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1)

“谁说的,我那天是真的火了,真的想将你打败哦。”

“可我听说,你练得最好的,不是剑,是枪。”

“这你也知道?”

“我知道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啊?你没事搜集我的消息做什么?”

“知己知彼。”

“那你该知道我从小就笨,连字也写不好。要不是我爹一天三顿打,现在大概连字也认不全。”萧翰恼火地扔掉了榻上的书“别看我把式练得好,就这破书,我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这我倒不知。你讨厌读书?”

“讨厌?简直是讨厌死了。”萧翰把自己包进被子里“我说你呀,将一个文试还不知能不能过的人当成对手,根本就是目标错误。”

“怎会是这样……”

“我看,你还是赶紧弃暗投明,老老实实去考文举,大把好官职等着你挑选。我就不同了,我不做武将,这辈子就废了。”

于是,甄颖没再说什么。萧翰记不得他那天怎么走的,总之,那之后又时有往来。但第二年开春的武举试场中,他却没有在比武台上遇见最初想要向他挑战的身影。后来他才知道,甄颖真的听了他的劝告,改考了文试,并且以前三甲的成绩出仕。而他,终于勉勉强强使了些手段过文科考核,一举夺了武试的头魁。

那之后,他便有了数年与甄颖同朝为官的日子。因为同入廷尉府当差,每日必定会相见。一日交差之后,两人便会一同到城南的西市上游荡。最常去的地方,莫过于隆悦酒肆楼上的雅座。那时的隆悦酒肆不像现在这般乌烟瘴气,是纯粹饮酒作乐的场所。当时里面常常有来自西海的美丽舞姬,金发碧眼、衣着暴露,每日正午或是入夜之后,都会为客人献上魅惑的舞蹈。萧翰喜好美色,因此常常到那里洒金;甄颖也跟着去,每回都静静坐在一旁不爱说话。

现在想想,那也许是他唯一一次,近距离地端看甄颖这个人。那是一个性格与自己几乎相反的人,清心寡欲、严谨自律。他曾担任廷尉府堂审文案,无论是随堂文书还是证据搜录,皆作得滴水不漏。但是,却有一个让他抓狂的毛病——莫名其妙。所谓“莫名其妙”就是行事让人猜不出缘由;你若问,他也不会给你解释来龙去脉,只会向你说一个结论。

“哼,从小就是怪人。”萧翰自言自语地笑笑。

“你是在说我吗?”背后两道蓝芒一闪,甄颖鬼魅一般地冒了出来。

“隐章——”萧翰猛地一僵,咬牙切齿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是突然出现在别人后面!”

“哦……”甄颖穿着太白点星的炼丹袍,晃晃悠悠地飘到萧翰正面,发蓝的目光像是从头到脚将他剥了个精光一般锐利地扫过。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想开了?要吃和我的药了?”

“我,咳,我只是路过……”

“别这样嘛,我知道你今天输了。”

“你还敢说,要不是你给陈老头吃了那个东西,他能打得过我?”

“谁叫你不吃……”

“你——”

“要就进来嘛,婆婆妈妈……”甄颖飘上去,一把将萧翰推下马,拉着袖子进了大门。萧翰不情愿地跟在后面,看着前方脚不沾地的甄颖。努力回忆着,他是自什么时候起,从沉闷自律的莫名其妙,变成了现在这种散漫随性的莫名其妙。

现在想想,他变得有说有笑,应是从他们当年一起离开京城,前往西北边境赴任时开始的吧。在萧翰的回忆中,那是一段艰苦难熬的岁月。驻军的营地方圆百里见不到半户百姓,每日出门就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黄沙和秃石,还有盘旋在青白的天空下,凶猛矫健嗜血的隼鹰。十里古道,不见烟花杨柳,城镇里唯一的妓馆,买不到一个像样的女人。

那时候,萧翰唯一的兴趣,就是隔几天到镇上去找甄颖。甄颖当时是百里侯,住在镇上最像样的府衙大院里。只有在那里,能喝上像样的酒,看一眼平日难得一见的绿叶树木。

甄颖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月桂树,每当日落西山、月华升起,那树就在朦胧中,透着梦幻的光晕银白的光环下,透着朦胧的光晕。他和甄颖常常坐到树上,靠着喝酒。那时的甄颖,沉静儒雅,还有一番风流倜傥的气质,全然不像现在,阴阳怪气、孤僻难懂。

“喂,你想什么呢?”甄颖将一枚圆圆的小壶举起到他面前。

“啊……”萧翰接过来,拔开上面的塞子来看了看“就是这个?”

“啊,尝尝吧?包你有更大的惊喜。”

“哦?”萧翰狐疑了片刻,终于放下疑心,倒出一点儿在手心上,仰头倒进嘴里,端过茶喝了一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啊……怎么像吞了火炭一样……”

“吃了这个,要喝冷水……”甄颖递给他一杯浸着冰块的水,萧翰接过来喝了个底朝天,非但不觉得凉,反而越来越烧得慌。

“隐章,你没给错药吧。”

“没。”

“那为什么这么热……”

“吃了五石散就是这样,你没见陈太尉今天都脱光了吗?”

“啊,那我也脱”萧翰动手脱掉身上的沉重的铠甲“不对呀,怎么又冷又热。”

“我忘了告诉你,这散服了之后要让自己流汗‘发散’,你要舒服,就得拼命地动,就像今天陈太尉那样,打个不停。”

“你……原来是这样。甄隐章,你又害人了!我怎么会蠢到再次相信你!不行了,我得去跑两圈,我得去跑两圈……”

误服五石散,萧翰脱光了上身,绕着围墙跑了数周。全身一会儿如烈火焚烧,一会儿又如寒霜附体,整个交替在冰火二重天里,他又是不停地喝凉水,又是整个人跳进冷水缸中,折腾到了夜里,才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被甄颖平摆到榻上,虚脱地喘着气。

“隐章,你做的什么鬼东西?”

“五石散啊。”

“你,你做这东西简直是想要人的命啊!”

“你觉得痛苦吗?”

“倒也不是,又冷又热那会儿,还是挺舒服的,很妙的感觉。就是吃完了累……”

“是吗……喝酒吗?”甄颖端过酒来坐在他身边,一如当年两人坐在月桂树上。萧翰抬手接过酒,仰躺着倒进嘴里:

“隐章啊……”

“嗯?”

“你说当年在西海的时候好好的,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回京,偏要跑去蛊医啊?”

“啊,那件事啊……”忽然被问起过去,甄颖那慵懒的脸上愣了愣,缓慢地回忆起当初。

那是一个不太平的年代。西海的胡族还没有臣服,金戈铁马时常踏入皇朝的边境掠夺。萧翰那时少年意气,领军克敌时有战绩,但轻狂大意,也时时受伤。伤得最重的一次,险些送命——险些——或者说,已经死了。

甄颖记不起那场战事,只记得萧翰浑身是血的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于是,为了救他,甄颖找到了当时还在漠海游学的张翎,因为张翎的师父,是世上最高明的巫医。他半生只收了张翎这一个徒弟,传了药医,却收不到顺心的徒弟传承巫蛊之术。

于是在他苦恼自己的独门蛊术没有传人的时候,甄颖出现了。于是,甄颖就以入门学艺为条件,请他一施西域古老的寄命术,将自己的灵魂与萧翰的系在一起,从此共生共死。于是,他就留在了西北的荒漠,而萧翰醒来康复之后,便应诏调配回京。甄颖还是老风格地没有任何解释,就这样留了下来,一留就是三年。后来,师父的远房侄儿意外地死了,留给他一名天资极其聪颖的侄孙儿,他便从此有了可以继承衣钵的后人。于是甄颖和张翎便离开了。

其实甄颖很看不起张翎,因为,在他看来,张翎是个蠢才。学得再精也只能做个太医,他修行多年、刻苦钻研,但缺乏悟性,始终只能是个上一流的药医,成不了顶尖的医神,他处心积虑将自己的儿子送回师门修行,谁料张之敏悟性有余,定力不足,武功医术全都学得不伦不类,远不及他的师兄优秀。但这不是最让他看不起的,他最看不起的,是——药医——只是靠记背药材与病症进行治疗,毫无深度与机智可言——蠢才的学问。在甄颖看来,巫蛊和炼丹术才是真正的学问,高深莫测,探之无穷。

就当甄颖带着这门学问返回京城,萧翰已经娶妻生子三年了,初为人父的他一心只在抚养自己的儿子,似乎对巫蛊之术没有太大的兴趣,于是两人就这样渐渐疏远了。从那时起,甄颖就活在了自己的世界中。不久自己的亲人一一去世,府中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仍是终日守炼丹房里,寻求自己唯一的乐趣。

“你问它作什么?”甄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兀自坐着。

“只是想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变了。”萧翰躺在榻上,侧脸看着他清净如水的脸“你要是一直像原来那样,我……”

“怎么?”

“唉,没有。我得走了,今晚春香楼可不能让陈太尉那个老东西抢了我的头彩。”

“哪里走——”甄颖的脸唰地一下拉下了阴影,眯成一条的眼在暗暗的阴影中发着幽蓝蓝的冷光,吓得萧翰哇地一声大叫:

“你你你,怎么说变脸就变脸!我才夸你两句,你怎么又变回来了。”

“呵呵呵……”甄颖咧着嘴飘到了他的身体上方。

萧翰恼怒地想一把推开他,却发觉自己竟四肢疲软,连手臂也抬不起来“怎么回事?你,你给我下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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