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榻梳洗的小半个时辰中,嘉宁一直在看赵王,起初是偷瞄,后来发觉赵王并不在意,便成了光明正大的注目。
二人在那场蹴鞠赛初见,彼时赵王方剿匪回京,风尘仆仆下形容不佳,给嘉宁留下“黑熊精”的印象。
欲扬先抑,当初的印象有多可怕,如今的逆转就让嘉宁的好感升得有多快。世人素来喜好凭视觉评人,嘉宁这样喜欢看脸的尤甚。
赵王的身量于嘉宁虽说过高,但体态匀称有力,四肢修长,静默站立时挺拔如青竹。眼似寒星,眉如刷漆,浑然冷峻之态绝非寻常俊俏书生能比。
他的确不够儒雅温和,但展现的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成熟男子的魅力。
嘉宁认真地想,赵王虽是个可以当她爹爹的老男人,却是个颇为好看的老男人。
这会儿嘉宁还没见识到传闻中赵王凶狠的一面,自然很有心思欣赏对方的容貌身材。
每次认真看人的时候,嘉宁双眸便尤其明亮而清澈,不管什么情绪都藏不住,倒是叫王府一些下人误会了。
他们心想,真没看出来,新王妃还挺喜欢王爷。
寻常人不敢接近赵王,因为都听说他很凶戾,并非流于表面的凶狠,而是平时看着冷淡,但关键时一言不合就直接杀人的那种,根本不给人辩解的机会。传言愈传愈烈,除去别有用心者,一般人都不敢冒这样的生命危险去套近乎。
管家恭声禀道:“王爷,王妃,早膳已摆好了,鸡丝粥配了八样小菜,另有虾饺、如意卷、桂花酥和栗子糕几样小点心,可有什么要添换的?”
赵王没什么意见,嘉宁开口叫厨房又添了一份瓜果,并道清晨用这些对身体好。
管家沉默了下,不由暗暗用眼光打量这位新主母,又瞟了眼赵王,都没什么反应,便带着一点儿复杂的表情退下去了。
早膳呈上,陆续摆满整张大圆桌,应嘉宁要求,另切了一盘香甜软糯的蜜瓜和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赵王无需仆婢布膳,顶多让她们帮着盛粥,其他的决计不需帮忙,正好嘉宁也如此,她一直就喜欢自己享用美食的感觉,新婚夫妇两个这点倒是十分合拍。
只是……仆婢们心惊肉跳地看着王妃手下动作不停,也不知怎么的,那些吃食就飞快不见了。明明动作那么优雅,持筷的手亦纤瘦无比,怎么、怎么那些东西一到王妃嘴边就消失了呢?
王爷亦是,平时用膳都迅速无比,今日却不紧不慢,完全不赶时辰了。
蜜瓜剩最后两片时,嘉宁秉持着在家中的习惯,很公平地分了一片给赵王,自己又小口小口地飞快吃掉了。
冯嬷嬷刘嬷嬷眼皮子一直猛跳,嘴角抽搐,她们虽然不是虞家姑娘真正的贴心人,可好歹也跟了她到这赵王府来。就算站在皇后娘娘让她们探听王府消息的份上,她们也绝对希望这新当上的赵王妃多多得宠啊。
可这、这和赵王用的第一顿早膳就如此不知节制,哪有这样儿不在乎形象的姑娘???
二人疯狂使眼色,在嘉宁夹上第五块虾饺时都恨不得上手夺筷了。
赵王岿然不动,她们却要崩溃了,怎么就这么能吃呢!往日在虞府就算了,到王府居然也不知收敛。
皇后的人看得恨铁不成钢,王府管家倒觉得挺开胃的,他就看不上那些一顿饭只沾几口筷子的姑娘,瞧着就让人觉得食欲全无。这不,连王爷都被王妃带得多吃了点,真好。
嘉宁爱吃,更爱美,即便展现了这样的胃口,她看上去依然赏心悦目,偶尔腮帮微鼓的模样只添一点儿呆萌,绝不会令人反感。
小娥包子看到这样的她才放下心来,知道姑娘一切如旧,昨夜并未怎么样。
早膳用罢,净手时冯嬷嬷到底忍不住低声叮嘱,“王妃若怕不够,回房后多用些点心也就是了,何必在与王爷一起时这般、这般……”
冯嬷嬷叹了口气,“王爷怕是都没您吃得多。”
寻常姑娘听到这都该害臊了,嘉宁却奇怪地看着她们,“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些。”
她看了眼赵王,接道:“年纪大了,自然就不需要了。”
扑哧——管家没忍住露出笑意,完全没想到王妃是这样直白的性子,这绝对是在暗示王爷老吧?是吧?
而且,看到赵王闻言后浑身寒气四溢这位小王妃还完全没感觉的模样,管家就觉得好笑。
这场景对王爷来说也算特别了,让他更像个普通人。
短短一个清晨,管家对新王妃的印象一变再变,且越变越好。
皇帝赐下的这件婚事,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糟。
冯嬷嬷脸色不好,恨不得捂住钻进洞里,不大想承认这样的赵王妃是自己教导了近一月的结果。
包子小娥觉得两个嬷嬷大惊小怪,她们是没见过姑娘更能吃的时候,这算什么?更何况能吃是福,她们从不觉得多吃一点就是丢脸,姑娘可都有在很好地保持身材呢。
冯嬷嬷觉得这样不行,便在嘉宁回房更衣梳妆时叮嘱,“待会儿要随王爷进宫拜见圣上和娘娘,王妃需谨言慎行,不可再如此随意了。”
嘉宁随口唔了声,过了会儿问,“为何呀?”
嬷嬷们齐叹气,对这小王妃的天真感到无奈,但也正是这样才让人没什么提防之心,“位高权重更需注意言行,朝内朝外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呢,何况宫内本就规矩森严。”
“王爷也是这样吗?”
“……自然不是。”冯嬷嬷斟酌言语,“这、王爷是性情中人,不喜欢守规矩。”
谁敢管赵王啊。
嘉宁长喔一声,“那我就更不能太过胆小了,不然岂不是灭了王爷威风,叫别人笑话。”
冯嬷嬷语噎,再要说什么,赵王已推门而入,目光扫过众人,叫她一个激灵,话全都咽在了肚中。
“王爷稍等。”嘉宁轻快地和他打招呼,“我再画个花钿,很快就好。”
准备出声提醒的婢子怔住,还能让王爷等人的吗?
赵王无声无息的,当真掀袍坐在椅上等待。
事实证明,女子的“很快就好”从来就不快。嘉宁的花钿画了整整两刻钟,期间换了花样、颜色,修了无数次,终于成就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
牡丹真国色,寻常人很容易被它夺去光彩,但在嘉宁额间却与她的容貌交相辉映,容光愈盛。
她今日的妆容不浓不淡,看来既有新妇之态又不失少女明媚,微鼓的婴儿肥萌动生趣,令人见之忘俗。
足下蹬了小靴,嘉宁迈步间隐有清脆响声,“王爷,我们走吧?”
“嗯。”
马车不大,至少绝没有虞府特制的那辆舒适。
嘉宁和赵王落座,隔的距离不近也不远,看上去不算疏离,但似乎谁也没有亲近的意思。
管家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中间能坐下一个人的距离有点碍事,道:“王妃,路上颇为颠簸,您最好还是和王爷坐近些,免得待会儿磕着了。”
嘉宁应一声,挪了几下,就到了赵王身边。
二人衣袂相连,赵王垂在身侧的手感受到了柔软的轻纱,一如他身边的少女,带着清甜的香气。
管家很是满意,当下也就无视了他家王爷那小的可怜的空间,心想王妃小也有小的好处,乖巧又懂事啊,其他的,日后慢慢学不就是了。
果然,如管家所言,一路行进皇宫虽都是平坦大路,但偶有路况紧急,便不得不突然拉停。
身体随马车前倾后仰,偶尔还左摇右晃,嘉宁猝不及防下都往赵王那儿倒了好几次。
接触的时辰很短,嘉宁一般都很快恢复坐姿,在赵王看来时就无辜回望,圆溜溜的眼叫人根本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
管家是不是故意嘱咐了车夫?亲随回头张望时,透过帘缝看到了好几回这样的情景,不禁生出一点儿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