番打斗之后,药效发作,他无力支撑便受了伤,这时高胜再带人冲出来救援。等太医诊治后,只能看出他是中毒了,且命不久矣,德妃自然放心,会开始下一步计划。

秦绵听过之后,心中百味杂陈,如果不是从头到尾她都被蒙在鼓里,真想夸一句好计策。

他以为别人都没有心的吗?

几人一脸忐忑地看着她,这时冬枝端了食盒进来,摆在罗汉床中间的矮几上,饭菜的香味飘满了堂屋,中间站着的几人闻到这味道都觉得饿了,他们已经一整日没吃饭了。

秦绵给小九夹菜,让他吃饭,又对一旁坐着的德喜道:“公公也去用饭吧。”

德喜应声,对其余几人冷哼一声出去了,秦绵淡淡道:“顾统领想必还要回去东厂坐镇,我就不留你了。”

顾劲如蒙大赦,赶紧走了,柳怀和高胜咬牙切齿地说他不仗义。

“督主方才醒了,我身边人手不足,劳烦柳太医和高百户进去照顾吧。”

堂屋中只有冬枝和碧薇在伺候用饭,另一头青桃和水蓝甚至倚在门口小声闲聊,柳怀嘴角抽了抽,推了高胜一把,两人“视死如归”一般往里间走。

一推里间的门,柳怀惊呼了一声,“哎呀,督主怎么躺在地上了?”

说话的同时,他回头瞧了瞧,秦绵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好吃的眼睛都眯起来,根本不往这边看。

“督主啊,您伤口又裂开了,这可怎么是好?”

柳怀往前走了几步,还没到孟长安跟前又开始大声嚷嚷。

那边还是没反应,他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啧啧,作吧,可劲的作,迟早也像我一样没媳妇了。”

躺在地上的孟长安,身上又冷又疼,听到这句话,如同心里被插上一刀,他皱了皱眉,斥道:“闭嘴,过来扶我。”

高胜一哆嗦赶紧上前把他扶到床上,他手劲大又粗心,直接碰到孟长安背后的伤口,孟长安顿时脸色一白。

“出去。”

高胜实心眼地道:“不成啊,督主,夫人命我们进来照顾您。”

“夫人呢?”孟长安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些恐惧,这样的忐忑难安,除了当初在宫里第一次杀人时,已经许久未曾有过。

高胜摸摸鼻子:“夫人用膳呢。”

柳怀在一边插话:“还吃的挺香。”

孟长安冷睨了他一眼,又问:“那德喜呢?”

高胜:“德喜公公也去用饭了,夫人让他回去歇着呢。”

孟长安咬牙,小东西这次气狠了,变着法地想折腾他解恨呢。

他捂着胸前的伤口,咳了几声,道:“顾劲来了吗?”

高胜:“来了,刚刚夫人问完话又走了。”

孟长安闭了闭眼,对面前二人道:“出去吧。”

高胜还想坚持说要留下照顾他,被柳怀一把捂住嘴,连拖带拽地出去了,两人灰溜溜地跟秦绵告退,秦绵没说什么,让他们走了。

德喜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在意孟长安的,他也没去吃饭,而是亲自煎好药端过来,秦绵只吃了一块糖醋小排就再没动筷子,此时见到德喜端着药进来,她下意识地起身,又愤然地坐回去。

德喜把药端到里间,对孟长安道:“督主,喝药吧。”

他木着一张脸,眼睛都哭肿了,孟长安不自然地偏过头,“先放那吧。”

德喜也没劝,只说一句:“那督主趁热喝吧。”便出去了。

德喜离开后,孟长安闭上眼睛靠在床头,眼前浮现秦绵拔出匕首贴上脖子的一幕,仍然心惊胆战,手上还流着血的伤口提醒着他,他太自以为是了,他原先以为她没那么在乎他,顶多哭一场,让德妃派来的人见了,这场戏的效果会更真。

在猎场时,她冲上来救他,甚至用那双柔弱地只会弹琴绣花的手杀人,孟长安那一刻才知道,她是爱着他的,且未必不如他爱得深。她只是不愿意说,下意识地隐藏,让他看不清真心。

他们的相遇始于她的算计,他一直都知道,他以为永远无法从秦绵那里得到纯粹的爱,她依附他,把他当成救命稻草,事事顺他的意,哪怕是在亲密之时,也顺从极了。孟长安越是看不懂她,就越想抓住她,抓的越紧,反而更不踏实。

想起这些,他苦笑一声,这次是他自作自受,只要秦绵不离开他,随她怎么折腾都好。

小九扒在门边偷偷看了看,走进来双手端起桌上的药来到孟长安跟前。

“孟叔叔,你疼吗?”他看着孟长安脸上那抹苦笑,细声细气地问。

孟长安睁眼见到他拿着药,随口问道:“你该不会要喂我吃药吧?”

小九点头:“嗯,我来照顾你呀。”

孟长安微哂,从他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昏迷的时候,他能听到身边的声音,只是一直无法真正醒过来,自然知道这小崽子为他哭了,也算没白养他。

小九懵然地看着孟长安放到他手里的空碗,头上一热,他恍惚抬头,孟长安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

“但愿你不会变。”

“啊?”小九听不懂。

“去吧,我乏了。”

小九愣愣点头,端着碗出去了。

孟长安喝过药,再加上失血过多,便有些困乏,他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侧身躺着睡着了。

秦绵神色复杂地在床边看了他半响,走过去给他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即使没有真的中毒,他伤的依旧很重,这出苦肉计不是演给德妃看的,而是想让皇上看见。

秦绵叹了口气,他拼了自己的性命设局,又把兵符交给昭王,打消了皇上对他的最后一丝怀疑,以她对孟长安这人的了解,若不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是不会如此以身犯险的,可他做了这一切,最后获利最大的却成了九皇子和昭王。

他骗她,她是生气,可她知道,这人一旦爱上什么人,便会不计代价,倾囊相授,归根结底,是她让孟长安变得束手束脚,不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东厂督主。

秦绵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想走,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孟长安身上没有力气,还是抓的死紧。

“秦绵,别走。”

“是我错了,我只求你,别离开我。”

秦绵狠心挣脱了他的手,刚走了两步,孟长安便追着从身后抱住了她,胸前的伤口撕裂,血由里衣透了出来,可他全然不管。

秦绵的泪瞬间涌出来,问道:“孟长安,你是不是从来不信我爱你?”

孟长安呼吸微微一滞,“不是,我……”

“你想说这都是为了骗过德妃?”

“我不信,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到底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在试探我对你的真心?”

他的心思都被她看破,他几乎是哀求着说:“秦绵,你可以不原谅我,从今往后你只管看着,我绝不会再骗你,若违此誓,便叫我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别说了。”

她转身用手捂住他的嘴:“我叫你别说了。”

她看见他胸前的血,将他推回到床上,怒道:“你再这样,我,我就不管你了。”

孟长安回过神,惊喜地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淡雅清甜的香气,闷声道:“绵绵,我不值得你如此。”

他的爱太过卑劣,不值得她豁出性命救他,不值得她自刎殉情,更不值得她如此轻易的心软和原谅。

秦绵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值与不值,他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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