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那白瓷盒扔给了小内监。
“找个地方马上销毁了。”
这东西怎么进来的我不知道,但若是再从安喜宫传出去。
呵,那我阿琪的脸还往哪搁?
直接一头撞死好了。
那小内监弓着腰接过去,缩了缩袖子,脸上一阵窘色。
乍一看是方装脂粉的小瓷盒,而若是掀开盖子...方寸之内,一对男女赤身相拥,立绘被雕琢的栩栩如生,几乎能用‘活色生香’来形容。
淡定...
我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今天的事情,只限于安喜宫之内..都知道么?”
万皇贵妃好不容易少发了几天脾气,眼下又是年末。这时候,一点点的风言风语,都会引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其实若是往日,杖毙几个宫女也就完事了。大家也都知道闭上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清楚明白。
可这批新来的宫女都年纪尚小,嘴必定不严实。私下里难免会议论纷纷,而这宫里恰恰是消息传的最快的地方。碎嘴的奴才乱传,别有用心的人掺杂其中,势必会对万皇贵妃不利。
到了那个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杖毙一个宫女那么简单的了。安喜宫上下至少要死掉两拨人不止!
碧染..似乎有什么亲戚在未央宫当差?
这个蠢货,看样子是被人当枪使了。
柏贤妃从来都不是好惹的主,贤惠大方也就是表面上的事。上回慧珠死在未央宫附近的事情。害得她沾了一身腥,难说这回不是要找回点场子。
当然,也许是我想多了。不过要说这件事和未央宫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还真是不信。
“从第一天开始,我就说过。”我冷冷道,看着这群站在原地,有些惶恐不安的宫女。
“别在我面前玩手段,收起你们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地做好差事!”
“本姑姑眼不瞎、耳不聋、更不傻!谁要是非得把我当傻子..下场,你们也看见了。没事找事、惹事生非的,都掂量掂量,自个是有几条命!”
我侧着身子厉声道,很少见的这样大声讲话。
碧染那个宫女一看就不是个善茬,这拨新人的底细我前几日便托木槿,查了个清楚。
她那个表姐,在未央宫稍有些头脸。弄来这东西,想必也不难。总归在宫里,这东西也不算是少见。用来构陷同屋的宫女,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那险些被人陷害的倒霉蛋,也就是那个手上带伤的宫女。是最后一个从屋里出来的,走出来的时候缩着袖子遮掩伤痕的动作,难免引起人注意。
我在屋子里走动巡视的时候,发现有一只木牌歪了,几乎要掉了下来。像是被人匆忙间挂上去的一样。
联想到之前那最后走出来,缩着袖子的宫女。突然间让人明白了什么。
之后就是我拿着那个白瓷盒走出来,找到那个宫女。果然在她的手上,有一道崭新的伤痕。我在问她话的同时,也在用余光观察周围人的神色。其他人的脸都没有什么表情,只有那唤作碧染的宫女,脸上得意的笑容掩饰不住。
我唤人将碧染拿下,而碧染慌乱之中的言行举动。也彻底暴露了她,就是那个背后捣鬼却被人反将一记的傻瓜。
“今天所有人,在这里站上五个时辰..都在心里,好好琢磨着,以后该怎么当差!”
白兰、菊香和彩玉也受完杖,被拖着带了过来。
“不会站,就跪。没掌你们的嘴,是为了不丢安喜宫的脸!”我看着十分狼狈的三人,冷冷道。
“明天谁不来上差..统统扔去芜衡殿,安喜宫向来不养吃闲饭的!”
这会子阳光正好,我可不想再冻病几个。何况天也不算太冷。
岫月来了,走过我身边去。我见她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就知道她是想为这些十五六岁不到的女孩求情。
“阿琪..”
我看了一眼岫月,别过头道。
“我只是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她们都还能够好好的活着,站在这里..你明白吗?”
岫月没有说什么,微微低下头。
“我知道。”
采薇还有其他的几个宫女,就是半年前岫月一手带出来的。罗御厨一案中,被万皇贵妃的授意下毒死。
在宫里的很多时候,主子让你死,你就必须死。没有任何理由与条件。
“我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才刚刚被分到万贵妃宫中。”岫月看着那些宫女说道,转过头问我道,“你呢?”
岫月说完这话,看了看我。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忙道。
“那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入宫的年头比岫月长很多,但岫月却是比我先到万皇贵妃宫中当差的。
宫里的那些关于我言论,从来都没有消止过,从始至终。
“我..那时应该是刚刚升任司级女官了吧,”我笑了笑,“那时我还在尚宫局...”
十六岁,大概是我人生最风光的时刻。
我处心积虑地推倒了那个四十有余占着司记位置不倒的王司人。由一个在司人做副手的典记女官,成为名正言顺、手握章印,掌理一司事务的司级女官。
也是那年,我认识了红苕和唐缕衣...
“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着面前这宫女,也便是那个手上带伤的女孩。乍一看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可仔细瞧来。细细的眉,和一双俏凤眼,却带着十足的韵味。像极了一卷江南古画。
至于她手上的伤,如果我猜的不错。大概是慌忙之中,被那墙上的钉子划破的。
她大概是刚刚发现了床底砖下的那个瓷盒,而时间却不允许她将盒子取出来挪到别处。
混乱之中,她集中生智。摘下自己床头的木牌,趁着碧染下床之际和自己的木牌调换了顺序。
这样的话,即使从她那张床搜出来东西。也不会算到她的头上,而是碧染的。
那个碧染,偷鸡不成蚀把米。想陷害别人不成,还被人反将了一记,自作自受。
“奴婢..尚轻音。”
人如其名,当真是生得一副好嗓子,声音澄澈空灵,而不揉捏造作。
有一瞬间,我感觉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好像被人打开了一扇窗。
“黄昏之后去收拾东西。”
我说道,丝毫不理会那双尚存不解的眸子。
“明天开始,你就跟着我。”
轻音,很好。
我需要一个助手,而像九儿那样机智能干的丫头实在难找。梓纯比起从前的九儿,差的太远了...
不过在跟我身边做事,光凭一点小聪明,还是远远不够的。
就让我看一看,你还有多大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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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飘着雪花,朱红的宫墙金砖碧瓦,各处已被粉饰一新。
成化四年的冬天,腊月末。
皇上上午带着人祭天祭祖;求五谷丰登,平安顺畅。后宫嫔妃,各院各处都收着了坤宁宫的赏赐。王皇后身子畏寒,近日病情时好时坏。
虽说是如此,众人来坤宁宫时,王皇后也是要出面见一见一干嫔妃。撑着病体,在正殿接见各宫主位妃嫔。
最先到的是柏贤妃,然后是安才人。在之后是德嫔、康嫔等几位。王皇后赐了座,命宫女奉上茶水。
万皇贵妃来的不早不晚,坐在上座处喝着茶,倒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嫌弃这坤宁殿的茶不好。
在她之后才来的嫔妃,无不受了她的白眼和冷嘲热讽。
万皇贵妃倒是对王皇后十分关切,嘘寒问暖。让众人都觉得这是名副其实的‘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不过谁也没有敢说什么,都是一副附和的样子。
一切和去年的冬天一样,一天当中,来回几处折腾。终是到了晚上,大宴歌舞酒乐。
朝贺的群臣,还有王候家眷。一一叩拜。
几乎在场的每个人都会说上一套场面话,就连那年仅五岁的小世子,都能够将那官话倒背如流。
礼乐声声,不绝于耳。
王皇后作为国母,却因病缺席。没能到宴,不过去年也是如此。
万皇贵妃倒是精神,身着一品皇贵妃朝服。梳着高耸的发髻,头戴重重的凤凰珠冠。
光这套着妆打扮,便花费了五个时辰的功夫。岫月给万皇贵妃梳发,手执象牙玉梳,用细齿一缕一缕地将那打了发油的发丝盘起。在身边三两个宫女的配合之下,梳好了髻发,戴上发冠。十余个宫女穿堂而入,端着朝服。层层件件,纱绢绸罗,华服金丝银线镶嵌数十种宝石明珠。
涂上了厚厚胭脂的万皇贵妃,头戴珠冠身着朝服。起身在一众婢子的搀扶簇拥之下,坐上凤辇时。依然是那个绝美的妇人,璀璨犹如宝石。
许多年后,我依然会记得这个女人;绝代风华,心似蛇蝎...
会宴上一片歌舞升平,举杯敬酒时。万皇贵妃已是微醺,我知道她的酒量超乎常人,而那酒并不算烈。只见她一脸妩媚醉眼迷离,紧盯着宴首那抹明黄的身影,心下自是了然。
人未醉,心已痴。究竟醉人的是酒,还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