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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我带你走。“(1 / 1)

“我打虚境里也学了手杂戏。”

左月把手伸进海里,搅了搅,以他为中心,沧溟海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边缘的海水如巨蟒如群象如古龙,奔跑咆哮。左月坐在水龙卷的正中心,将手抽出,水龙清啸直冲云霄。

水龙吟天地。

片刻后,才化为倾盆大雨劈头盖脸砸落。

“拉风不?”左月问。

青铜柱倒影在海面,水珠落下又溅起,每一颗水珠都印着一片青铜的光。模模糊糊,起起伏伏。

“本来想出来后跟你嘚瑟的……”左月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算了。我现在这拉风,你也没看到。咱们爷俩算扯平了。”

头发和衣服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左月站起身,朝日光下巍峨雄壮的烛南九城走去。

“山海阁家大业大,我头一回挑,能干成啥样我也不知道。不过,放心吧,总不至于让人笑话我们左家。”

走了一步,左月又停下,回头。

“对了,娘什性子你清楚,她要发火我可劝不住,老头子你得自己担。”

海面渐渐平息,青铜柱寂静屹立。

左月等了很久很久,往常夫人皱下眉头能陪一百句不是的男人无声无息……你怕她生气,小心翼翼哄了她这多年,把她哄成二洲最幸福的女人,怎么到头来却要惹她大的气?

你怎么舍得的?

左月不懂。

左月一身湿漉漉地登上烛南城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了一声“见过阁主”。左月猛地转过头,城墙角楼空空如也,只有名山海阁应龙司弟子刚刚直起身。

“……阁主?”

阳光刺目,左月神空白,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应龙司弟子口中的“阁主”是指自己。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仓惶逃下城头。下城墙的时候,突然踉跄了一下,一头栽向地面。半道里伸出条胳膊,把人揪住。

“他怎么样?”

陆净从城根的阴影里闪出身,小声问。

“怎么倒了?”

“刚接受传承根基还没稳定就运气驭水,又熬了几天,神竭力尽了。”

娄江架住左月的一条胳膊,把人扛到肩上。

“没大事吧?”

陆净凭自己“妙手回春十一郎”的医术像模像样地望闻切一番,什都没瞧出来,只好问娄江。

“睡两天就行。”

娄江一用力就熟练地把比他宽阔好几圈的左月背到背上,背他往山海阁的方向走去。看起来,娄江那天被仇大少爷激将时脱口说的那句“是我替他打的架,是我背他回的家”还真一点不假。

陆净“哦”了一声,不敢再问其他的。

仇大少爷从沧溟海上回来就昏迷不醒,某位神鬼皆敌众勿近的巫之首守在屋里,谁也不能进去。陆净几个人这些天分两头,轮流守,那边看看醒了没,这边看看别出事。其中娄江是唯一一个不跟人换班的,左月在铜柱前枯坐了多久,他也在城墙上守了多久。陆净不渡和尚还有半算子守城,一半是在守左月,一半也是在守他。

那一夜,左梁诗碎骨镇海,娄江险些从城墙上直接摔下去,被不渡和尚拖起来后整个人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既然都觉得自己是月他哥了,那么左梁诗也不会仅仅只是有恩于己的阁主吧?但除了那时候,陆净他们没有再见过娄江失态的样子,左月出来后,他就迅速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

左月问他爹在哪,在场那么多位阁老,没有一位说话。

是娄江回答。

沉稳冷静,成熟理智。

烛南九城财力雄厚,前几天浩劫的闪电雷霆几乎毁掉大半个城池,现在就已经修整了大半。山海主阁的废墟已经清扫掉了,阁楼亭台如春笋拔地,但与之前的阁楼相比,这些新建起的建筑不过是些花架子,想要修复成原先的金羽图,还要花上好几年的功夫。仔细看的话,还能在一些岩石上找到雷电残余的痕迹。

抵达无射轩时,不渡和尚打坐调息完,刚准备去接陆净的班,一出院门,迎面见到他们三个回来,愣了一下。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看向左月,“左施主这是……?”

陆净刚要回答,就听见“咚”一声,娄江带着左月一起直接倒院门口了。陆净吓了一大跳,和不渡和尚一起手忙脚乱地把压他身上的左月拉开,不渡和尚给娄江相了相脉,说还好还好,只是忧思过度,神竭力衰。

“娄妈子啊娄妈子,你还真是左胖子他哥,没有血缘的亲哥。”陆净哭笑不得。

他和不渡和尚一起,把两人运进房间。

娄江还好说,主要是左月,这家伙本来就胖,进了趟传承虚境就从虚胖转成了实心胖,几天不吃不喝也没见得比以前瘦。陆净和不渡和尚前几天玩命斩妖救人,和半算子一样,都受了不轻的伤还没恢复利索,把人安置好,都累得不轻,索性靠墙一坐,就地休息。

喘了会气。

“和尚,”陆净忽然问,“你说……我学毒经怎么样?”

不渡和尚转头看他。

陆净低头看透过细木花格落在地面上的明亮光块。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想了想,“以毒入道虽罕,也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药谷视毒为忌,炼毒一律驱逐出谷。我知道!”陆净打断他,脸部的线条微微绷紧,“炼毒的人名声没比入邪的好到哪去,都是些人人喊打的旁门左道。但管他呢……当个纨绔,名声也不见得好到哪去。我只是在想……渺若芥子的凃稰子能让山海阁这样的庞然大物陷入死境。”

“以后,总有种毒,是连神都可以杀的吧?”陆净扭头看不渡和尚。

不渡和尚发现这名药谷小公子的目光忽然非常认真也非常幽深。

没有嘲笑,不渡和尚点点头。

他罕见肃穆:“一定有的。”

陆净抓了抓头发,咧嘴笑了笑。

过了会,不渡和尚慢吞吞开口:“其实贫僧刚刚是想说,只是毒经修起来,似乎比药典更难……”话说到一半,不渡和尚改口,“不过,陆公子这方面或许天赋过人也不一定。”

“死秃驴,别以为我听不懂你是在损我。”

“阿弥陀佛,”不渡和尚一脸真诚,“贫僧只是仰慕妙手回春十一郎盛名久矣。”

“……”

陆净翻了个白眼。

不渡和尚转动佛珠,准备继续念几卷安神经时,忽然听到旁边的陆净低低地说。

“我不是不学医术,我是不想救人。一个人都不想救。”

不渡和尚转头看他,却见陆净视线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什,目光空洞。不渡和尚看过来,陆净站起身,扔了一句“我去问问半算子仇大少爷醒来没”,就急匆匆地走了。不渡和尚捻了捻佛珠,低声念了声难。

佛陀啊佛陀,渡世济人难啊。

难。

…………………………………………

清光透幕,将窗外素棠花影投进塌上。

仇薄灯于睡梦中侧了个身,翻到堆漆螺钿描金床的塌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自旁边伸出,将他往里拦了拦。师巫洛靠在床头屏风上,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低头垂眼看枕在他腿上的静眠人。

很早以前,仇薄灯常常在躺在扶桑枝干上直接小憩。那时师巫洛就总担心他会掉下去,他一翻身,就总想伸手去把他拦回去,可怎么也碰不到他。那时他们形影不离,又如隔万里,那么无力。

师巫洛指尖触碰仇薄灯眼角的花影,轻轻描摹。

过了这久,他终于能够触碰到想要触碰的人。

风轻日静。

静得逝水都停了。

“为什要中止仪式?”师巫洛低声问,“你记起来了?”

没有得到回答。

仇薄灯没有醒来的迹象,而师巫洛也只敢在他没醒的时候问。有些时候,师巫洛觉得他其实是记得的,可有些时候他又好像真的什都不记得。师巫洛希望他什都不记得……什都忘了,才是最好的。

希望他什都不记得,希望他什都不要管了。

就像曾经希望他无病无灾,希望他幸福快乐。

“我带你走。”师巫洛说,“带你回巫族。”

不再是“想带你走”。低而强硬。

希望总是在落空,落空到让人害怕,害怕那一天指尖触及的一切又会成为泡影。与其等他首肯,在等待中又一次眼睁睁看世界崩塌,不如直接带他走……师巫洛指尖顺着倾斜细枝的淡影向下,在触及唇角的时候,忽然被人握住了。

“没及格呢,想逃课翘考啊?”

仇薄灯睁开眼,漂亮的黑瞳落着一点碎光。

师巫洛不说话,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仇薄灯松开手,移开目光。他没起身,屈指碰床沿的花影。师巫洛伸手,将滑落的锦衾扯上来一些。见他手指在床沿滑来滑去,便握住他的手,确认不像前几日那样冰冷后也没松开。

仇薄灯抬起眼看他。

“及格不了,可还是想带你走。”师巫洛垂眼看他,没有躲避,“花草树木,山水白石,只有去触碰过才会知道有什什感……我不想触碰,也不想知道。”

想触碰花草树木与飞鸟,是因为想知道一个人触碰它们时的感受。可如果触碰万物的人不在了,万事万物又有什意义?

我不想触碰万事万物。

我只想触碰你。

“我带你走,”他轻而执拗,“我带你回巫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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