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久不见人影的林绯钰便匆匆过来,说宣临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彼时沈牧亭正在看空出来的花瓶里的那“石子”,细细观察就发现这些虫子跟末世的那些虫子还是有区别的,它们的口器没有末世时的相同品种利,也更短一些,不过作用是一点没变。
“什么事?”月烛溟的书案空了出来,把那些小虫子都开膛破肚了,此时书案上一片狼藉。
“沈蚩为沈慕华逼婚了。”
两人都抬眸看林绯钰,随即转头对视了一眼。
林绯钰自从当了官一直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过,江瑾那边暂时也没消息传来,不过……逼婚?
沈牧亭笑了,视线揶揄地看向月烛溟,“看来方时镜是被人摆了一道啊。”
月烛溟不在乎地笑了笑,只道:“阿亭说得对。”
方时镜确实被人摆了一道,只是这么拙劣的伎俩,方时镜怎么会着了道。
沈牧亭嘴角轻轻勾着,“王爷,你说右相会如何做?”
自己的亲儿子,公然联合外人陷害自己的亲爹,方棣通一直以“平”谋事,而今他还能做到一个平字么?
“且等着吧!”他也想知道右相会如何做。
宫中,月凛天也颇为诧异,他圣旨刚拟好还没颁下去,沈蚩居然进宫求他给沈慕华做主,哭得老泪纵横,一口一个“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啊”,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这让月凛天诧异之余只剩怒不可遏,偏偏不能发作。
方时镜首次在朝堂失了风度,却只能隐忍。
方棣通一张老脸顿时像是历经岁月的老树皮,皱得难看得很。
月凛天终究没有当朝赐婚,依旧拖着。
回府路上,方时镜第一次没有骑马而行,而是坐上了他爹的马车。
“究竟怎么回事?”方棣通知道方时镜向来不会夜不归宿,可前天晚上他确实没有回家,方时镜也有自己的宅子,他告诉他他回自己的宅子住了一晚。
前天晚上他确实回自己的宅子住了一晚,是方时非说想去他的宅子里清静清静,可方时镜能防备任何人,都没想过防备自己的家人。
一觉醒来,沈慕华就躺在他身边抹眼泪,神情凄楚。
方时镜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娶沈慕华,可现在……
他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方时非被他揍了一顿,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方时镜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喝醉了,跟方时非喝酒的时候他还在心里感叹,方时非终于长大了,知道跟他这个大哥说点心里话了。
现今想来,是那酒有问题。
方时镜常年在军中,闲暇时也会喝酒,在军中他酒量虽不是最好的,却也算不得差,区区一坛,远到不了不省人事的地步。
可这件事,方时镜终究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告诉他爹,又应该怎么说?说方家世代忠良,却养出了一个狼子野心?
他爹不得气死?
“爹,我会处理好的,皇上没有开口,我们就……”
“就怎么?你准备不认账?”方棣通揉着太阳穴,方时镜是他最放心的儿子,却没想到如今……
“实在不行的话……”方时镜的眸间闪过杀意,方棣通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就算沈慕华要死,也绝不能过他们方家之手,任何一个跟方家有关系的人都不能。
方棣通这辈子虽谈不上纵横官场,到底能那个做到一个“忠”字,可现在,沈蚩是铁了心的要把他们拉下水,如果方沈两家当真结为了姻亲,皇上就能做到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不能明知沈蚩给他们挖了一个坑还主动跳下去。
要去求战王吗?
方棣通也不愿跟战王扯上太多关系,战王已经开始做出反击……
任何一方方棣通都不想沾染上,可现在,却不得不二选一,皇上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
“传信战王府。”方棣通看着方时镜,轻声道:“时镜,还是战场更适合你。”
方时镜也明白,犹豫再三,方时镜最终还是将方时非在他宅子里喝酒的事说了,他不能让他爹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孤军奋战,更不能允许自家窝里养出了一个白眼狼。
方时镜很快便着人往战王府送了拜帖,可战王却没见他,来的而是沈牧亭。
牵丝坊中。
沈牧亭早已落座,伏琴就立在他身后,一见方时镜略有些诧异的表情,沈牧亭笑道:“方将军,坐。”姿态自然得很。
方时镜拧眉道:“王爷呢?”
“王爷腿脚不好,不便出门,方将军有什么,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伏琴目不斜视,他跟着王爷上过战场,与方时镜虽谈不上特别熟,此时正在“隐晦”地朝方时镜使眼色。
方时镜对沈牧亭的印象不是特别好,可能留在王爷身边这么久,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更是能代表王爷了。
那些传言方时镜是将信未信,一时间也摸不准沈牧亭的脾性,见伏琴朝他使眼色,方时镜的心沉了沉,准备坦诚相告。
“沈公子,末将有事相求。”
沈牧亭闻言挑眉看了一眼伏琴,就见伏琴视线乱瞟,也就没有责怪,轻声道:“将军直言不讳。”
“我想请王爷搅黄了这一门亲事。”方时镜言及此,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
沈牧亭轻笑道:“那王爷可能有些无能为力,毕竟前几天战王府才发生过一场大火。”
方时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要实质的投靠,而非嘴上说说而已。
“王爷此次若是能帮末将渡过此难,末将自当任王爷调遣。”方时镜说话的时候是抱着拳的。
沈牧亭却笑了,他端起温度适中的茶盏,别了别茶沫,“方将军莫不是忘了,你本就受王爷统管,何来调遣之言?难道方将军……从前一直不曾从王爷调令?”
听闻此言,方时镜对沈牧亭多了一种认知,这人通透得很,也惯会套话,他虽不曾忤逆犯上,但自王爷回京后他在边疆一直恪守本分。
“未曾,末将对盛宣之忠天地可鉴。”
“盛宣之忠。”沈牧亭轻飘飘地睨了方时镜一眼,他言盛宣之忠,并非任何一个人,可现今他愿意在国忠之下,退与战王。
“右相是何意?”沈牧亭道:“你可知,单你,并不能代表右相。”
方时镜最怕的就是拉自己的爹下水,可来之前,他爹已经明了意,这场战,他爹为重臣,是怎么也做不到独善其身的。
“我之意,便为我爹之意。”方时镜抬眼看向沈牧亭,这一看他发现沈牧亭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之外,那双眼睛乖顺中却带着狡黠,嘴角始终勾着,不曾透露分毫情绪。这种人方时镜没见过,皇上的眼神都能透出些许想法来,这个人的眼神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你根本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伏琴庆幸方时镜的识时务,不过他没表现出来,方时镜这人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军中威信是有,却不适于朝堂争纷。
“那么为表诚意,是不是应该献上你手中兵符。”方时镜手里的那支军是月烛溟回京时给他的,现今却隐隐有脱落之势,月烛溟信得过方时镜,沈牧亭却不信。
空头白话谁都会说,所以,沈牧亭只相信攥在手里的。
方时镜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点,毫不犹豫地将兵符拿给了沈牧亭,伏琴伸手去接的。
盛宣的兵符统共四枚,其中三枚在月烛溟手里,方时镜手上是最后一枚。
“那就不送将军了!”沈牧亭依旧疏离。
方时镜沉凝了一下,抱拳道:“望沈公子言而有信。”
沈牧亭微微颔首。
方时镜离开了牵丝坊,却又有另一个人进了沈牧亭所在的包厢。
“多日不见,如何了?”沈牧亭的手指轻轻叩着杯壁,江瑾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他朝沈牧亭递上几张录纸,上面写的全是字。
“我只查到这么多,再多的,公子怕是要着人去孖离北国了。”
“劳烦了。”沈牧亭言笑晏晏,顺手在桌上拿了一枚糕点给江瑾,“吃了吧!”
江瑾见他竟然用他牵丝坊的糕点打发他,气得想冲上去撕了沈牧亭那张风轻云淡的脸,可伏琴在侧,到底还是忍住了,接过之后咬牙吃了进去。
“我先走了,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就算要在孖离北国查,你也要给我把这个人挖出来,另外……”沈牧亭顿了一下,“查查沈蚩跟弯月刀。”
说完沈牧亭便离开了。
江瑾视线愤恨地盯着沈牧亭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却找不到地方发作,只能作罢。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吃下沈牧亭给他的糕点后,当真觉得身上那钝痛减轻了些许,他的视线狐疑地看向桌上糕点,难道是这糕点的原因?
沈牧亭回了战王府,刚一进门就见着了月烛溟,他正在训狗,狗王爷被他训得焉头耷脑的,在狗王爷面前有着一堆碎纸削。
沈牧亭:????
月烛溟训狗被沈牧亭撞个正着,连忙打发狗王爷滚了,仇轩推着轮椅过来,月烛溟的眼神时不时瞟向地上的纸,似乎看一次就气一次。
“狗王爷做什么了,惹得阿溟这么生气?”沈牧亭挺喜欢狗王爷的。
多次后,月烛溟也明白了沈牧亭叫他“阿溟”时是为什么,多半是想哄着他的时候才会如此喊他,心头不由有些不舒服,沈牧亭出门一个多时辰,狗王爷就趁他不在书房,把沈牧亭写了他好多名字的纸给撕了,那时月烛溟恨不得把狗吊起来抽一顿,可一想到沈牧亭对它的态度,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其中还有沈牧亭第一次写他名字的那张纸,他收得好好的,怎么就被那狗叼了去。
月烛溟直接伸手一捞把人摁在腿上,“没什么。”他语气阴郁,自己推着轮子就把沈牧亭推走了。
伏琴:????
“黑啸做什么了?惹王爷生这么大气?”他用手肘捅了捅仇轩,仇轩这几日身上的红疹已经退了,背上还有伤口,已经好了大半。
“它把公子写给王爷的字撕了。”说起来他就觉得他们家王爷有够幼稚的,公子写的名字装了好几个匣子了,撕了几张又有什么关系,值得这么大动肝火?
伏琴莫名觉得呼吸一滞,道:“那黑啸还好好活着,当真多亏了公子对它的偏爱。”
仇轩:……
他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一眼伏琴,觉得他跟着公子,怎么分毫没学到公子的好?
伏琴被仇轩的眼神伤着了,连忙追了上去,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仇轩恨不得捂耳朵。
就想不明白,公子那么安静的性子,这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怎么就没把伏琴那聒噪的性子磨得安静一点?
月烛溟将沈牧亭推进了卧房,方才他在气头上没反应过来,他关上门,垂眸看着窝在他腿上模样乖顺地沈牧亭,微扬声调:“狗王爷?”
沈牧亭立即仰起头,脸上的忽地现出意思委屈,朝月烛溟眨巴了一下眼睛。
沈牧亭从未对他露出过此种表情,月烛溟当即觉得心都好似漏了一拍,原本他也没想怪沈牧亭,现今见着他这幅模样,就算佯装的愠怒也分毫发作不出来。
他亲了一下沈牧亭的眉心,“是本王的错。”早知如此,他当初就不该用黑啸去迎亲。
不过反过来一想,也是沈牧亭藏得太深了,否则他又怎么会借此生怒。
沈牧亭垂下眸,也未多言,而是问道:“狗王爷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生气?”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去抚月烛溟的眉眼,顺着往下落在他的唇角,道:“笑一个。”
其实月烛溟很少笑,沈牧亭都没见过几回,他像是终日沉着一张脸,那从战场带回来的杀伐之气无故外露,让常人见了都会心生惧意。
月烛溟扯了扯嘴角,活像面瘫。
沈牧亭:……
“王爷,你还是别笑了吧!”沈牧亭软软地靠在他怀里,随即摸出块玉,很随意地递给月烛溟。
月烛溟没有接,“你留着吧!”
“我留着?”沈牧亭有点诧异,兵符何其重要,他竟就这么给了自己?
“王爷不怕我用这支军来对付你么?”沈牧亭说得言笑晏晏,其中真假参半。
“那只能说明,我对你不够好。”月烛溟只是觉得,只要他不负沈牧亭,沈牧亭手里的刀就不会对着自己。
没有缘由的如此以为着,他也甘愿如此以为。
沈牧亭沉默了,不过还是没接,“军是盛宣的军,王爷没资格随意交由别人。”他把兵符塞进了月烛溟的衣襟里,手伸进去的时候,只隔了一层里衣,别说,手感挺好的。
沈牧亭突然笑了起来,道:“方时镜言:他之意便为他爹之意,右相不至于被逼到如此地步吧!”
“皇上有心铲除他,他也没法辞官归乡,皇上不可能放他走,若晏上行可归乡,那方棣通若要归乡,怕只能是尸体。”
晏上行一辞官晏十风便将人送离了京都,怕也是有所预料,只是……
“王爷当真要管方时镜与沈慕华的亲事?”
宣国国风虽开放,但到底也是男子的天下,闺阁女子出门还得佩戴面纱,对女子并无对待男子般开明,沈慕华能豁得出去用这招清誉逼婚,沈蚩向来日子也不好过,只是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当真已经被皇上逼到了绝路?还是……另有隐情?
沈牧亭在国公府是庶子,除了后院几乎不曾到过前厅,很多地方也是不能去的地方,记忆中原主到沈云景的院子还被打过一回,自此再也不敢乱走,除了自己的小院便是厨房,就算出门也是走侧门,翻侧门的墙……
从前他以为沈蚩最多勾结江湖中人,而今看来而非如此。
“那虫子的来历可有眉头了?”沈牧亭依旧云淡风轻,心里头却思量颇多。
那微弱的情绪就连月烛溟都不曾感知到,他道:“暂无,那日给王府送货的全都问了一遍,没有分毫消息。”
所谓的问了一遍,如何问的沈牧亭并不关心,意思就是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方时非那边呢?可有什么动静。”
“暂无,方时非近些天来一直流连花丛,未曾接触过任何人,宣临城有名的花楼都被他去了一遍。”
“我记得他曾去过牵丝坊。”沈牧亭提醒道。
“自江瑾回去后,方时非未曾造访。”他的嗅觉究竟有多敏锐,才能避过牵丝坊转投其他地方。
“查吧王爷,他去过的地方都查一遍,别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不用沈牧亭说,月烛溟已经着人去查了。
“那狗叫黑啸。”月烛溟捧着沈牧亭的脸,强调道:“它叫黑啸,不叫狗王爷。”
“可我觉得狗王爷更适合它。”
月烛溟:……
他认命了,谁让他当初让狗替他坐了战马,当了一回新郎。
半月后,天气回暖,屋里已不再需要碳火,沈牧亭依旧手脚冰凉,月烛溟这半月服药两次,经过上一次的打斗,他颇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思,站立的时间越来越久,晨起还会打拳,也会跟仇轩过招。
只不过仇轩担心自己伤了王爷,次次都不敢用全力,反倒被月烛溟揍得凄惨。
这日,沈牧亭在旁边摆了躺椅,旁边是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两盏茶,见仇轩实在挨揍太多,朝伏琴道:“你去,记得千万别留手。”
伏琴这些天来被沈牧亭嫌弃过功夫不行,又没外出,就自个儿练着,功夫倒是精进了些,还得多亏了他们公子提点,察觉自己能打过仇轩后,伏琴简直觉得沈牧亭是个世外高人。
又因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发现他们公子对他们还挺仁慈的,伏琴的胆子也大了不少,道:“公子,这样不好吧!”那可是王爷,好容易站起来了,又坐下去了怎么办?
“怎么?想认回你原来的主子了?”沈牧亭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都是笑,可伏琴还是感觉到了丝丝的冷,立马领命过去了。
“王爷,公子让属下来换仇轩。”伏琴硬着头皮,思量再三,他现在是公子的人,王爷亲自把他给了公子的,他就应该听公子的,虽然很多时候听谁的好像没多大差别。
“好,你来!”月烛溟正在兴头上。
两人过招,招招狠厉之外却又能及时止损不伤及内府。
沈牧亭在旁边看得挺满意的,月烛溟体质很好,恢复很快,他原本预计他要两年才会彻底痊愈,不过那是根据常人体质,之前又推测一年半,现在看来,他一年内完全恢复都是有可能的。
很庆幸,月烛溟并未完全恢复,力量在,下盘却不够稳,伏琴也够卑鄙的,专攻他下盘,沈牧亭看得频频失笑,仇轩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王爷发怒。
月烛溟再次倒地之后,就没再站起来了,他双腿发虚,也不知道是被伏琴攻的还是最近站立时间实在太久没个节制的原因。
伏琴见月烛溟试了几次都没爬起来,兴奋劲儿过了,内心反倒开始担忧了起来,不由转头看向沈牧亭,眼神委屈巴巴的,“公子~”
伏琴软起来的时候特别软,现在那幅委屈样就更惹人疼了。
仇轩过去搂着他的肩膀,顺带借力站稳,“胆子大了啊!”
他语气调侃,伏琴反倒不敢动了,他们王爷现今脸色阴沉得紧。
沈牧亭起身走过去,蹲下捏了捏他的腿,从腿根一直捏到脚踝,那双狐狸眼已经笑眯了,道:“还不错。”
月烛溟看了一眼伏琴,又转向仇轩,道:“自己去领罚。”
仇轩知道月烛溟是罚他不曾听令用全力,当即也不敢说话,默默去刑房领了十鞭。
伏琴跟着一起去的,不过刑房主事显然留了手的,不然全力下去,仇轩怎么也要皮开肉绽了。
受完刑伏琴就把仇轩扶了回去,一路上都在念叨:“我说你也是自找的,王爷都叫你用全力了你居然还留手,你真当王爷是废物啊?”
他们就近伺候的谁不知道因为腿疾他们王爷变了多少,是公子来了之后才有希望站起来的,脾性才变得好说话了些,否认照以往……
“还真挺感谢公子的。”伏琴幽幽道:“是公子给了王爷希望,也给了我们希望。”
仇轩搂紧了他的脖子,没有说话,初始的时候他还担心伏琴这跳脱的性子在公子那儿会遭很多罪,没想到还提点他,功夫都精进了。
“哎呀你松开点,你想勒死我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仇轩在王爷身边多少年,伏琴就在王爷身边了多少年,三人的关系虽为主仆,但从前他们王爷从未将他们当做下人对待,王爷腿疾后也好似没将自己当个人。
“是得感谢公子。”沈牧亭虽然阴晴不定,但到底没有做过伤害他们王爷的事,可也只是目前而已,未来呢?
沈牧亭推着月烛溟去了浴汤房洗浴,月烛溟泡他的,沈牧亭就着人摆了书案,月烛溟沐浴,沈牧亭作画,但那画从来不给月烛溟看,半个月了,月烛溟也不知道沈牧亭画的什么。
沈牧亭身上的气息随时都是沉静的,任何时候任何事好似都不能激起他的情绪,可月烛溟觉得自己能慢慢捂,初始时是沈牧亭说心悦与他,他才会一脑袋栽下去,却栽得无怨无悔。
“王爷,看这么久,我身上长花儿了?”沈牧亭从案上抬起眸。
月烛溟趴在池边,道:“是,长在我心尖儿上。”
月烛溟就连说情话都是一本正经的慎重,好似在对沈牧亭承诺似的语气。
沈牧亭轻轻勾着唇,发下笔,摘了发冠,一边宽衣一边往月烛溟的方向走。
他们半月不曾共浴过,次次都是月烛溟泡着,沈牧亭画着。
月烛溟见沈牧亭如此做派,呼吸不由得一滞,视线盯着那勾人的胴/体,就见沈牧亭没有下来,而是单膝跪在池边,伸手挑起了月烛溟的下巴,俯身轻轻一吻。
那一吻让月烛溟喉间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来,接踵而来却是更烈的灼热。
他一手搂着沈牧亭的后颈,将人一带顺势搂着他的腰,直接把人拽下了水。
两人的墨发在池水中交缠出一种暧昧的氛围。
月烛溟的吻是激烈的,却又是珍重的。
他咬着沈牧亭的脖子、锁骨,惹来沈牧亭一阵阵倒吸声,那感觉痛中带麻,说不出的怪异感,沈牧亭推开他,捂着脖子,“王爷,你当真属狗的么?”
喊他一声狗王爷,还真当自己是狗了么总咬人。
月烛溟看着他雪白莹润的脖子上留下的自己的牙印儿,自觉可能咬得有点重,指着自己的脖子,“阿亭咬回来?”
沈牧亭闻言笑出了声,他往前他了一步,几乎与月烛溟紧密相贴,道:“王爷,你真当我看不出来你的心思?”
月烛溟红了耳珠,那绯红渐渐往下,连脖子都红了。
月烛溟长得不黑,但也没有沈牧亭白,那红红得还不是一片,而是像在脖子上勾出了道道暧/昧的蜿蜒痕迹。
月烛溟搂着他的腰,不语,那双略微深邃的眼却透出了几分压抑的渴望。
沈牧亭视线往下,叹了口气,“看来王爷还不够累。”
沈牧亭便手动将月烛溟折腾累,月烛溟此时倒是分外配合,沈牧亭叹了口气,“等王爷彻底好起来吧!王爷也不想留下隐疾是不是?”
月烛溟闻言瞬间焉儿吧了,他搂着沈牧亭,“本王听你的。”
两人洗往刚出浴汤房,就听人来报,晏十风造访。
晏十风近些天在朝堂如何沈牧亭并未过问,月烛溟也敛了锋芒不曾出现在朝堂之上,但朝堂的一切都有晏十风与林绯钰来传达。
月烛溟坐着轮椅到了前厅时,不止晏十风在场,林绯钰、林渊、方时镜四人都在,顺带还有另一帮沈牧亭没什么印象的朝中大臣。
十数人一见月烛溟跟沈牧亭出来,方才坐下的几位大臣立即站了起来,脸上的热汗都没来得及擦一擦。
“何事?”沈牧亭将月烛溟推到主位上,自己便坐在旁边。
几个大臣见此面上神情各异,却无一人敢言,他们都知道沈牧亭是沈蚩的儿子,谁知道会不会是这个花瓶利用王爷,而王爷又鬼迷了心窍呢。
林渊抱拳道:“王爷,此事十万火急,沈蚩不知道从哪儿召集了一批人马妄想逼宫。”
众所周知,除了宫中防守是在皇上手里听皇上调令,其他都归月烛溟统辖,就连护城卫也不例外。
“逼宫?”月烛溟没想到沈蚩沉寂这么久,竟然憋了个大的,一出手就是要逼宫。
“侍卫营的人呢?”
“下官不知。”
月烛溟立即着方时镜去调护城卫,如果真有大批人入皇城,护城卫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上报。
方时镜领命而走,其他官员原地待命,竟是连战王府都不敢出。
沈牧亭的手臂撑在桌面,左手撑着下巴,脑子里飞快掠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那石头虫至今没有查到分毫头绪,月烛溟手段再厉害,也不能让死人开口说话。
逼宫之后呢?
月凛天怎么会落到被人逼宫的境地,最有能力逼宫的只能是月烛溟,沈蚩哪儿来的兵,不是城外进来的,那便只能是城内,城内谁有大批兵力能做到逼宫?
沈牧亭笑了起来,他看着前厅的某一处,朝月烛溟道:“王爷,皇上想要给你个谋逆之罪,你还打算坐以待毙么?”
他的话让其他大臣都拧紧了眉,觉得沈牧亭说得话实在没道理。
林渊跟林绯钰还有晏十风却懂了,所有人都忌惮战王手里的兵,毕竟天下之兵尽在他手,他若要谋反是轻而易举。
月烛溟沉了眉眼,他也想到了这一点,可他若不做出点动作来,更坐实了这个罪名。
月凛天,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撕破脸,置他于死地。
他能不计较他派人的多次暗杀,他有能力摆平,可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计谋,是他月凛天能想到的?
月凛天怕死,怕丢了皇位,也怕被人架空,他怕很多东西,他究竟跟沈蚩达成了什么协议,让他身为天子竟以安危挟他。
别人都是挟天子而令诸侯,而他呢?竟自己挟自己逼他就范还是怎么?
月烛溟眉眼沉得厉害。
要按沈牧亭的想法,月凛天要死便就去死吧。
可月烛溟不一样,他对月凛天的忍让除了月凛天是君,而他为臣之外,还有一点亲情挂钩,那是他皇兄的孩子,他的亲侄子,幼时两人关系最好,一入沙场,分别便是七年,回京三年,早已物是人非。
沈牧亭相信月烛溟懂,可懂之余呢?
月凛天是天子,他不能做谋逆之事。他虽能手握兵马,到底是盛宣的臣。
不管是月凛天的计谋还是他与沈蚩联手,月烛溟都不能坐视不理。
“阿亭,你待在王府莫要出门,我带人进宫。”月烛溟知道沈牧亭的手段,他有点怕他胡来。
“我把仇轩留下,王府的安危……”月烛溟看向侯在门口的仇轩跟伏琴,“就交给你们了!”
“王爷……”仇轩不想待在王府,此次进宫是必然,到时候不管救没救下月凛天,月凛天都有诸多罪名可加,他不能让王爷独自进宫,他是王爷的近卫,断没有主子犯险近卫留守安逸的道理。
伏琴看向沈牧亭,王府安全自然不用多想,就算有人想要进来也很难,没有熟悉机关的人带路放行,根本就进不来。
沈牧亭看着月烛溟,轻声道:“王爷,难道你想把我留在王府?”
沈蚩究竟想做什么,沈牧亭此时想通了一点,那些带着虫子进来的人死的太快了,沈牧亭又想到了孖离北国……
“王府与你二而言才是最安全的。”月烛溟声音沉重。
“王爷就不怕他们是调虎离山?”王府之前能有刺客闯进来,难道现在就不会吗?月烛溟一走势必势必会有人混进来,混乱之下也不可能一个个的排查,一是没有时间,而是王府的护卫太容易伪装了,功夫高一点更容易伪装。
月烛溟抿紧了唇,外面现在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而且他此次进宫势必会见血,沈牧亭怕血,他不想……
“王爷,我没你想的那般弱。”沈牧亭脸上的笑依旧清浅,可那些官员却看得脊背都生出了丝丝寒意,那看似温润的笑,给他们的感觉像是浸过尸山血海的嗜血而冰冷,说不出的邪魅妖异。
“我知!”他知道沈牧亭不弱,可是……
“带我一起去吧。”沈牧亭声音软软的,朝月烛溟眨巴了两下眼睛,单看表面好似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感觉来。
月烛溟承认沈牧亭说得没错,沈蚩一直想要杀他,可如果是趁乱的调虎离山呢?到时候他不在沈牧亭身边,谁给他挡下来?
月烛溟犹豫了一瞬,随后抱着沈牧亭,“好!”
那一声“好”字异常沉重。
月烛溟上了战马,沈牧亭坐在他前,上马之前沈牧亭给他吃了一分“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沈牧亭靠在他怀里模样乖顺,倒不像是去救驾,反而像是要去踏青。
仇轩很快便领了一队人来整装待发,不止月烛溟跟沈牧亭,就连林渊、林绯钰、晏十风都上了马。
此时不过戍时末,宣临城内马蹄踏踏,百姓尽数熄了灯,稍微胆大的透过窗户小心看着,不时传来婴孩的啼哭之声,整个宣临城都笼罩在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氛围里。
沈牧亭侧身坐于马上,微微瞌眼,前方房顶传来轻踏之声,沈牧亭微微挑起眼,周遭护城卫与巡城营的人立即拔出了腰间佩刀,防备地看着声音传来之地。
来人尽皆黑衣蒙面,轻功了得,不只是谁吼了一声“什么人?”
伏琴立即纵身跃了出去,拔出配剑便与几个黑衣人撕斗在了一起。
月烛溟一扬马鞭,战马立即朝前跑了出去,身后跟着一帮人。
到得宫门,却见宫门紧闭,四周不见一人,宫内确是惨叫连天。
月烛溟伸手捂着沈牧亭的耳朵,道:“撞开宫门。”
皇宫四门,方时镜不知道去了哪道门,这门却没有人来,不过这道门却是离护城卫最远的宫门。
立即有人扛着巨木开始撞。
这宫门是金刚石所筑,又重又厚,更何况门后还有门栓。
沈牧亭想,如若沈蚩真要杀月凛天,等他们撞开宫门进去,月凛天可能早就凉了。
不过他也没催,月凛天死了,与他几乎没什么关系,却跟月烛溟关系却非凡。
沈牧亭不经想:月烛溟为何不愿当皇帝?皇帝就代表着权力,身份地位都是万人之上,他若当了皇帝,何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这是沈牧亭想了很久都不曾想明白的事。
待到宫门被撞开时,伏琴跟仇轩还有他们身后的人尽皆满身是血地冲了过来,月烛溟头也不回的策马冲了进去。
宫内更惨,遍地都是宫女太监还有侍卫营的人的尸体,偶有一两个还有气儿,告诉了仇轩那些人往哪边走了便咽了气。
月烛溟原先想,这若是月凛天的计谋,远不到将这些宫女太监都置于死地的地步。
沈牧亭像是看出了月烛溟的想法,颇为嘲讽地道:“王爷,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披着暴戾的皮,却做着仁慈之事。”有的人是完全相反的。
人性是可以选择的,有的人为了目的会不择手段,有的人却会为了目的,选择迂回。
这种迂回有好也有坏。
沈牧亭看得心里阵阵犯恶心,他还是讨厌血,闻见这样浓烈的血腥气更是让人作呕。
月烛溟闻言只是抿紧了唇,他带来人的分为了三队人马,林渊跟林绯钰带了一队,晏十风跟伏琴带了一队,仇轩跟着沈牧亭跟月烛溟。
留了一个人在原地等待方时镜。
皇宫内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死人,除了太监宫女还有侍卫营的人的尸体,竟分毫不见沈蚩的人。
直到皇帝的寝宫上泉殿忽然升起耀眼的火光。
月烛溟全程面色沉凝,策马奔过。
到得上泉殿,就见月凛天后宫的妃子被绑了一地,面朝宫门的方向跪着,方时镜已经满身浴血地冲了进来,一见月烛溟,他们便齐齐转过头来。
方时镜带来的护城卫死伤惨重,就连方时镜都受了伤。
“王爷!”方时镜手臂上的血滴滴滚落在地,还没等他走进月烛溟,紧闭的殿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