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牵着我,走过巍峨的白玉台,一步步,走上云巅之下、九台之上。
宫廷奏乐起,百官齐贺声山呼海啸般,一浪压过一浪。
奏乐罢,鼓吹乐还未响起,大殿上的数万人肃然静立,只听见轻风吹动环佩叮当作响之声。
就在这天地静籁的瞬间,有人朝地上掼杯。
普天同庆的日子,顷刻刀啸剑鸣,刀光剑影。
父亲说,「太后,皇帝,鹿死谁手,不一定,先旁观,再抉择。」
哥哥说,「皇宫危机四伏,敏儿,你要时刻提防。」
我扯掉那艳红的盖头,场面混乱不堪,到处在厮杀,九层台上鲜血四溅。
刚才牵着我的那个男人早就松开了我的手,不知去向。
一个面容姣好、雍容华贵的女人站在我眼前,盯着我,笑嘻嘻道:
「你不要怪我,是太后娘娘叫我干的。」
我才看见她手上提了一把剑。
「太后要杀我?」
「是。」
「为什么?」
「第一,你跟太后娘娘属相相冲;第二,你占了不属于你的位置。」
「那你是什么人?」
她妩媚笑道:「我是太后送给皇帝的,薛美人。」
薛美人,小歌姬出身,凭一张脸、一副窈窕身子,脱颖而出,深得君恩。
一道寒冷的白光就从眼前闪过,薛美人挥剑朝我刺来。
红色嫁衣被刺破了一个小口,只是那锋利的剑锋还未来得及深陷。
薛美人的手,被卸去了所有力量,垮败,冷剑击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叹。
我的手背上、脸颊上,都溅了滚烫的热血。
衣服也溅了,可都是红的,分不清是喜色还是血色。
热血香艳,可怜的薛美人。
她不敢置信地回眸,望见立在身后的,杀死她的刽子手。
她喃喃地念:「夜哥哥……」
她嗫嚅着,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
她那漂亮的大眼睛水雾朦胧,她有许多说不出的委屈。
可都没机会了。
皇帝送给她的那一刀,致命又深刻,那血是喷射出来的,溅得到处都是。
她张开手臂,朝他身上倒去,她想最后拥抱他一次。
可是,他厌恶地避开,那渐渐死去的,美人的躯壳,飘零在冷冰冰的地上。
皇帝跨过她还未冷却的尸体,走到我面前,抚上我的脸颊,低沉的声音:
「对不住了,皇后,朕来晚了。」
他那清冷的眉眼溅了血,跟玉面修罗一样。
他身上堆积的威势让人坐立不安。
哪怕他说着亲和的话,也让人从心里打怵。
我勉强挤出笑容,乖巧地笑了笑:「不,陛下来得很及时。」
他盯着我,用一种毫不掩饰的、放肆的、探索的目光。半晌,他揩了揩我的脸,忽然幽声叹气:
「怎么办,脏了,朕最讨厌血了。」
可是,他双手沾满了鲜血。
我混乱地望着他,他伸过手来,捉住我的手臂,又擦我手背上的血。
我阻止他:「陛下,这不重要,杀戮还未停止。」
话还没说完,他身后又有人举起刀,对准他。
我急忙喊:「陛下,后面。」
他笑得平静:「无碍。」反手就是一刀。又一具尸体堆积在九层台上。
他平静地擦我肌肤上的血,身后的尸体一层层地累高。
通往九层台的百级阶梯,像下了一场暴雨,涌潮似的,那汩汩的血,流淌下去。
我的红色嫁衣,红得湿漉漉、血涔涔。
我多么期待,这场动荡,可以让婚事暂缓。
可并没有。
入了夜,昏暗的宫殿四处点上胭脂色的、迷乱的灯火。
如彩云般的宫娥用金钱彩果等向床上抛撒,撒完帐,该喝合卺酒。
皇帝做惯的,他的手勾着我,唇贴在杯沿上,那薄凉的丹凤眼斜睨着我,一闪而过的清冷,很快沾上虚浅的笑意,仰头,一饮而尽。
我望着杯里荡漾的酒,酒里面浮现白色的月光,我有些恍惚。
皇帝的声音如冷风冷雨:「皇后……」
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我觉得他好像在窥探人心。
我仰头,闭着眼,急促地喝下那苦涩呛喉的酒。
咳嗽不止。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笑:「急什么,没人跟你抢。」
饮完酒,需要把酒杯连同花冠子掷于床下,如果一仰一扣,是「大吉」。
扔了一次,并不是好意头,皇帝天生有强烈的胜负欲。
他又扔了一次,仍然不妙。
我就站在一边,看他扔了一个时辰,终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熄烛,就寝。
皇帝脱衣服的手段娴熟,一个个扣,在他指尖,柔软地、顺从地敞开释放。
他的唇在黑暗里落下来。
我像一具死去的尸体,浑身僵硬,一动也不动。
我想念三公子炙热的吻,轻柔的吻,甜酣的吻……
他的声音夹了愠色:「皇后,虽然你姓端木,你也不必在这种时候,身体力行地向我阐述端、木的含义。」
我忍了忍:「陛下,臣妾不懂。」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不满,「好,既然皇后不懂,朕教教你。」
他捏住我的下颌,撬开我的唇,侵略地,冒犯。
我痛苦地在心里倒数。
终于听见有人叩门:
「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腹痛不止……」
很好。
皇帝紧张地翻身下床,有人提灯在门口候着他,他走到门前,停了停,背对着我说:「皇后,今晚,不用等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