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便劳烦掌柜的通报一声。”沈牧亭笑着道,看起来温润有礼极了。
月烛溟不明白沈牧亭无缘无故笑什么,略微沉下了眉眼,却在掌柜的离开前,反手握住了沈牧亭推着轮椅的手,暗暗用了一分力。
沈牧亭见掌柜的离开,月烛溟便要缩回手,他弯腰俯身,欺在月烛溟耳边道:“阿溟可是……醋了?”
他尾音带笑,喷在月烛溟耳边的气息清浅,带着独属于沈牧亭的幽兰香。
月烛溟偏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大厅的人都看着这两人睦和的一幕,见过沈牧亭的自是认识他,未见过月烛溟的,也从那张华贵的轮椅猜测出了其身份,除了惊惧之外只余诧异。
掌柜的回来的时候,也带来了一人——林绯钰。
林绯钰一声“牧亭”还未出口,就被两人现今的姿势震了一下,他敛去眸间诧异,上前作揖,“草民见过王爷。”
林绯钰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未有官职加身,是以以草民自居。
林绯钰的模样生得极好,长得像他爹,毕竟户部尚书少时也是宣临城有名的风华公子,眼睛是风流的桃花眼,颇受京都女子青睐。
林绯钰的多情风流,在宣临城实乃佳话。
月烛溟就算不流连市井,对其也是有所耳闻的。
现今见着真人,免不了会打量一番。
沈牧亭已经站直了身形,看着林绯钰微笑道:“林兄,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林绯钰察觉到了沈牧亭的疏离,那张脸上的笑比从前收敛了很多,加之月烛溟握着沈牧亭覆在椅背上的手。
心里清楚的升腾出一个认知:沈牧亭——变了!
据他对沈牧亭的了解,沈牧亭不是个大胆的人,看见一只死老鼠都会吓得哇哇乱叫,偷跑出来玩儿也会在夜幕之前回去,现今面对恶名在外的战王,竟会如此自在,实在不像他所认识的那个人。
“沈……”林绯钰一时间没找到应该怎么称呼沈牧亭的词,一如以前叫沈兄不合适,叫王妃吧,沈牧亭又是个男的,最后只能斟酌了一下,改口为“王夫”。
沈牧亭:……
仇轩:……
月烛溟:……
掌柜的:……
大厅一众人:……
“王夫”?
那不跟“亡夫”同音了吗?多不吉利。
仇轩的面色也变了,变得最厉害的还属月烛溟,这是咒沈牧亭还是咒他月烛溟?不由微眯了一下眼睫。
沈牧亭却未在意,笑道:“林兄不必如此喊我,说得我已经死了般,还是如从前那般喊我沈兄吧!”
态度看似亲和,却也疏离,那双微笑的狐狸眼,隐含着林绯钰看不懂的情绪,似不在乎,可却让他感觉到了几分从脊背生出的寒意,让他分不清究竟是从沈牧亭身上散发出来的,还是他身前的月烛溟。
还是沈牧亭率先打破了这要命的沉凝,他越过月烛溟,立于林绯钰面前,“王爷听闻你是我朋友,便要见见你,实在唐突,望林兄莫怪。”
林绯钰闻言立即懂了沈牧亭言下之意,是警告,他在警告自己,守规矩,莫要逾矩,现今自己是战王府的人,更是战王的婚夫。
林绯钰垂下眼睫,微微抿了抿唇,旋即抬手道:“有幸一见战王,实在三生有幸,两位贵客,楼上请。”
他脸上恢复了惯有的风流恣意,手中折扇是装饰用的,曾经得玉骨折扇换成了孔雀翎,颇为华贵。
林绯钰向来是个懂得享受的人儿,方才那一下,他记上心头,面上却看不出分毫来。
三人进得天守星,却见其内坐着几个女子,未曾蒙面,一见两人便蹲身行礼,声音娇媚:“奴家见过王爷,沈公子!”
自称奴家,那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了。
林绯钰方才被沈牧亭警告过,也不曾逾矩,而是等着月烛溟发话。
月烛溟看着屋内的莺莺燕燕,偏头看向沈牧亭,大有一种“你从前流连花丛”的意思。
沈牧亭看得嘴角勾了起来,那双狐狸眼朝月烛溟暧昧地一眨,道:“仇轩,送各位姑娘回家!”
她们方才不走,是林绯钰硬要她们留下,她们收了林绯钰的银子,那么这银子买下的时间,便为林绯钰所有,她们只管听之任之。
众姑娘们见林绯钰不语,连忙起身告辞。
战王身上透出的冷意,让她们头也不敢抬。
“坐吧林兄!”沈牧亭让人收拾了桌上残羹,让掌柜的按照规矩重新上菜,期间沈牧亭姿态从容,战王未曾言语,让林绯钰对现在的沈牧亭颇为另眼相看,忍不住在心里哀叹一声:以后怕是又少了一个狐朋狗友了,之前还担心沈牧亭知道自己要嫁战王寻短见,准备翻/墙带他私奔来着。
一顿饭除了沈牧亭吃得颇为享受,林绯钰跟月烛溟则是心思各异。
林绯钰在祭奠自己逝去的友之沈牧亭。
月烛溟则是在暗暗打量沈牧亭。
他发现沈牧亭不论对谁都是一副态度,对掌柜的是,对仇轩是,对国公府的人如是,就连对他……除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似也是如此。
饭间沈牧亭察觉到了月烛溟的情绪,觉得这人真是小孩儿心性,给他夹了几筷子的菜,而他又不喜欢伺候人,懒得动,没几下便把任务交给了归来的仇轩。
仇轩一个舞刀弄枪的,什么时候干过这种活儿。
他夹着菜,看了看沈牧亭,又看了看自家王爷,明显感觉到了两人之间牵着一根名为“别扭”的筋。
饭毕,月烛溟被自己那无由来的气闷弄得心绪复杂,看着沈牧亭如此自如,心里颇为不是滋味。
可又想到他们有言在先,也不知道是自己气自己还是气沈牧亭。
马车上,沈牧亭抱着汤婆,兀自看着窗外,等月烛溟的情绪过去,结果刚上马车月烛溟便拖着残身靠近他,没有说话,但那属于他的气息不住地往沈牧亭的领地侵/略。
“过了?”沈牧亭伸手自如地勾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胸膛,像只猫似的软软的在月烛溟胸口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被沈牧亭如此靠近,如此亲密,月烛溟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道:“沈牧亭,现今你是我月烛溟的婚夫。”
“我知!”听他这么一说,沈牧亭便知他是在气那些女子识得他,觉得月烛溟简直有点无理取闹。可是看他炸毛,沈牧亭又觉得有意思,就像自己身边养的小动物,忍不住就想给他顺毛。
仇轩在外面赶马车,听得内里的谈话内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管怎么说,沈牧亭都是沈蚩的儿子。
而他又能让自家王爷站起来,现今看着是友非敌,可如果一切都只是沈蚩的计谋呢?
毕竟,一个仆从的头颅实在算不得什么证明。
马车徐徐,落雪菲菲。
车内,沈牧亭哄小动物似的在月烛溟唇上碰了一下,那一碰蜻蜓点水,却让月烛溟觉得不满足,扣着沈牧亭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沈牧亭被他咬疼了,狐狸眼中顿时变得水润起来,看起来可怜得紧,活像月烛溟把他欺负狠了。
他的视线落在沈牧亭的唇上,那唇勾着嘴角,明显是一个戏谑的弧度。
月烛溟:……
“今日会遇见林绯钰是我未曾预料,可王爷,不是你自己要见他的么?何故对我生气。”沈牧亭这话无疑在月烛溟快要落下的脸上又给他踩了一脚,分毫不留情面。
月烛溟知道自己耍嘴皮子耍不过沈牧亭,身体力不行,但是他上半身还是能动的,当即又覆了上去。
好似堵住了那张唇,他便再也无法用那副慵懒又不近人情的模样同他说话。
再次分开时,月烛溟眼睛都红了,沈牧亭只是眸光若春水般看着他,靠在软垫上,姿态勾人得不行。
妖精!
月烛溟想:沈牧亭绝对是个妖精。
“林绯钰是户部尚书的独子,我与他为友时,他不曾攀龙附凤过,”沈牧亭话音一顿,慵懒的眸看向窗外,似自语般道:“王爷重权在握,皇上无心容你,你如今独木难支。”
沈牧亭转回眼眸,那双慵懒的眸子里再现锐利,“此人,可行?”
私心而言,月烛溟不喜林绯钰的做派,觉得他放/浪形骸,京都对于林绯钰的传言颇多,对于他的才华、风姿尽有耳闻,却是个无心朝堂之人。
先不说他有没有心拉拢……
月烛溟看向沈牧亭,“这是你早便算好的?”为他拉拢人脉,让他培养出自己的一脉势力,在朝堂不至于势单力。他虽为战王,重兵在握,在朝中终究是孤身一人。
月烛溟身边的人都是武夫,让他们上阵杀敌绝无二话,可谋士……
他身边可太缺了,月烛溟的手段除了让人惧,让人怕,很难让人从心底里臣服。
刚断腿时他是觉得自己废了,堂堂战王,纵横沙场几乎无败,少年成名,何等恣意,却在凯旋时成了一个废人。
暴戾之名也是在那时塑起来的。
沈牧亭不是要他护他一世无忧吗?他不是懒得动吗?为何为他思量到如此地步。
思及此,月烛溟那双略微深邃的眸看向沈牧亭,觉得此人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谈不上。”沈牧亭是见着林绯钰时试探出来的,这人有胆识,对于时局眼光锐利,方才只是一句话,他便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不可谓不聪明。
风流恣意谁人不想,却很少有像林绯钰那般能做到爹为重臣,而他却身处世外。
纵观京都朝臣子嗣,唯有林绯钰风华内敛,也能做到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洒脱。
这种人平不了,待他被人盯上时,月烛溟再下手,便就失了先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