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玄羽的话问出口,玉风先一愣。
他正想说不是方才神君们合计出的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忽的一花,等定下神,他已经被孔翎带离了青林边上。
青林也是满脸的茫然与不解,他紧张道:“神君,方才不是你们说……”
“你可能对我的听力有什么误解。”
季玄羽将秦云放在手心,让他卧着,季玄羽边轻抚秦云的背,边道,“我和他们还没核对数字,你就已经说了‘五十三’,玉风小道长大约没听清,可我不会听错。”
青林抿抿唇,脚底下意识往后磨蹭,可踩着土地还没能磨开半步远他就僵住了——身前是质问的季玄羽,而身后,有金鹏故意释放的气息。
他吸了口气,搅紧手指,嗫嚅开口:“其实我之前见过这个村子……”
玉风被孔翎单手拎着,听到青林说话忙道:“你怎么没跟我说过?啊,有神君他们在,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大家一起想办法!”
玉风不傻,不如说小孩儿有些时候反而更加敏锐,他明显察觉到了季玄羽等人对青林态度的转变,此时气氛不能用剑拔弩张形容,剑拔弩张得双方都势均力敌,眼前很明显的是单方面压制。
他着急,想让青林赶紧解释清楚。
青林搅完手指头还不够,改攥紧衣服:“当时我跟几个师兄负责查探南边情形,我们三个人都有看到村子。”
季玄羽仿佛看不到他可怜兮兮的神态,面色不变:“继续。”
秦云知道自己的火不会伤到季玄羽后,就安心在他手掌里窝着了,时不时喷个小火苗,他转了转身子,鸟头对准青林,大有给季玄羽撑场面的意思。
再小也是凤凰火,烧到身上可不是好玩的,敢不说,季玄羽也不用灭火了,就让秦云对着他喷吧。
“当时村子很快消失,大家还差点以为眼花,但总不至于三人眼花看到同样东西。”青林继续道,“可我们凑近了仔细瞧,确实什么都没有,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后来,后来……”青林的衣摆已经被他捏得皱巴巴,“我总觉得奇怪,又单独来过一次。”
季玄羽抚摸秦云的手一顿,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道:“你胆子挺大。”
青林也知错,头垂得更低:“我来的时候村子又出现了,我不敢轻易踏入村子,只在周围转,在东侧看到了块石碑,上面共刻着五十三个名字,我方才只是将他们跟石碑名字联系在一起,猜想的。”
他说到最后声音还带了点委屈,孩子么,童言无忌,说话也没那么多心思,有时候大人觉得疑神疑鬼,可小孩儿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呢?
玉风松了口气,觉得事情可算说清了,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神君,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吗?”
孔翎可没放下警惕,他对玉风还是很友善的:“不急哈小道长。”
童言,季玄羽在心底敲了敲这俩字,声音还是漫不经心中透着冷淡,态度并没回暖,他道:“还记得石碑在哪儿?”
青林点点头:“我带你们去——”
“不必,”季玄羽强硬地打断他,“村不大,你指个方向,金鹏去看看。”
青林便抬手指了个方向,金鹏顺着找过去,很快就回来,季玄羽问:“如何?”
金鹏跟他对上视线,顿了顿才道:“石碑上确实是人名,但不是五十三个。”
青林一愣。
金鹏把他的反应收在眼里,才谜语人似地蹦完了嘴里的话:“是五十四个。”
“不可能!”青林脱口而出,“我明明——”
明明什么?
青林话没说完就顿住,他住嘴也算十分及时,“明明”二字后可以跟很多词,比如“我明明仔细数了好多次”,话没说完,就有补救的余地。
但就在他停顿的功夫,季玄羽偏偏不给他机会,就地取材,将秦云喷出的火苗拿手指一划,擦成支短箭,火焰凝成的箭就直直冲着青林而去!
凤凰火带的灵气太过霸道,青林瞳孔骤缩,下意识躲闪开,但他没想到还不算完,躲开箭,就躲不开身侧金鹏扫来的长腿,情急之下他只来得急侧身抬手格挡,被金鹏一脚踹出去,砸在了一座没人的破屋子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屋子哪还经得起这样折腾,噼里夸啦塌下,激起的尘土几米高,把屋子跟人影都遮了。
变故太快,玉风根本来不及反应,已经彻底傻眼。
金鹏眼底带着兴奋的精光:“没看出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身上有什么好东西?”
他们一眼看不破的,那铁定有法宝在帮着遮掩。
季玄羽不紧不慢拿手指勾了秦云喷出的火苗玩,金红的火焰缠绕在白皙修长的指尖,景让人心痒痒,指尖的动作也勾着人心神,可美则美矣,底下藏着的危险气息已从漫不经心中透出端倪。
“你要是躲不开那火苗,它到你面前就会消散,你还可以再装装,也不会挨上一脚。”季玄羽绕着火苗笑了笑,“年轻人不经逗,一诈就露陷。”
季玄羽把时机掐得太好,谈话跟动作一套接一套,金鹏看完石碑回来时接到季玄羽的眼神,凭着默契,出言诈青林,实际上金鹏在石碑上看到的还真是五十三个名字。
之所以蒙了个五十四,是因为他发现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磨损,本来在老旧坑洼的石碑上不算起眼,偏偏被他注意到了,反正是瞎编,误打误撞,还真给他蒙对了。
他如果说个“五十二”,青林一下就能知道他们在胡扯,方才也不会那么顺利。
烟尘在缓缓消散,季玄羽目光落在尘埃后隐约的人影上:“几岁的小道童即便是个不出世的奇才,也不可能躲开方才的火焰,你装得其实不错,就是小孩子身上哪来那么糟心的气息。”
“糟心吗?”金鹏,“我怎么感觉还挺好吃?”
孔翎闻言错愕道:“什么?”
“别误会,”金鹏解释得飞快,“单纯食物意义上的好吃。”
孔翎“哦”了一声,找补般解释:“我就随口一问。”
金鹏:“哦,我也是随口一说。”
在空气中弥漫起奇怪的气氛以前,季玄羽铁面无情戳破气泡:“工作时间禁止打情骂俏。”
秦云边打喷嚏边附和:“啾!”
秦云喷出的火焰不知什么时候起没再熄灭,大小不等的火焰漂浮在空中,季玄羽眼神微动,凤凰火应他操控,呼啸着朝废墟扑去,在空中拉成一张火焰织起的网,当头砸下,一道人影被迫狼狈在地上打滚,滚出了火网的范围,没了烟尘的遮掩,他的样子终于清晰显出。
哪还有什么青林小道长,分明是个高高大大的成年男人。
孔翎这下不用把玉风提溜在手上了,玉风再怎么也不会对着面前的场景还能冲过去,玉风脚落地,但他却觉得脚下是软的,什么都不真实。
最不真实的就是面前的人。
玉风颤抖着嘴唇:“青……青林?”
男人穿着件青色的衣衫,眉眼间依稀还有点小孩版青林的影子,他神色淡漠地看向所有人,无视了玉风的声音。
秦云从季玄羽掌心里飞了起来,身遭尽是他喷的小火团,目光警惕锁定了青林,青林冷笑一声:“凤君好手段,怕是一开始就察觉我不对了。”
道观里那么多人,他一个在门口擦雕像的小弟子,怎么就得了神君青眼,非得点着他同行。
青林提心吊胆半天,装也装了一路,此刻被揭穿,并不觉得意外,但确实恼怒。
他们不是说保证青莲观不会求到三十三天的头上么,为什么人还是来了?明明再给他一点时间就好,再一点,他就能实现他毕生所愿。
就方才季玄羽跟金鹏那简单的出手来看,自己打应是打不过的,得再想想办法。
青林没接触过正儿八经的神君,因此对他们忌惮有余,但实力认知上,依然存在偏差。
他真以为自己打不过还能跑的。
“过奖过奖,”季玄羽很谦虚,“我手段虽然多,但好多还没来得及用,主要还是你比较淳朴。”
青林一口老血憋在喉头,别以为他听不出来是在骂他傻!
季玄羽:“说说吧,你跟这个村子有什么关系。”
金鹏开口:“对了,石碑最上面刻着黄石村。”
村里房屋许多是拿黄泥糊墙,脚下地也是砂石合着土,黄澄澄的,黄石村这个名字应景,而且……季玄羽想到,村民们背上背着的石头,也是黄土色。
青林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把被季玄羽整出来的火气咽下,重新开口:“我名青林,是青莲山中一条蛇,六百年前承蒙黄石村的人搭救,便装作人类,与他们共同生活。”
孔翎摸摸下巴:“青莲观传说的蛇仙就是你?”
青林不咸不淡道:“我修为低,担不起仙字。”
季玄羽姑且愿意听他说:“继续,后来呢,村民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
青林却露出痛苦地神情:“我也不知。”
“你不知道?”
“我留在村子,边养伤边报恩,黄石村位置在当时也非常偏僻,说是村,其实就是一群穷苦可怜人的聚集地,去一趟镇子都得走一天路,那日我不过想着去更远的城里给他们捎些好东西,没想到等我回来……”
青林忍不住轻轻抽了口气,才稳着声音说下去:“等我回来,他们已经全部变成了这样。”
季玄羽抓住重点:“你是说他们都已经变成了活死尸?”
青林点头:“是的。”
活死尸咒要在人活着时下,等人死了才能成为真正的活死尸,也就是说青林出趟门,回来时村民已经被下完咒且死去了。
活死尸咒要解,得找到下咒人。
青林发誓要给村民们报仇,可几百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找到下咒的人,村民们得不到解脱,他只好小心翼翼将黄石村藏起来,周围布置有幻术结界。
由于山中近来灵气溃散,幻术也受到影响,黄石村才会偶然被道士们看到一瞬,青林虽然及时补救,但季玄羽直接就把幻术踩破了,早该消失的村子终于完整暴露于世间。
季玄羽听完了整个故事:“也就是说,你是想找到下咒之人?”
青林捏紧拳头:“对,此仇我必报!还有,他们在世上苦了数百年,也该让他们解脱了。”
“想找下咒人,简单啊。”
青林愤怒的神情还凝在脸上,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不知道?”季玄羽露出讶异表情,末了他煞有介事点点头,“也对,应该已经失传了,唉你看我,老觉得我知道别人也该知道,总忘了自个儿的年纪。”
在他面前按年纪算,在场的诸位统统都是小屁孩儿。
秦云除外。
涅槃也得把曾经的年龄跟做蛋的年龄算上,秦云还大他一百年呢!
季玄羽耐心给青林解释:“有秘法可以通过中咒的人直接找出下咒者,得用上至阳之火,把孽报线给烧出来,凤凰火至阳至纯,绝对满足条件,你放心,我这就帮你把仇人找出来。”
青林:“……”
不,他不放心。
季玄羽抬起手,摆出了要施法的架势,他闭上眼,火焰打着旋盘上他指尖,孔翎和金鹏也聚精会神看着季玄羽,很专注。
青林视线飞快扫过几人,审时度势,在季玄羽轻声念念有词吸引其余几人全部注意力时,抓紧时间,竟是转身就跑!
再不跑就要被拆穿了!
可当他脚步刚踏上村子边缘,一根火焰凝成的鞭子就甩了过来,青林反应其实挺快了,迅速咬牙迅速窜上半空,没想到火焰更灵活,立刻化为火柱拔地冲天而起。
此时夜色已经笼了过来,火光瞬间划破黑暗,刺得玉风睁不开眼,等他再睁眼时,青林已经被火捆着,从半空上摔了下来。
他第一次砸塌了个房子,这回直接在地上砸了个坑。
“就说你傻吧,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青林被捆得结结实实,他挣扎着抬头,季玄羽的脚尖停在他面前,伴随着他可恶的嗓音:“我当然是骗你的啊。”
顺着活死尸咒找下咒人,那是地府的专长,不在他凤凰的能力范围内。
青林这回真正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吐血三升,也不知是被砸的,还是被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