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说:“上校,你看,其实我也不算很差,对不对?”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脸因失血过多而惨白一片。陈泽给他削平果,不吭声,也不愿回想起几日前才见到躺在担架上陷入昏迷中的他时,自己的癫狂。
安然望著他,静静地:“我中枪的时候,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心里一直都有遗憾。遗憾有些话还来不及对你说。”
陈泽微微一震,修长的眼睫渐渐低垂下去:“什麽……话?”
安然说:“以前不说出来,是怕你知道後不再理我。但是经历过这一场後,我看开了,人生那麽短暂,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陈泽觉得自己的呼吸都窒了一窒,缓了好久後,才努力不让自己显得过於激动,说:“你想和我在一起?你喜欢我?”
安然轻轻地点头,眼眸里盛著满满的笑。
陈泽道:“那好。”
“嗯?”
“我答应你,只是你要快点好起来。”
陈泽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对安然的心思,这几日他早已弄明白。就算安然不说,他也会说的。
安然很开心。
陈泽忽地又说:“有件事,要等你好起来後对你说。到时候你知道了,再……决定到底还愿不愿意……吧。”
安然迷惑:“什麽事?不能现在说麽?”
陈泽低著头,将削成圈儿状的苹果皮丢掉,再将苹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进果盘里。好久後,才低声道:“以後再说。”
年轻人的身体恢复起来非常快,不到数月,安然便又生龙活虎,能蹦能走了。出院那晚,陈泽将他叫到了自己的公寓,亲自下厨为他庆祝。酒过三巡,两人的神智都有些朦胧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灯光格外暧昧的缘故,两人望著彼此的脸,都有些情不自禁,动情的吻到了一起。
就在安然准备解陈泽的衣服时,陈泽突然惊醒,猛地推开他,朝後挪了几步。
安然有些尴尬,道:“对、对不起……我……”
陈泽摇摇头,想起今天叫他过来的主要目的,便一咬牙,说:“我给你看,我把自己的丑陋都给你看。如果你还能接受,我们就在一起。”
说罢,不待安然反应过来,便一颗一颗解开军装钮扣,然後是皮带,裤子,军靴,脱到最後的白色内裤时,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你……你看好了。”他将内裤褪去,生平第一次,自卑到羞耻的地步,赤裸的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轻轻分开两条笔直的长腿──
呈现在安然面前的,便是他那异於常人的生理部位。
青涩的,明豔动人的花蕊。
与雄性的生殖器交织在一起,是天地阴阳融合,说不出的奇妙。
安然瞪大了眼睛,什麽都说不出来。
陈泽难堪的很想逃走,他甚至开始後悔做出这个决定来了,但是自尊又不允许他做懦夫,只咬牙,指著下体那多出来的女性部位,说:“你也看见了吧,我不是个正常的男人。我……我这里多了这个东西……我……”
安然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他的私处,眨都不眨,脸上的表情既不是震惊也不是愤怒,说不出来的奇怪复杂。
“所以……你要是嫌弃……你……你现在就可以滚了。我就当你之前什麽都没说过。”陈泽紧张的几乎都要崩溃了,见安然还是一言不发,眼眶也红了,脸上的表情却是说不出的倔强。
他已做好被判处死刑的准备了,只是这沈默却像凌迟一样,一刀一刀的剐著他。
安然终於开了口,平静的,温柔的,听不出任何嫌恶的情绪来:“我什麽要嫌弃你?”
陈泽愣住:“因为我……我不是正常男──”
安然打断他的话:“谁说你不是?你在我心目中,是最勇敢的上校。谁都比不上你。”安然微笑起来,他长的并不好看,五官顶多称得上是清秀,然而这一刻,宽容的心却令他镀上了一层美丽的光晕。他对陈泽说,“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你所有的一切我都会爱。”
只要有这一句就够了。
陈泽泪湿於睫,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故乡。
夏日里,陈泽与安然交好。如天下所有的处於热恋中的小情侣一般,二人会为著对方在人群里投来的目光而欣喜不已,为了在训练时,偷偷碰一下彼此的小尾指而心跳脸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见面之後,温存的总嫌时间太短。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亲热的时候,安然是总处於下方的那个。倒不是他不想做top,而是陈泽太霸道,说什麽也不肯屈居人下。安然怕他因为身体的缺陷而自卑,提了几次都被拒绝後,便不再提,老老实实躺在下面被陈泽上。
陈泽的技术还不错,倒也把他弄的舒舒服服。
两人就这样在军队里,过了夏天,过了秋天,又送走了冬天。
春天来临时,部队里突然发生了一件蹊跷事,连续好几次出任务都败了,死伤无数,损失惨重。
据活著回来的士兵说:“那些人,简直就像知道我们会出现似地,早就拟好了作战方针。我们一出现,就中了他们的埋伏。”
按道理说,特种部队之所以称为国家的利器,就是因为他们行踪严密,不容易被发现,这样才能给敌人突然一击。
但是敌人为何会提前知道?一次是碰巧,那麽两次三次四次呢?
有人怀疑,部队里出了奸细,将我方机密泄露了出去。
上级下令,必须尽快彻查此事,揪出奸细来。
一时间,部队里人心惶惶,互相猜忌,谁都怕自己背了黑锅。
安然的反应倒是出奇的平静,陈泽好奇一向最沈不住气的他,怎麽突然变得这麽镇定了。安然笑道:“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没必要跟著他们一起瞎害怕,浪费力气。”
陈泽赞许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好。”又加了一句,“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安然害羞的嘿嘿一笑,忽地又凑过去,小声问:“如果我是奸细的话,你会怎麽办?”
陈泽头也不抬,继续办公,随口答道:“当然是按规矩办事。”
“把我交出去?”
“当然。感情虽然重要,国家更重要。你要是奸细的话,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顿了顿,又似想到了什麽,低声说,“到时候你别怕,我会跟你一起的。”
当日两人只是开玩笑的说这些,却不想一语成戳。
安然被揭露是奸细的那一天,两人还窝在床上温存。
安然那天的情绪很不稳定,在床上索要的格外强烈,直到陈泽也被折腾的没了力气,这才罢休,抱在一起脸贴脸,耳鬓厮磨,说著亲爱。
陈泽擦去小孩儿额上的汗,柔声问道:“今天怎麽这麽疯狂?心情不好?”
安然的脸还泛著情欲的潮红,张了张嘴,却什麽都没说,无声的笑了。
很多年後,陈泽偶尔还会纠结,那时候安然到底想跟自己说什麽。
是“我爱你”,还是“对不起”呢?
又或许,其实两个都不是,只是在嘲笑自己的愚笨?
总之,安然什麽都没说,陈泽也没来得及追问。因为门被从外面踹开了,军靴声,机枪声,士兵们惊讶的表情,上司震惊的样子,以及……许久未见的父亲,一脸的心痛和悲哀。
然後,陈泽就什麽都不记得了。
他看见了许多张嘴,一直在自己眼前晃悠,说了什麽他也听不见,只觉得耳朵嗡嗡嗡的作响。
安然被人拷上了手铐,安然要被人带走了。
陈泽却死死拉住他的手,死活都不肯放。父亲走过来,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突然就把他扇醒了。
父亲怒斥:“你还想糊涂到什麽!再这样下去,老子也保不了你!”
陈泽迷茫的抬起头来:“为什麽?”
“你问他!”父亲气的发抖,指著被铐住的安然,“你问他,身为一个越南人,到底是怎麽混进我们中国的部队来,盗取军事机密,让我们的士兵死在异国他乡!连尸骨都带不回来!你问他!”
陈泽就问安然:“为什麽?”
安然很平静,脸上还挂著微笑:“不为什麽,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各为其主麽?你为你的国家效命,我当然也该为自己的国家卖命。”
陈泽却还是喃喃的问:“为什麽?”
他似乎满心的迷茫,满心的疑问,不懂自己的真心为何突然就这样被践踏了,被利用了。他想要一个否定的回答,想要一个人来告诉自己,这一切不过是梦境罢了。
但是安然连这最後的温柔都没有给予他。
安然甚至没有解释。只对那些人说:“带我走吧。跟他没关系。”
然後他就这样,被带走了。走的决绝,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之後的许多天,陈泽不记得自己是怎麽过来的了。整个军队都在议论陈上校与奸细的事情,被捉奸在床,还有……还有陈上校两腿间的那神秘的秘密。
是的,那天闯进去的士兵,都看见了。
赤身裸体的陈泽,两腿间那比正常男人多出来的部位。
陈泽知道他们在鄙视自己,但是已经都不在乎了。
上面将他撤职查办,审讯了数月才确定他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所有的行动都是安然独自进行的,只是或多或少有利用陈泽的职位之便。陈泽虽然够不上承担法律责任,却也不能继续让他再继续留在军队了。
数月之後,审讯结束後,陈泽便被逐出了部队。
走的那天,一群士兵冲过来,将他往死里揍了一顿,甚至还有人朝他脸上吐口水。
士兵们说:如果不是你被那奸细迷惑了,他们也不会死!!!你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妖!!
陈泽什麽都没说,擦擦脸上的伤,表情麻木的,丢了一句“对不起”後,继续走。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又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声。
然後他整个人都像掉进了寒冰里。
有人欢呼:“那奸细终於被枪毙了。”
也有平日里和安然相处的还不错的兵,低声的哭。
陈泽却像是连呼吸都要忘了。
一天後,陈父发现儿子在屋里割脉自杀了。
幸好发现的早,抢救了过来。
被救过来的陈泽,也没有哭闹,就这麽静静的躺著,像是死去了一般。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下去的人也已履行了承诺。剩下来的,便是那漫长的,无尽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