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过年,就是渡劫,烈小爷心情不佳地开车回家,这个家当然是杜孑宇的家,这小子不知怎么了,这两天神神秘秘的,见到他的时候,眼神犹疑,满脸写着做贼心虚,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
不过,他没深究,注意力都在周以汀给他发的信息上。过年期间,她说是舅舅一家提出一起过春节,她不想去,想跟他和江辻梦一起过节。江辻烈虽然是个叛逆的人,但在这件事上,他的立场是周以汀应该回去见一见。
周以汀不高兴了,立马拿他举例,他自然不是个好榜样,可他就是跟父亲闹矛盾,跟家族其他亲戚可没有断了联系。
追求自由,不代表把自己孤立起来,想要获得理解,就不能自己先断了沟通。
小朋友立马来劲了,公平起见,他得身体力行,做好榜样,两人今年都得回家过年。江辻烈往年不是不回家过年,而是避开除夕那晚,省得跟江湖起冲突,去年家里为此还合起伙来演了一出戏。江辻烈寻思,忙忙碌碌一年,今年就陪他们好好吃个年夜饭吧,反正他脸皮厚,又不是第一天被江湖骂了。
至于周以汀这边,去是去了,但去得怎么样,她没跟江辻烈说,然后在大年初五的时候,溜回江辻梦这。只是这次回来,她情绪不是很好,第一天回来的时候,直接在房间里睡了一天。江辻烈送了她新年礼物,她都没多大反应,大概在那个家里住得不舒心。
他有点担心,又不好直接问,于是天天到她们那,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
周以汀明天就要去学校上课,约了他晚上看电影,这鬼灵精的,当初跟他约的时候只说下周六,他自当一个普通周末,没想到是2月14日。
日子到了这天,白日里,江辻烈见了几个朋友,白陶这个老板做东,在这个日子还能聚到一起的,大家都是单身狗,互相调侃一番,杜孑宇嘀咕了一句,谁单身狗。
在座所有人,就连江辻烈都诧异地看向他,不敢置信地问了句:“你……有人要了?”
其他人附和:“是啊,你把自己推销出去了?”
杜孑宇脸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红色:“……差不多了。”
“谁啊?”白陶八卦心大起。
杜孑宇这时候卖起关子,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把嘴巴捂了个严实。
临近傍晚,杜孑宇推了晚餐,起身要先行离开,惹来好一阵喧闹,江辻烈这时候也起身要走,白陶不干了,拉住他。
“我说,杜公子要走,让他走,说不定明天带回来一个女朋友,你跟着走干嘛?你也要去见女朋友啊,除了女朋友,谁能比过我们这群人的分量?”
许满月在一旁面上笑吟吟,听到此处,换了个坐姿,垂下眼帘,若无其事地给自己空了的茶杯倒上水。
江辻烈已经穿好外套,嫌弃地甩开他的手:“你分量是挺重的,春节没少吃吧。下次约过,今天我真得走了。”
江辻烈和杜孑宇两人且战且退,双双逃出包厢,两人在门口互看一眼,不由都笑了。
江辻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祝你马到成功。”
杜孑宇很受用,笑着反问:“你呢?”
天色暗得异常,江辻烈抬头,睫毛处被一滴冰凉雨水打到,他不在意地任由这滴雨水滑落到脸上:“我的情况你还不知道?”
杜孑宇眯起眼,好好打量了他一番,这一身正装,很少见他穿,有印象的一次是去年颁奖礼,还有一次便是周以汀父母的葬礼。但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好坏,于是,这打量的目光就越来越玄妙了:“我还真……琢磨不出来。”
江辻烈跟他挥了挥手,直接先一步开车走人了。
电影晚上6点半开场,周以汀说补完课直接过去,江辻烈抵达影院,在地下车库将车停好,下车前,他对着后视镜照了照,刚杜孑宇打量他的眼神有点怪,是不是他这身有问题?他这一身贵得吓死人的大衣和里头一套西装,还是前年参加年度颁奖庆典时,杜孑宇帮着买的。
在特殊的日子里,这一身显得过分扎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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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辻烈搭乘电梯来到影院所在的四楼,电梯门镜面里他换了件外套,那身正装被留在了车里。这个电影院是新建的,各项设施都很新,据说还有着全城最大的巨幕屏。在今天这么美好的夜晚,这里一定是最热闹的约会地点之一,门口用粉色气球搭起了门框,里头一排展台,不少商家来摆摊,搞情侣抽奖的、看电影送玫瑰的、办情侣信用卡的。江辻烈淡淡看了一眼,送玫瑰的展位生意最好,关注一个微信公众号,凭当日电影票,女生们能领取一束玫瑰,一般都是由男生完成前面的动作,然后将玫瑰送到女生手中。
虽然只是一枝小小的玫瑰,却能让一个个女生笑着离开。
“先生,扫一下二维码,就能领一枝玫瑰哦。”人群恰好分流出一道空隙,展位的工作人员笑着跟他推荐。
江辻烈盯着她手中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脑中不由想到了小姑娘的巴掌脸,冷傲的表情和这枝玫瑰摆在一起,倒是有种特别的反差美。
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重新迈开步子。
周以汀已经发来消息催他,距离开场只剩十分钟,她已经取了票在放映厅门口等他。
小姑娘正低头看手机,身上的校服被换成了一身漂亮的装扮,米白色山羊绒毛衣,同色系的及膝款毛呢大衣,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这一番对比,倒显得他随意了。
她的手臂上搭着一条围巾,可能是室内暖气太足,她的小脸被热得白里透红,嘴唇也红润润的,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片刻后,他手里的手机震了下,拿起来一看,正是她发来的语音消息。
江辻烈将手机拿到耳边听,原来她刚才在说:你到哪里了,马上要开始了。
“抬头。”江辻烈回。
小姑娘拿起手机,江辻烈数秒,第三下的时候,她倏然朝他这边看过来,小脸在这一瞬间大概是打算生气的,可是高兴偏偏又多过了生气,于是,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飞快地跑到他面前,二话不说拉起他的胳膊,嗔怪道:“你怎么才来。”
撒娇竟是多过了质问,倒是让江辻烈为之一楞,一时间软了所有的情绪,来之前一路上他的内心就像城市广场上夜晚的灯光秀,时而流光溢彩,时而又觉得不该如此。见到她的瞬间,那些刚才还在脑中反复思量的问题,忽然间全数消失,全被她霸道的面庞取代。
她拉着他的胳膊晃荡着:“我想吃爆米花,你去买。”
江辻烈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很白,手背上青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有种脆弱的美感,就好像她随时都可能在他面前情绪崩溃,叫他无可奈何又无法拒绝。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他一脸无奈,走到售票处排队买影院必备道具,“给你买最大份的,行了吧。”
今天看电影的人比往常多出一倍,这一场几乎满座,而且百分之七十以上都是情侣,周以汀带着江辻烈,循着地灯找到他们的位置,沿途经过三对情侣,还有两个男生,情况不明,他们大多随意地看他俩一眼,随即低头接着刚才的聊天或继续刷手机,好像他们也是众多情侣中普通的一对。
两人刚坐下,周以汀就凑到他耳边得意道:“还好我抢票早。”
江辻烈竟回了一句:“过两天就空了。”
周以汀当即横过脸瞪他,他这种危险的直男发言,真的很讨打。江辻烈在她开口之前,马上单手托着爆米花桶到她面前,周以汀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她,于是顺势抓了一把爆米花,吃了两颗后,见他一直保持这样的动作,干脆把爆米花拿过来捧在怀里。江辻烈低声笑了下,晓得她故意为之,他乐得轻松,释放双手,置于胸前。
这部片子是春节档唯一一部爱情喜剧,最受年轻人喜爱,影片一开始就引得全场各种欢笑,周以汀也不例外,她笑起来的时候会掩住唇,声音不大,偶有气声,后来憋不住闷笑,跟着大家笑出声来,清脆又晴朗,身体会随之轻微浮动,胳膊肘时不时会撞到他的。
细细回想,她好像很久没有这般畅快大笑过了,阴霾总是徘徊在她脸上散不去,是生活给予她的意外,是他不小心打破了她幸福的生活,是她无法放过自己的痛苦,所谓花季的青春在她的十六岁戛然而止。
江辻烈从落座后,几乎没有变过姿势,平静地任由光影在他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他并没有让思绪沉浸,耳边阵阵笑浪于他也渐行渐远,唯有她时而的笑声,轻轻抽打在他心上。
江辻烈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他的职业不允许他犹豫,每一毫秒的决定都可能导致失败,乃至生命危险。
可是,他在周以汀身上犹豫了。
还不止一次。这份犹豫源起何,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然而他并不是很怕所谓的世俗眼光,他这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活法,如果他是那种忌惮外界声音的人,他就不是江辻烈,不会做出肄业追梦,放飞自我这种事,更不会去承担周以汀脆弱的生活,不论哪一个,换个人,都不会做出他这般果断的决定。
眼下唯一的犹豫,是他可以置自己于道德的聚光灯下,却不能带着她一起接受审判。
可能在某些人眼里,他这番思虑完全多余,甚至显得过于古板,谈恋爱这种事,现在初中生、高中生大有人在。男女之情,亚当与夏娃,大体是美好的,他不想去评判这种做法的对错,他不是什么卫道夫、苦行僧,更不是杜孑宇他们口中的独身主义,他洞见了自己心动的信号,在某一刻,某一分,某一秒,某一次回眸,某一句话。
他想要视而不见,可是她不允许他视而不见。
只是,他可以陪她沉入海底,抵抗冰凉刺骨的梦魇,用尽一切办法将她拉出海面,他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托起她的灵魂、尊严、生命,但他不确定能将她占为己有,让他们成为彼此的另一半。
这完全是两种概念,周以汀在他身上种植了许多感情,少不了恨与厌,也有依赖与独占欲,这些感情可能复杂到连她自己都没法理清,而她总是容易冲动做事,可能并不明白她不断要求他们之间跨越的这一条界限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站在临渊边缘,望着从深渊上旋而来的风,这风的走向究竟是会吹起他们这份意味不明的感情,还是将他们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自嘲一笑,没想到他江辻烈有一天也会患得患失。
江辻烈脑子里沉沉浮浮,电影演了半天,一点没看进去,突然隔壁的人拿胳膊撞了他一下,他从思绪中回过身,侧过头,不料面前多出一只手,拿着爆米花,他能感受到她的指尖就抵在他的唇边。
“张口。”她靠过来说。
江辻烈身子不禁向后,伸手想要从她手里接过爆米花,谁知她不让,避过他的手,重新抵住他的唇,非要喂他这一口。
“别闹。”江辻烈按住她的手腕。
“好心喂你。”
“我自己来。”
“你怎么这么婆妈。”周以汀不耐烦了,“快点张口。”
江辻烈依然握着她的手腕,硬是从她的手里挖下那颗可怜的爆米花,自己送入口中,细嚼慢咽之后,才轻轻松开她的手。
周以汀肯定是不高兴的,他稍稍朝她靠过去一些,说:“别闹。”
他最近说得最多的就是别闹、听话,与其说是训斥,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的纵容。
电影散场,场子里人多,散得比较慢,江辻烈和周以汀坐在位置上几乎把字幕看完,等人散得差不多了,江辻烈先起身,回头对小姑娘说:“走吧。”
周以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动。
江辻烈等了会,眼看整个影院都要走空了,服务员开始清理场地,他弯下腰,目光柔和,和她对视了一会,终于伸出手,掌心朝上。
他想,这样应该不算僭越吧。
果然,周以汀的表情立马不一样了,藏不住的小心思从眼里透出光来,偏偏还要故作矜持地把她纤细白净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她的手竟是冷的,他不由握了握,忍不住道:“怎么这么凉。”
周以汀反握住他的大掌,还不安分地在他的掌心里挠了一把,笑眯眯地仰头看他:“我以为你生气了。”
江辻烈默了默,将她从位置上拉起来,牵着她的手走出影厅。与他猜想的一样,他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手,女生的手都是这么柔软的吗,他握在手里像是一小团冰雪,他掌心的温度慢慢捂热了她的冷意,她握他握得很紧,好像生怕他会松手。
他会吗?他也不确定,但眼下他想松都松不了。
“回去吗?”她往他的方向靠了靠,两人走在一起,几乎没有距离。
“你还想去哪?”江辻烈听出她语气中的失落,“到商场逛逛?”
这个提议赢得了周以汀的欢心,小姑娘握着他的手,开始打起算盘:“我看中了,你给我买吗?”
还真是会得寸进尺,江辻烈挑眉:“买,都给你买。”
周以汀抓起他的手拉钩:“这可是你说的,烈小爷不能食言。”
江辻烈任由她摆弄,只说了句:“我从不骗你。”
作者有话要说:杜总真帅逼,可惜长了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