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陆烟按下录音后,气氛一度尴尬,两人面对面无声对峙着。
陆烟一脸平静,对面的白舒却稍显局促不安。
手里的矿泉水瓶被她捏得变形,随着时间的流逝,白舒的脸色也越发苍白难看。
一直到十点整,陆烟耐心终于耗尽。
手指有节奏地敲了敲膝盖,陆烟抬眼扫向迟迟不肯出声的白舒,出声打破沉默:“白女士,时间不早了。”
说到这,陆烟脸上多了两分质疑,语调凉凉地开腔:“白舒女士,我能问一个私人问题?”
“您请问。”
“听说白舒小姐跟银安总裁很熟,那是不是代表,你在采访时做的那些事也是因为有恃无恐?”
坐在沙发对面的白舒猛地抬头,一时间眼里满是震惊。
不知道是不是陆烟的眼神太过压迫,白舒张了张嘴,几度想要开口,到最后任然没吐出一个字。
持续三分钟后,白舒咬了咬唇瓣,眼神恍惚道:“抱歉,这个问题涉及个人隐私,我不太想回复。”
“陆记者要是没什么事,我可以先行离开?您放心,采访事件我会向公司、粉丝说清楚的,很抱歉对您造成了影响。”
“后续的事,我们可以再约?”
陆烟对上白舒焦灼的目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
“当然。”
“那不打扰……陆记者了。”
说着白舒不太自然地站了起来,动作慌乱地捡起茶几上的墨镜往,脸上一带,招呼都没打,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只听砰的一声。
门关得很是响亮。
陆烟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门被震得晃了两下。
一直到空气里没了白舒的味道,陆烟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嘟嘟嘟……
直到响第六声,一道温柔、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溢了出来:“烟烟?”
陆烟握着手机,勾了勾唇角,语调柔了几个度:“小姑,想我了?”
电话那端的人闻言,停顿了两秒,接着关怀的话语不断流露出来:“你这孩子也是,整天东跑西跑,也不管我担不担心。平时从不跟我联系,我看是个陌生电话还准备挂了。”
“我听你姑父说你工作出了点状况,到底是怎么回事??你……”
眼见陆亭清问得停不下来了,陆烟出声打断:“小姑,我那电话停机了,这两天刚换。工作上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能处理。”
“我打电话是想问小姑一点正事。”
这话一出,对面果然传来一道叹息声,无可奈何道:“你这孩子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也不让我多操心,我这姑姑当得可不称职。”
陆烟听着陆亭清满怀关切的唠叨,眼底浮出满满的笑意,连带着说话,都乖巧了几分:“小姑,您操心了。”
“说吧,有什么事让你这么急着打给我?”
“小姑,你遇到的病人里有没有情绪波动很大、异怒还容易打人的?”
“你说的是暴躁症患者?这类病倒是有,只有在特定的场合或者……”
陆亭清说得越多,陆烟心里就越肯定——白舒精神状态出问题了。
通话结束,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关掉手机,陆烟神色疲倦地靠在沙发上整理思绪。
简单回忆了一下,那天办公室以及今晚的状况,陆烟恍然明白白舒方为什么抓着她不放了。
一个有精神问题的艺人,接受媒体采访时辱骂、殴打助理这事,可比记者犀利发问、致艺人情绪失控严重多了。
要她是上位者,她也会选个替罪羔羊来顶这事。
只是……
怎么偏偏找她?
难道一个记者的职业生涯就可以无辜被毁?
陆烟想到这嘴角扯了扯,眼里滑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也能理解。
毕竟,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路人,以及幸灾乐祸的无辜群众。
谁会管这是不是真相,他们看到的永远是他们想看的。
没人愿意停下来,听受害者歇斯底里呐喊所谓的真相。
夜色渐深,天边那团乌云宛如巨兽吞噬所有光亮。
陆烟不禁回想起,她刚进谢菲尔德大学那年导师问她的问题。
“whydidyouchoosetomajorinjournali□□。”(为什么选择新闻专业?)
她想了想,平静且坚定地回答:“越接近真相、黑暗的地方越危险,而我无所畏惧。”
—
翌日一早,陆烟被一通电话及时叫醒。
“陆小姐,您之前要我调查的我已经查到了,我们能见面谈?”
声音被对方刻意压低,显得有些粗、哑。
陆烟本来还迷迷糊糊地闭着眼,打算眯一会儿,闻言立马清醒。
瞥了眼那串被加了密的电话号码,陆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拖着拖鞋,走到落地窗边,低头望了望底下如蝼蚁般的人影,陆烟沉思两秒,红唇溢出一个字:“能。”
“那行,上午九点半,851见。”
通话结束,陆烟看了眼时间,九点不到。
一晚没看微信,多了不少消息。
陆烟一一点开。
全是丁玲发的。
玲姐:【早点把那位主儿搞定。】
玲姐:【银安最近给wh投了股,那家品牌代言人正好是白舒。上面传两人关系不一般,你注意点,别给人得罪了。】
连发两条还不够,隔了十分钟丁玲又提醒了一次。
【这位主你可真别给我得罪了,我赔不起。】
陆烟一眼滑过消息,最后停了两秒在了“关系不一般”几个字上。
确认没看错,陆烟没所谓地掀了掀眼皮。
回想了一番昨晚的状况,陆烟伸手摸了摸脖子,随手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得罪了会怎样?】
【会死。】
对话被那两个字强行终止。
陆烟看了两眼、默默退出对话框、关掉手机假装没看见那条消息。
—
半个小时后,851酒吧。
白天没什么人,卡座空荡荡的。
里面没开灯,暗沉沉的一片。
最该喧闹的场所,此刻,却尤为冷清。
陆烟站在门口扫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靠窗处的那道身影上。
对方戴着鸭舌帽、口罩,一身黑衣,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格外诡异。
陆烟眯了眯眼,抬腿朝对方走了过去。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作响,距离不到五米,对方堪堪抬头,往陆烟处瞧了两眼。
触及陆烟精致冷白的五官,男人眼里滑过一丝惊艳,一直到陆烟将包包放在桌上、人坐在了对面,男人才缓过神。
意识到刚才的失态,男人握拳捂嘴假装咳了两声,咳完,伸手将桌前背着的照片推到陆烟面前。
陆烟在男人的示意下,漫不经心地拿起照片瞧了起来。
照片里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站在卡宴车旁半弯着腰、正一脸宠溺地盯着面前手里端着奶茶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着浅褐棉麻裙,短发及耳,一脸的胶原蛋白,看向中年男时露了一双稚嫩怯弱的眼。
陆烟只瞧一眼,便认出是个还没出社会的大学生。
从照片背景看,陆烟已经猜出是哪所学校。
江大电影学院的。
这里面,倒是出了不少美女。
白舒是,这位也是。
即便是一张没有温度的照片,陆烟也能从里窥探出几分,两人缠绵不断的温情。
倒是……
挺感人。
陆烟想到这,眼里掠过几丝嘲讽,细白纤细的手指摩挲了几下照片边缘,陆烟抬眼,不温不凉地望着对面的人。
沉默几秒后,陆烟开口:“拍了多少?”
“挺多。”
“开个价吧。”
陆烟说完神色懒懒地拿起包包,吧嗒一下,小黑包被陆烟打开。
细长的手指探进小黑包,掏了一张银行出来。
对面的男人闻言,抬手往下扯了扯鸭舌帽,滚了滚喉结,出价:“五十万。”
陆烟垂了垂眼皮,不温不凉道:“钱我有,但我总得先确认一下你手里的东西值不值这个价,你说是不是?”
男人没说话。
转而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袋递给陆烟,陆烟接过资料袋,慢慢打开缠绕着的白色线头。
慢条斯理地伸手掏里面的东西,掏到一半,陆烟的动作停了下来。
视线不温不凉地落到那份dna报告上,顿了两秒,继续往外扯,直到那份报告快要到头了才收手。
人在好奇时,往往对真相有着近乎致命的渴求,可真等到真相来临,又开始犹豫后悔。
或许,人本身就是矛盾体。
捏了两下那张薄得没有重量可言的a4纸,陆烟抿了抿唇,掀眼看向报告。
报告结果:陆明与齐月%构成父女关系。
看到那几个字时陆烟神情一变,眼睛像被什么灼伤似的,猛地移开脸,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僵持了大约半分钟,陆烟手指颤抖地捏紧报告。
重新装回资料袋。
装完陆烟将资料袋放回桌面,左手重重压在上面,也不再看资料里的内容,径自将手里的银行卡递给男人。
男人接过银行卡正准备说两句话,哪知,一眼便撞见了陆烟失态的画面。
刚还优雅从容的人,此刻死咬着嘴唇、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神情也不太对劲。
他不禁怀疑,他之前看到的那个美艳、理智的女人,是不是压根儿不存在。
到底是美人,男人恻隐心一动,下意识张嘴关怀:“陆小姐,您没事吧?”
陆烟死死捏住掌心,装作若无其事地抬眼,扫向对面摘下口罩的男人。
男人长得不丑,相反很干净,很像电影里的奶油小生。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只是视线落到对方关切的眼眸,陆烟突然被刺了一下,慌乱别开眼,疏离生硬道:“你可以走了。”
男人走后,酒吧里再次恢复沉寂。
角落里,陆烟一个人窝在卡座里显得格外渺小、单薄。
仿佛这偌大的世界,只她一人,沉浮人海却找不到一处停靠点。
最终任她游荡人间,却无一处安放灵魂。
“小姐,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道温润的声音,陆烟缓缓回神。
动作缓慢地转过头,对上店员期待的目光,陆烟扯了扯嘴角,“不用。”
随后,陆烟单手撑在吧台桌,动作迟缓地站了起来。
起来的瞬间脚底抽筋,疼得陆烟手背青筋直冒、额头也浸出薄薄的冷汗。
一分钟、两分钟……一直到五分钟陆烟才缓过来。
再看一圈酒吧,光影交错,恍若隔世。
—
酒吧外,陆烟站在路边随便打了一辆出租车,上车报了地址便偏着脑袋望着窗外发呆。
直到下了车,陆烟才意识到自己报错了地址。
她没回酒店。
回了小区。
依旧没有钥匙。
b栋23楼,幽深寂静的走廊。
陆烟一个人蹲在2301门口,动作僵硬地掏出包里的打火机和烟盒,拿起烟盒抖出一根烟含在嘴里。
吧嗒一声,打火机被点燃。
陆烟抬手捧住火,凑近烟。
猩红的火苗一点一点地点燃烟,一直到奶白色的烟雾冒出来,陆烟才熄灭打火机。
抽到一半,只听吱呀一声,对面的门被人打开。
陆烟听到动静,迷迷糊糊转过头。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陆烟唇边溢出一声轻笑。
笑完,陆烟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口烟,在周驰的注视下,红唇里一点一点吞吐出烟雾。
吐完陆烟夹着烟、仰着脑袋主动同门口的周驰打招呼:“早。”
周驰睨了睨蹲坐在门口、满身颓废的陆烟,眉头一皱,随口一问:“又没钥匙?”
陆烟抽烟的动作一顿,偏过头盯了眼周驰,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周驰,这些年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无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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