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璟元凝视时，此时此刻的温思伶，出人意料地没有心慌。
她竟然感到一丝庆幸。
庆幸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她，让她能像电影主角一样絮絮叨叨分享自己的困惑。
温思伶情绪涌上喉间，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江璟元，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一个爱到能让你放弃自我的人？”
她忽然想问问。
像他这样的，永远被人群簇拥的天之骄子，是否也为一个人义无反顾过？
江璟元闻言，轻蹙着眉。
他似乎在思考。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温思伶察觉到自己问题的露骨，她原以为江璟元会就这样沉默以对。
没想到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哑着声道：“没有。”
也是。
像他这样游戏人间的天之骄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又何必费心思去谈一段长久平淡的爱恋。
反正每段感情也不过就是以厌倦和疲惫作为句点。
温思伶听到她的回答，兀自笑了。
江璟元，你知道吗，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
我们是一种人。
你看我们是多么想象——
我和你都一样。
从没能爱上过任何人。
温思伶：“这样啊。”
她胡乱抓了一把面前的爆米花塞到嘴里，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就当她想把注意力放到电影上，江璟元却在此时打破沉默。
他刚刚没有把话说完整，停顿了一下，他接着缓缓说道：
“我不会因为爱一个人而放弃自我。”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温思伶怔然，抬眼望向江璟元：“……嗯？”
江璟元用指腹轻轻摩挲唇部。
他的脸部在荧光下被渡上一层淡淡的白光，下颌角线条干净流畅。
低沉的声音拂过耳际，他的语调沉缓，像是在做虔诚的宣示：“我爱的人，也不需要为我放弃自我。”
江璟元的眸光在这一瞬浮现出突如其来的温柔：“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会热切盼望她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而不是逼迫她为我做出改变，这难道不是爱情应该有的样子？”
……是吗？
温思伶眼皮轻颤。
胸腔突然闷窒。
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和他在一起的女孩，该多么幸福。
可是这个世界上的感情，哪有这么纯粹无私。
温思伶倔强地说：“我不信。”
温思伶见过女孩为了心爱的男生，放弃自己喜欢的工作，飞到男友所在的城市，最后发现男友早就在另寻新欢。
也见过有人为了喜欢的人而改变个性，从特立独行的酷妹变成温柔懂事的乖乖女，可是她日渐寡欢，笑容再也没在脸上出现。
奋不顾身、义无反顾的爱情结局似乎总是意难平。
也许是从她父母的失败婚姻开始，她从内心里就抗拒相信所谓真爱的存在。
因为抗拒，所以从未打开心扉。
”不信啊。”江璟元眯着眼，托着下巴饶有兴致的问，“你是不相信爱情的存在，还是不相信我？”
温思伶回过神来，哼了一声：“都不信。”
江璟元看见她刚刚脸上浮现出一种混乱迷茫的表情。
明明满腹心事，还在逞强和他斗嘴。
他们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距离十分近。
当温思伶转过头那一刻，长发跟着她的动作轻轻甩动时，会散在空中一丝丝柑橘的酸甜味。
”不信的话……”江璟元的眼眸渐深，漆黑的瞳仁里燃起点点星火，“和我试试？”
温思伶感觉到左心室的心跳声似擂鼓。
这个男人，无时无刻，都在朝她散发危险的气息。
连他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似在引诱她。
她同时在心底嘲笑自己。
瞧他说的话，他的动作，像是个纯情少男吗？
竟然会为他的话而触动。
温思伶收回视线，她拈起两颗爆米花，举起在眼前。
她朝他笑了笑，在与他视线相接的瞬间，慢动作将那两颗爆米花放在唇边，嘴巴微张，就好像在舔舐一团即将融化的奶油。
她将爆米花放入嘴里，甜味爆米花的奶香味蔓延在嘴里。
因为动作太似在勾引，她注意到江璟元原本闲散的眼神紧了紧。
她的笑颜映在他染上几分□□的目光里。
然后他看见温思伶嘟囔着嘴，肆无忌惮地对他笑说：
“不了，我不吃回头草哦~”
电影结束，江璟元开车送温思伶回家。
刚刚被冠上“回头草”名讳的男人正在沉默地开车。
温思伶头靠在右侧车窗，闭目养神。
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中午和温成瑞吃饭，见了邹曼，晚上又和江璟元看了场电影，现在又快到午夜。
车窗外雨势渐大，豆大的雨点细密地匝在车玻璃上，哗啦啦的声音盖过车内低沉的音乐。
温思伶对这场雨感到厌烦。
电影里的纽约城在下雨。
她在国外居住的v市一年三百多天都在下雨，当地人戏称那座城市为雨城。
连现在回到都南，她连太阳都没见过几次，导致她的心情也和这座城市的天气一样，阴雨连绵。
她现在真的，太讨厌雨天了。
一阵沉默之中，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
温思伶从包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来电显示是“妈妈”。
温思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下接通键，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妈妈。”
蒋敏那端断断续续有杂音，过了几秒，她的声音才清晰起来：“你在家？”
江璟元已经贴心地把车载音乐关掉，整个车厢现在很静。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解释，她轻轻“嗯”了一声。
蒋敏接着说：“这周五见个面？晚上六点一起吃饭。”
她的语气像是在和手下约电话会议一样不容抗拒，而温思伶就是那个不讨人喜欢又战战兢兢的下属。
温思伶小声问：“好的，在都南吗？”
蒋敏似乎对她的问题不太满意：“当然不是。你来海城，坐高铁来吧。”
温思伶心里想，也是，她在期待什么，从小到大蒋敏特约来都南找她的次数寥寥无几。
她乖顺地应了声：“好，那我周五下午坐高铁过去。”
蒋敏：“嗯，到时候到了给我打电话。”
“嗯。”
电话挂断。
整个电话一分半钟，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三眼耳语蒋敏就达到了目的。
这是温思伶时隔几个月第一次和蒋敏通电话。
时隔几个月听见她的声音，她的紧张不安多过于欣喜。
温思伶刚回国时，曾给蒋敏发过信息报告过她已经回了国，当时也许是因为她那时在忙项目，她只简单回了句「好的，你先在都南休息一阵子，等我有空再找你。」
还是今天温成瑞在吃饭的时候问起这件事。
得知女儿回国一个多月了还没和陆敏见上一面，温成瑞让温思伶主动去和蒋敏约个时间见面。
她下午打电话给陆敏的时候，蒋敏没接，估计她那会儿正在加班。
温成瑞当时就已看穿一切，他和她打赌：“你妈肯定要你去海城找她，她一天20个小时都在工作，怎么可能会特地跑到都南来和你吃顿饭。”
虽然两个人早已离婚，但在互损方面这俩人总是空前绝后的一致。
不过温成瑞还是挺了解前妻的。
江璟元见她已经挂断电话，把音乐调回去：“怎么了？”
刚刚温思伶通话的时候十分低眉顺眼，语气和表情都是从未见过的诚惶诚恐。
他突然有点儿好奇，是谁能让她这样战战兢兢。
温思伶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妈的电话，让我周五去海城见面。”
江璟元似乎有些意外：“你妈在海城？”
温思伶点头：“刚刚看电影时不是和你说过吗，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妈是律师，她和我爸离婚之后第二年就去海城工作了。”
江璟元只是“嗯”了一声。
他似乎在思考别的事情：“周五啊……”
温思伶瞥他一眼：“怎么了？”
江璟元转过头，笑着问她：“要搭车吗？我周五早上正好要去海城。”
温思伶在心里默默琢磨了一下。
其实都南去海城的高铁很方便，只要三十分钟就能到海城市中心。
不过搭江璟元的车似乎对她而言更好一些。
温思伶在心里告诉自己，她更想搭江璟元的车去海城的主要原因不是因为江璟元。
而是因为她要和陆敏吃饭这件事让她足够忐忑。
有个人在自己身旁转移自己注意力，也能让她心情放松一点。
她轻声说：“好啊。”
爽利的回答反而让江璟元讶异。
温思伶只是打开手机备忘录：“你家地址在哪里？周五早上我可以去你家等，不用麻烦你来接我了。”
江璟元摇头：“没事，我开到你家再上高速更方便。”
“好吧。”
到了公寓门口。
江璟元这次没有忘记拿伞。
他走下车，把折叠伞撑起来，然后从车身后面绕了一圈，走到温思伶车侧然后打开车门。
温思伶走下车，那把黑色折叠伞正好就在她头顶。
江璟元撑着伞的右手骨节分明，他的伞不大，将将遮挡住两个人的头顶，两个人只能靠得很近才不会被雨淋到。
个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雨伞外是被雨淋湿的世界。
其实就几步路的路程，温思伶心想，她像上次一样跑着回公寓也不会淋得太湿。
到屋檐下，温思伶转身，和江璟元道谢：“谢谢你。周五见。”
江璟元轻轻颔首：“周五见。”
在他转过身之前，温思伶问他：“对了……”
她欲言又止。
江璟元回过头，等她开口。
在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温思伶偏过头，甜润的声音落入他耳朵：“你周五真的要回海城？”
这个问题，和上次她在微信里问他的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江璟元下意识地将她的脸庞，与她之前发的那个黄色笑脸表情联想在一起。
他眉心一跳。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在凌晨的午夜时分。
左侧是公寓大厅明亮的灯火，右侧是嘀嗒落下的雨。
温思伶仰起头，对上江璟元点漆的瞳仁。
然后她看见江璟元俯下身。
他的气息沾着盛夏雨水的味道，在他靠近她的那一刻，席卷而来。
“温小姐，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他附在她耳边，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告诉她：“有些事情，不用刻意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