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1 / 1)

夜寒霜重望萧辰,

独守西风几度春。

劝君且尽一樽月,

相送阳关多少人。

——词牌《阳关曲》

夜色如水,星月昏沉,虽已是春深时节,寒意却未减半分,西风呼啸着,扯动着悬在城门上的旌旗,城门楼上灯火依稀。

“呼呼……”薛九龄哈着气揉搓了两下发冷的指尖,然后拿起身边的火钳拨弄泥炉中烧的只剩半截的木炭。支起这炉子是用来温酒的,而他只剩下这一壶米酒了,可不能糟蹋了。

“老爷,李大人来了,”一小厮前来禀报。

“快请进来,”薛九龄吩咐道,遂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自己等候的人到了。

少时,只见一人在那小厮的带领下,匆匆而来。

“薛兄,”那人走到近前作揖道。此人名作张怀远,此番来到边陲是为了出使番邦。

“怀公,快快请进,”薛九龄回了一礼,就急忙将他引进屋来,说是屋内,其实是城门上的箭楼,可俯瞰城外景色。换作往常送行应在城外的十里亭,可如今流寇猖獗,薛九龄可不敢冒险。

“来,怀公,你我先共饮一杯,”薛九龄将两个酒杯倒满,将一杯递给怀远。

“薛兄,共饮,”怀远接过酒杯,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薛九龄见了也举杯将酒饮尽,只是酒一入口,失望也随之而来。这壶酒是薛九龄用好不容易节省出来的陈米酿造,自酿成之后一直不舍得喝,也就是今日送使臣才肯拿出来,然而味道实在是不尽人意。

“边陲之地无有好酒,不能与怀公尽兴,实属遗憾,”薛九龄有些歉意道。

“边境军粮吃紧,能有这种米酒已是不易了,薛兄把守这重镇也是不容易啊,”怀远淡淡地说道,脸上并无失望之意。

“是啊,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迎来安稳日子啊,”薛九龄苦笑,自己守的这个镇子处在两国边境,说是重镇,但若是真的大军来犯,这不高的城墙也挡不住几时,不过是占了行军的要道,方便前线补给而已。平常时候镇中依靠农耕尚能自给自足,自前年开始两国冲突愈演愈烈,不少农田受毁,然而朝廷却抬高了赋税以供军饷,听说还要扶持什么方术道士之流,甚是荒唐。自此粮食愈渐紧张起来,即便是这样,直到去年镇里也还如数交了田税。

“唉,近来朝中求和的声音渐高,朝臣的心气大不如以前啦,”怀远叹气道。

望着眼前这位已近耄耋之年的老者,薛九龄心中不由生出了几分酸楚,关外险恶,年轻力壮者尚无力周全己身,况乎一名白发苍苍之人?

“怀公此行是要同番邦争取何事?”薛九龄问道。

“唉,无非君臣礼节,”怀远重重地叹气道。

先前两国交恶接连打了几年的仗,却以王师失利告终,最后不得不退军百里,割让了十余个州郡才得以同番邦议和,而那番邦仗势欺人,要求两国自此以君臣相称。

“怀公可有把握?”薛九龄担忧地问道。

“何谈把握?大不了以死殉节,”怀远声音微颤。

“怀公万万不可有此轻生之念啊,”薛九龄听罢不由一阵心酸,年前他也送了两位使臣出关,却无一人得还,争的也是这君臣礼节,如今边境冲突又起,此时再去计较此等礼节,怕是十死无还啊。

怀远摇了摇头转向箭窗,望着城下的萧索景象,怅然道:“有此风景相送,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怀公这就要走?”薛九龄知道他心里苦,这地方哪里来的好风光?纵使春末,满眼也尽是萧瑟之景。

“事不宜迟,况如今边境流寇四起,趁夜才好赶路,”怀远皱着眉头。

镇守此地的薛九龄怎会不知?两国交兵,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又在边陲各镇抓壮丁充军,结果诸多青壮者或是躲难或是逃营,纷纷落草为寇,数月间竟形成了不小的势力,两国官兵却也都坐视不管。换作寻常流寇,即便发展出不小的势力,也大多在夜里活动,不敢太过造次,而如今这些贼人却已是胆敢在光天化日下劫道杀人。薛九龄也知有夜色掩护才好避过这些匪徒,只是怀公这才来了一日,就要连夜启程,也不知他身子骨能不能撑住?

“来,薛兄,你我再共饮一杯,”怀远转来将二人酒杯斟满。

“好,怀公,请!”薛九龄知道他若不抵达番邦便寝食难安,于是也不再劝阻。

一杯酒下肚,尽是苦涩。

“怀公,路途辛劳,还望保重,”薛九龄遂叫来小厮,为怀远备马。

“薛兄苦守此镇,亦要保重,”怀远转来语重心长地说道。

西风愈烈,寂寞的孤城推开因霜寒更显沉重的城门,门未全开几道身影就从门缝中鱼贯而出,在夜色中策马疾行。

望着隐于远方夜色中的身影,薛九龄呆立了良久,他心里明白这位大人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老爷可要回房休息?”折回来的小厮问道。

“你先退下吧,”可薛九龄哪里有心思睡去?

看着炉子上温的米酒还剩了半壶,薛九龄摇了摇头心道,算了,留着也无用,遂给自己倒满一杯。一杯饮尽,身子才渐觉温暖,薛九龄劝自己不要再多想,但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望向怀公远去的方向。

干冷的西风吹进箭窗,吹乱了望眼。

“走吧,走吧,”薛九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便想回去了,可就在转身回望的最后一眼,却看到了些许火光。

薛九龄怀疑是自己看错了,连忙揉了揉眼睛,然而再看去时火光更盛,西风呼啸,伴着隆隆声响。

夜袭!

“快传弓箭手!备战!”薛九龄急忙喊道。

“遵命!”把守的军士应道,眨眼的功夫,号角声响彻寒夜。

“快上箭楼!”一队弓箭手应声而来。

“究竟是何人来犯?”薛九龄望着城下渐渐靠近的人马暗自揣测。山匪?不可能,他们没有这个胆量,不是流寇那就是敌袭了。

“来人!”薛九龄高声道。

“大人有何吩咐?”一名军士上前道。

“你速速去领一匹快马,向节度使传令求援!”薛九龄下令道。

“遵命!”那军事领命迅速下了箭楼。

薛九龄转身望向城下,心中盘算着以现有的兵力究竟能不能撑到援军赶来。

坏了!怀公刚出城门,不会就遇上这帮敌军了吧?薛九龄跑出箭楼,站在城门上仔细望向那队人马。

果然是怀公去的方向,薛九龄心中一痛,遂下令道:“弓箭手听我号令!待来犯者靠近了再放箭!”

薛九龄死死盯着城下,即便是冷风吹面,也不肯闭上眼睛。然而观察一阵后,薛九龄不由奇怪,看奔来的这队人马是一队轻骑兵,约有百人,装束确是番邦的军队,但没有带着攻城用的工具。

正疑惑之际,却见那队人马却在弓矢所及之处停了下来,队列排开,整齐地立在在城下。

“大人,”身旁的军士转来。

“叫大家不要轻举妄动,听我号令,”薛九龄声音颤抖地说道。

这些番邦人究竟为何而来?薛九龄心里清楚,以这样军队是不可能攻破自己镇守的城门的。但见那队番邦骑兵停了片刻,位于中间的两列骑兵策马而出,又向队列两侧奔去,让出了一条空道来,随即一人策马奔向城门。

薛九龄还未看清来人,就有人在身后回报。

“大人!”一名军士上前。

“不是让你去请援军来吗?怎么回来了?”薛九龄见那人是自己派去搬救兵的军士,不由急道。

“大人,后城来了百余禁军,正在城外等候,”那军士回报道。

“王师怎么会来此处?”薛九龄眉头一皱,就听见城下有人高喊。

“薛兄!薛兄!”

薛九龄一听连忙看去,见城下之人正是张怀远。

“怀公!你怎么回来啦?”薛九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薛兄!番邦同意议和啦!”张怀远在马上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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