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沮丧,父亲处事,向来保守谨慎,要他造反……难……
父亲却话锋一转:
「拓儿今年二十有五,敏儿十八,加起来也不及父亲一人年岁,你们既能明辨是非……你们父亲,又何至于执迷不悟?」
我的心提起来,只听父亲慢慢笑道:
「孩子们,还真当你们父亲是老糊涂了吗?」
「他沈夜身为君主,不护民却杀民,心术不正,行事不端,何以立国,安定社稷?」
「这样的君主,不要也罢。」
「这回,父亲,听你们的。」
我和哥哥笑起来,齐声应道:「父亲英明。」
末了,父亲又嘱咐:
「此事千万别让你们娘亲知道。她胆子小,若是知道我们图谋这些事,又该睡不着了……」
父亲总是对娘亲无微不至的。
哥哥留下了一封三公子的信。
他们一走,我慌乱地掀帘出去,膝盖猛地磕在桌子上。
我展开信,潸然泪下。
「敏儿,献丑了,三公子什么都会,就是字写得难看些,本来想叫军师代写的,可夫妻俩的悄悄话,叫别人听见,怪难为情的,你先将就将就,回头,你手把手教三公子练字,好不好……」
……好……
他写了十几页纸,就像陪在我身边一样,有说不完的话。
最后结尾,昏黄的纸张上残留一滴水的痕迹。
「外头下起了雨,我想你了。」
我把信贴在脸上。
我想他,我好想好想他……
三十八
后来,皇帝又把我接回去,他把我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密室。
那个密室,通着銮殿,他上朝时,我在密室,屏息,能听见朝议。
每天我都认真地听着战事的进展。
三公子势如破竹,兵临城下。
有一天,皇帝点了灯,亲自装扮我,着华服,戴凤冠,封后大典那天的装束。
盛妆华服下,藏着的是一副正在腐烂的、丑陋的躯壳。
他竟然不嫌恶地搂住我,吻我,吻我心口的红砂。
一边吻一边说:「端木敏,他攻城了,你的好父兄,和他里应外合……无知的民众,为他通风报信……所有人都站在他身边……朕,只剩下你了。」
「有得选的话,我并不想留下。」
他的脸在昏黄的烛火里一下子很黯淡,他的手掌环上我的颈项,质问我:
「端木敏,你为什么对朕,这么不公平?」
「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朕,这么不公平?」
「母后骗我,臣工弃我,民众叛我,朕的皇后,跟朕也不是一条心。」
「朕又做错了什么?」
我摇头苦笑:「直到如今,皇帝还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他望着我,冷笑:「朕夙夜在公,殚精竭虑,何错之有?」
「皇帝,你是殚精竭虑,可你思虑的,是你自己,是你的皇位,而非你的国、你的民,皇帝,你错了,彻彻底底错了,你错在根子上。」
他目光晦暗地盯着我,良久,松开手,才艰涩道:
「端木敏,我没有错,我只是错在,生在这皇家。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这是规则,我没得选。朕不杀别人,别人就杀朕。」
我凝视着他,寒笑:
「皇帝,不是只有杀死五万将士这一条路,才能保住你的帝位。」
「是,弱肉强食,向来如此……」
「可你太不择手段,连为人君者的基本底线都丢弃了。」
他漠然地笑起来:
「端木敏,你太天真了,政治本身就是残酷的,既能为我所用,不择手段又如何?」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
「罢了,我们是夫妻,又不是君臣,何苦谈论这些无趣的事?」
他又开始吻我,挑开我的衣裳,用指尖滑过小腹下那串烙印,目光沉迷地盯着:
「你看不惯朕,不喜欢朕,又如何呢?」
「最后,你还是朕的皇后、妻子,你的身体,刻着我的烙印。」
「陪着你,生同衾死同穴的人,是朕。」
他说着,提起灯,拉着我往外走,走到另一个密室,打开,往里一指,对我笑道:
「敏儿,这是朕特意为我们两人准备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灯往前一照。
石室里立着一个,雕金镶翠的,棺椁。
我的心沉坠下去。
我被下了药,困在棺椁里,华服凤冠,皇帝想要我这样死去。
一片黑暗,黑暗里可以听见銮殿上的声音,一清二楚。
刀剑击撞。
三公子代那五万亡灵问:
「为什么?」
皇帝无动于衷:
「他们既是朕的将士,为朕披肝沥胆有何不可?是为大凉军所杀,还是为朕所杀,又有什么分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掷剑击地,三公子低骂了句,又怒笑:
「沈夜,你可真拿自己当一回事。」
「我的将,我的兵,他们是为守护自己的家园,才披上战甲,上阵杀敌的,谁他娘闲得没事,捧你臭脚。」
「为你?你算他妈哪门子君,心思龌龊,行事肮脏,你也配叫我们尽忠?」
「为大凉军所杀,技不如人,我们认了,为你所杀,老子这口气,咽不下。」
「今天,老子教教你,什么是君臣之道。君不仁,臣,无须忍。」
一阵纷杂、激烈的击撞声。
有人惊呼:「陛下。」
皇帝声音含着隐痛,被激怒,又高声怒斥:
「卫焰。」
「朕是天子,天命所归。」
「他们,他们不过是贱民,是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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