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隽的动作微微一顿。
“你确定没有记岔了。”他皱着眉道“那个女子粗俗蠢笨,一身土味,俗不可耐,她怎配得上你”
明槐序确定自己没念错名字,又轻轻摇了摇头道“她怎会如叶兄说得这般不堪,在我看来,她乖巧怜人,温柔体贴,我见过的女子中,她的目光最是纯澈,虽有些娇憨,却无伤大雅,她是个心性极纯的女子,若是能伴着我,那才是我的福分。”
叶清隽听得他的话,难免也生出几分疑心。
明槐序说的那个小傻子和他记忆里的小傻子是一个人
明槐序却又说“若是叶兄能够割爱,我愿交换任何代价。”
叶清隽面上不显,唤来了一名丫鬟“去稚水苑,将云姨娘请来。”
叶清隽吩咐完后,才淡声与明槐序道“你我朋友一场谈何代价,可此事也是需得你情我愿,待她来了之后,你当面问她愿不愿意,如此可行”
明槐序温声应道“那是自然,若是云黛姑娘不愿,我也不敢强求。”
待云黛过来,见是家主与明公子饮酒,便拘谨地见了个礼。
明槐序看向她的目光柔和许多,同样起身回了一礼。
叶清隽饮了杯中酒水,手中把玩着空玉杯,缓声道“明公子今日与我求了你,想要带你前往江南,你可愿意”
乍然听到这些,云黛只是一头雾水。
明槐序温声道“云姑娘,我平生醉心书画,不喜受到束缚,你若愿意随我,往后即便不能扶你做正妻,我却也不会再有其他女子。”
他这条件远比他本身更要吸引寻常女子。
试问,哪个女子不希望夫君一心一意对待自己。
明槐序容貌出众,极负盛名,书香门第,学识渊博,更不说他还愿意守着一个女子共度一生。
这怕是个比天上掉馅饼还难得遇见的事情。
拥有着一后院女人的叶清隽顿时被比得连个影子都赶不上了,后面的丫鬟听见了,几乎羡慕妒忌地要拧碎了小手帕。
云黛颇是惊讶地瞧了明槐序一眼,却见叶清隽蓦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发出了清脆的碰响。
“他问你话,你怎光顾着盯着他的脸看。”叶清隽似笑非笑道“莫不是他脸上写了答案。”
云黛顿时微窘,脸上的浅笑也收敛了起来。
叶清隽见她一瞧见自己就没了笑脸,心道她可真不愧是叶府养出来的小白眼狼。
云黛未觉不妥,然而心里却隐隐怀疑当下是不是在梦里。
明槐序于她而言便如天边那轮皎月一般,合该远远的喜欢着,可真叫她去月亮上住,她也没想过啊
再说后者去江南对她来说,都快成了执念,一个极难实现的愿望,如今竟也一道被人捧来了她的面前。
这等好事忽然砸在了云黛头上,她难免要疑心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不少修桥铺路的好事儿。
“我”云黛鼓起勇气抬起了眸,目光落在明槐序的脸上。
明槐序笑着朝她点了点头,正温润无声地鼓励她答应下来。
“我原”
她才吐出两个字来,叶清隽便蓦地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云黛吓了一跳,这才留意到他。
叶清隽仿佛终于耗尽了耐心,脸上最后一抹笑意消失,眼底也透出了丝丝阴霾。
云黛战战兢兢地打量着他的脸色,他却冷冷启唇道“滚下去”
云黛颤了颤肩,似被他吓得愣住了。
叶清隽见她还有胆子不走,唇角勾起一抹阴翳的弧度,目光森冷道“可要我再说第二遍”
云黛委屈地收敛了目光,也不敢吭声,闷闷地滚出了他的视野。
叶清隽掌心慢慢复苏了些许痛觉。
他垂眸打量着掌心的碎片,随手丢在了地上。
明槐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
他自认识叶清隽以来,对方最是温和大方,更不曾苛待过任何人,今日何以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发这般大的脾气。
“叶兄竟不愿意只是我并不会亏待了她,日后也不过是红袖添香的寻常日子。”
明槐序第一反应竟以为叶清隽不放心将人托付给他。
叶清隽抬眸扫了他一眼,眼中透出冷嘲之意。
就她还红袖添香,回头叫她写一手缺胳膊断腿的字拿去给明槐序看,他倒要看看明槐序是怎么被气得脸色发青,吐血三升。
“你还是选旁人的好,这不过是个粗鄙之人,配不得你。”叶清隽说道。
明槐序却愈发面热,低声说道“你有所不知,她她前日晚上与我已经、已经”
明槐序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那些字词叫他说出来也是为难。
但是话中未完的话是何意,是个男人都能明白。
叶清隽叫来青衣,问道“前日晚上云姨娘人在何处”
青衣扫了明槐序一眼,道“前夜有雨,云姨娘早早歇下了,哪里也没有去。”
明槐序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了。
“可那日晚上她分明”
青衣又道“那晚上只有清和苑的人出来过。”
“清和苑”叶清隽将这几个字口中咀嚼一边,心里更是多了几分玩味。
好的很,她们这群人如今是一个个的都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了。
“去将姜烟给我请来。”叶清隽道。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明槐序面上竟掠过几分慌乱。
“难道这事情还与姜姑娘有关系”
叶清隽不答他。
片刻姜烟到,见叶清隽与明槐序都在,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
姜烟望着叶清隽,娇笑一声道“您叫我,可是又想念妾身的小曲了”
叶清隽未答她的话,食指叩了叩桌面,随即道“我先前警告过你,不要私下作祟。”
他看着她缓声说道“不若天一亮我便将你送回王家。”
姜烟脸色蓦地一白,方才那股镇定模样也再维持不住。
比她表情更是复杂的还有明槐序。
他低声呢喃道“你说的王家是什么意思”
叶清隽淡声道“自然是因为她本家姓王”
姜烟蓦地跪在地上,额角沁出了冷汗,低声打断了他的话,道“家主莫要再说”
然而已经太迟了。
天底下没有那般巧合的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地走来姜烟面前,打量着她的脸。
“你你是不是叫王烟,根本不叫姜烟”
姜烟抿着嘴未开口,明槐序又道“我原本一直觉得你极是熟悉,你唱曲儿腔调,你写的字,包括你的声音可我却不敢确定。”
“我原就打算向叶兄要了你去,可”
可他前天晚上喝了酒之后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夜里身子反而有些发热。
外面下着雨刮着风,他身边伺候的小厮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然后,有个女子不知怎么出现在他房间里,便令他稀里糊涂度了一夜。
第二日早上他醒来瞧见枕头上有个耳坠,正是白日里云黛戴的那一只。
他当时心里懊恼后悔之极,便不得不放弃对姜烟的念头,却要承担起对云黛所作所为的责任。
“那天晚上,正是姜姨娘去了明公子的屋里。”青衣这时又淡淡地插了一句嘴。
府中日常皆有人盯梢,若是日常无事,自然不必事事禀报,可这不代表他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槐序大为震惊。
“你为什么一直不去找我”他的口吻极不可置信。
女大十八变,昔日的王烟变成了今日的姜烟,自然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女子。
可明槐序却一直未变。
王家王烟,乃是王家的庶女,是明槐序尚在襁褓之中便定了亲的未婚妻子。
她十四岁那年跟着家人来暮州见他,明槐序那时虽是少年心性,但对她也极是喜爱,答应很快就会江南去与她成亲。
之后他便得到了王家传来的噩耗。
王烟路上被人牙子给拐了。
王家派出人找了她一年,耗费不起人财,随即放弃。
明槐序却找了她七年。
便是为了寻她,他一直留在暮州,不曾回去家乡。
“我是被嫡母亲手交到人牙子手中的,哪里是走丢的。”姜烟面露嘲讽道“那一年我呆在暗窑一个黑漆漆的门洞里,只要躺在那炕上等客,有时候等一个,有时候却等来好几个
一年后我讨好了一个常来光顾我的男人,哄他买我回去,我出了那地方,那男人转身便将我高价卖给了一个商人做妾,我被主母折磨,被其他妾侍侮辱,眼见着我病了快不行了,他便将我转手送给了朋友。
后来我慢慢好了起来,便唱曲儿弹琵琶哄他们开心,不管去了谁府上都能惹人疼爱,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脏了身子也脏了心,你寻我做甚”
后院里更污糟的事情多了去了,她甚至不止和一个女人同时去伺候那些男人。
这些话说出来,怕都污了眼前这人的耳朵。
明槐序不是没有想过未婚妻被拐卖之后的下场。
可真正听她说出口来,心口更似被人凿了个洞,幽幽地灌入寒风。
“那你为何要骗我是云黛姑娘与我”他眼中掠过一抹痛色,更说不下去了。
姜烟垂眸道“我知你是个痴情之人,一直想着你若是能得一个足够美好的女子,余生便也不必再记得我这污浊之人,后来我遇见了云黛,便觉她与你真真再合适不过了”
他们虽地位不同,可性子却是一样的纯澈,是个干净通透的人。
她绝对相信,若是明槐序有云黛相伴,时日长久,他必然也会喜欢上对方,忘却旧情。
他方才能轻易许诺云黛不再有其他女子,自然不是单单为了云黛,而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娶妻。
姜烟与他不过十四载情谊,却要他平白消耗他的一生,她也着实承受不来。
可云黛偏偏忒过老实,凭她怎么挑拨,对方也不肯生出攀妄之心,她便秉着为云黛与明槐序二人都好的心思,私下里做了些手脚。
偏偏如今功亏一篑,连她最不愿意叫人知道的污糟身世也被拆穿。
叶清隽饮了不少酒下肚,也着实无心再为他们搭桥牵线。
“你若是愿意带她走,便直接带走,不愿意我便将她送回王家。”叶清隽淡声道“我叶府却容不得这样的女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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