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晚疏冷哼一声,当即就要飞上二楼抓人:“不知好歹的东西,看我非收拾他一顿不可!”
陆怀薇赶紧拦住她,劝诫:“师姐别急!你这样火冒三丈地跑去跟人问罪,只会让他觉得是小师妹偷偷告状,从而更加仇视小师妹!”
季晚疏倒不是替尹秋打抱不平,只是看不惯孟璟这般作为,怒道:“那你说怎么办?我们云华一向规矩森明,他这还未入门,便已是个暗地里使阴招的性子,这种人有何资格入我云华?依我看,不如趁早把他扫地出门,省得留个隐患。”
陆怀薇叹口气:“说到底,都是紫薇教作的孽……可他毕竟还小,是非不分也是情理之中,只要加以引导,耐心教养,假以时日该是会学好的。何况他父母既然将他托付给了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管,再说人都已经带回来了,又怎么能轻易赶出去?要是在外头传开了,都得说我们云华宫的不是,连个娃娃也容不下。”
季晚疏性情火爆,直来直去,自然不如陆怀薇考虑周到,但又觉她不无道理,便冷道:“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会讲道理,那干脆由你来带他去,我是懒得管了。”
陆怀薇笑了笑,看向满江雪说:“师姐这话倒是说到点子上了,我看那孩子短时间内难以消除对小师妹的成见,不如就让我来照顾他,左右我也还有段日子才能回宫里,正好养养那孩子的病,师叔就先带着小师妹回去,您说呢?”
她说得不错,况且紫薇教对尹秋虎视眈眈,一个孟璟倒是无所谓,若是哪天紫薇教潜入青罗城对尹秋不利,那才是防不胜防的,能早点将尹秋带回云华宫才是重中之重。
满江雪采纳了陆怀薇的建议,吩咐弟子给尹秋买了一双新鞋后,便带着早饭回到了房里。
“今天就走吗?”尹秋捧着碗筷,一边吃粥一边问。
“嗯,”满江雪收拾着要带的东西,“你慢点吃,不急。”
“孟璟也跟我们一起?”尹秋有点噎着了,囫囵吞了口水。
“他不走,”满江雪说,“他得留下养病。”
“也是,”尹秋说,“他还病着,只怕路上会很辛苦。”
“不一定,”满江雪看了她一眼,“有力气打人,该是也有力气赶路的。”
尹秋神色微怔,不明所以地看向满江雪,满江雪却就此打住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回去就只有她们两人作伴,尹秋不禁有些窃喜,几大口解决了饭菜便要去帮满江雪的忙。
“你别管,玩儿去,”满江雪却不要她帮,“我来就好。”
尹秋坐回凳子上,两条腿在半空左晃右晃,说:“要走几天?”
“以你现在的状态,路上可以走快些,”满江雪说,“至多五六日。”
尹秋“哦”了一声。
满江雪忽然回头看着她:“去了云华宫,若是有人欺负你,记得及时跟我说。”
尹秋听见这话,又想到她方才点评孟璟的那一句,心里就已猜到满江雪必是知道了她被孟璟为难的事。
尹秋心中暖暖的,没有问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应下,后又问道:“云华宫也会有人欺负我吗?”
满江雪说:“宫里不比外头,明面上不会有,但暗地里也未可知,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和冲突,兴许会有人不喜欢你,排挤你,但也会有人与你兴味相投,深交往来,后者自然好,但若遇上前者,也不要埋在心里不说,你不让我知道,我就没办法保护你。”
尹秋听得发起愣来,说:“师叔……会保护我吗?”
满江雪说:“当然会。”
尹秋从凳子上跳下来,扑过去抱着满江雪,抬头看着她说:“师叔可以保护很多人的,对不对?”
满江雪垂眸与她对视:“怎么?”
尹秋笑了起来,问:“那师叔有没有人保护?”
满江雪被她问得一愣,随后才说:“师叔不需要。”
“需要的,”尹秋很认真地说,“等我长大了,学好功夫,我会报答你的,我来保护你。”
满江雪的眸中映着尹秋的倒影,像是落进了一片雪花,泛着轻柔的光芒。
“我不用你报答什么,”满江雪说,“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就是我最想看到的。”
尹秋把头埋在满江雪怀里,像个小狗一样蹭了她几下。
·
“师姐不走么?”驿站门口,陆怀薇冲季晚疏问道。
“我还有事。”季晚疏说。
尹秋被满江雪带上马,靠坐在她怀里,满江雪握着缰绳,偏头朝底下二人投去视线,说:“不要生事。”
她这句话是在敲打季晚疏,此次季晚疏本该跟着一起回云华宫,可她既然要留下,必然是打算去找温朝雨,整整十年过去,这师徒俩之间始终没个正式的谈话,一个费尽心思地找,一个想方设法地躲,季晚疏心性执拗,不弄清楚誓不罢休,谁也劝不动。
“弟子明白,”季晚疏神态恭敬,“师叔注意安全。”
“小师妹穿暖和点,”陆怀薇塞给尹秋一包吃的,“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回去的,到时可要瞧瞧你在宫里学得如何。”
尹秋接过东西,冲她笑着道了谢,抬起头来时,瞥见孟璟从二楼下来,遥遥看了她一眼,又转个身走掉了。
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前来送行,众人说了几句,满江雪便将缰绳一抻,打马离开了此处。
二人的身影甫一消失在青罗城城门口,一队游侠装扮的人影便自热闹的集市中行了出来。
“护法打算怎么做?”一名属下朝身旁的女子问道。
温朝雨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扶着刀柄说:“跟着罢,咱们这点人,送上去都不够满江雪塞牙缝的,先暗中尾随,不要贸然出手。”
“我看教主要找的东西也不在那女孩身上,”那属下说,“抓她回去到底有什么用?”
“蠢货,”温朝雨看着城外渐行渐远的两个背影,说,“沈曼冬无缘无故人间蒸发十年之久,东西自然是在她手上,把她女儿抓回来,再放出消息,我就不信她能为了个对她而言没什么用处的东西,任由亲生骨肉落入仇人手中。”
那属下顿了顿,又问:“万一沈曼冬已经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温朝雨满不在乎,“她若真死了,她那孩儿也不能交给云华宫,我们教主那么可怜,一辈子都没个人陪的,好不容易收个义弟还爱上不该爱的人赔了性命,一点好处没捞着,带个侄女回去给她养老不过分罢?”
那属下哭笑不得:“灭了如意门上上下下……这还叫一点好处没捞着?”
温朝雨哈哈大笑,随即又将脸一垮:“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得了,要是被教主听见,你这身皮只能拿来缝个人皮娃娃玩。”
那属下自己掌起嘴来,说:“不过护法,眼下可是个好时机,您那宝贝徒弟留在城里,没她捣乱多少是省事了,还是得想个法子把人抢走。”
“这我还能不知道?”温朝雨思索着,“既然强攻不成,那咱们只好来个智取了。”
那属下正要问问怎么个智取法,却见温朝雨忽然神色一变,二话不说就动用轻功跑了,眨眼就没了身影。
一队属下面面相觑,四处打量下,才发觉人群中行来了一名面无表情的青衣女子,正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哎!那不是护法的徒弟么?”
“瞧见了瞧见了,别嚷嚷!”
“护法都跑了,咱们也快跑罢!”
一行人惊慌失措,忙不迭隐去身形,纷纷翻|墙离开了原地,去找温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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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满江雪与尹秋行到一处沿河的山林,栓了马儿取水喝。
由于尹秋的身体已经比刚开始好多了,这一路满江雪也将脚程放得要快些,途中未走山路,几乎都由官道过,起初还能遇上茶肆酒庄一类,但走得久了,也就入了少有行人的深山,只能凑合着喝点冷冰冰的河水。
马背上颠簸了几日,尹秋浑身酸痛,下了马便歪在满江雪身上打瞌睡。
满江雪掰着糕点喂她吃了一些,又给她喂了口水,看看天色说:“好在这几日都没落雪,不算太冷,今日就先找个地方宿一晚,明早再走。”
尹秋自然是任凭她安排,点点头没说话。
“累了?”满江雪掀开锦袍,将尹秋裹在怀里。
“鼻子有点堵,”尹秋吸了吸气,“肚子也疼,难受。”
“肚子疼?”满江雪皱起眉来,“怎么会肚子疼的?”
尹秋本想说一句河水太冰了,喝了不舒服,但又不想满江雪觉得她娇气,便摇了摇头,将话咽了回去。
她虽不说,满江雪却也猜到了:“可能是这水太凉了,你肠胃受不住,还渴不渴?”
尹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嗯”了一声。
这雪地也没有干柴,生不了火,即便生了火也没个物什烧水,满江雪想了一阵,说:“我喂你?”
尹秋不明白她什么意思:“怎么喂?”
满江雪便喝了口水,没吞,在嘴里捂热了,才冲尹秋示意让她张嘴。
尹秋愣了:“你是要用嘴喂我吗……”
满江雪发出一声喉音,容颜平静,埋头朝尹秋凑了过来。
看着那张美丽的面容靠近,尹秋一瞬有些无所适从,但她这几日来鲜少喝水,早就渴得口干舌燥,当下便顾不了那么多了,缓缓将嘴巴张开,也朝满江雪挨了过去。
两人靠的很近,唇与唇之间又隔了一些空隙,并未触碰到,带着余温的水流顺着尹秋的唇齿流入喉头,蔓延开一股润意。
满江雪就这么不厌其烦地喂了她一阵,直到尹秋摆摆手,她才又自己喝起水来。
尹秋心如擂鼓,脸上热热的,反观满江雪却是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嘴里还残存着那份甘甜,尹秋默默缩在满江雪怀里,听着她小口进食的声音,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满江雪方才喂她水的画面。
这一刻,尹秋不由联想起了还在青楼时,她在楼里也见过这种事,有些客人会用嘴喂姑娘们喝酒,姑娘们也会如此逗弄客人,只不过他们都是真真正正地唇碰唇,脸挨脸,不像她和满江雪这样一丁点都没碰着。
曾经目睹过的画面与满江雪近在咫尺的容颜相互交替着,尹秋想了一阵,猛地回过神来,顿时生出一股懊恼的情绪来。
她怎么可以胡思乱想这些?又怎么能把满江雪和那些青楼里寻欢作乐的人拿来比较?
尹秋暗骂自己不懂事,狠狠晃了晃头,企图将那些不该有的杂念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怎么了?”满江雪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尹秋吓一了跳,忙回答说:“没怎么……”
两人便又双双沉默下来,尹秋心绪还未平,动作小心地抬起眼来看满江雪,发觉她目光些许失真,不知是在看着哪处,眸底还蕴藏着几分尹秋看不懂的神色。
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想事。
“我小的时候,母亲也常这么喂我喝水。”满江雪忽然说。
“师叔的娘亲?”尹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嗯,”满江雪说,“在进入云华宫之前,一直都是我们两人过活。”
“那之后呢?”尹秋问。
“她死了。”满江雪说。
尹秋一怔,看向满江雪的眼里便多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怎么会这样……?”
“很正常,人都会有一死,只不过是早晚……”满江雪说到此处,倏地停住了。
她居然在和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提起自己从未与人讲过的往事?
满江雪收拾好水囊和干粮,抱着尹秋起了身:“不歇了,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山洞什么的。”
见她没再往下说,尹秋也就没多问,两人一起上了马,又朝前行去。
天很快便黑了,山林中一片昏暗,未能找到合适的落脚点,满江雪挑了个背风的小山坡,伐了些树枝堆成一道抵御寒风的屏障,两人靠着树干坐下,准备入眠时,忽听不远处倏地传来了呼喊声。
“救命啊!”
“快来人哪!有没有人!”
“杀人啦!杀人啦!”
……
尹秋本已困得睁不开眼,听到那阵仗便清醒过来,满江雪顺手取下匕首一抖,抽出凝霜剑,带着尹秋没入沉沉黑林中观望起来。
很快,便见几道人影从前方的林子里窜逃出来,听那哭喊声像是一群年轻男女,背后闪烁着冷冷剑光,好似蛰伏在黑暗中的野狼,正在朝他们靠近,显然是跟着一队杀手。
“怎么办?”尹秋极力辨认着周遭的景物。
“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看看。”满江雪将她藏到树后,执剑飞去前方。
黑影犹如道道鬼魅,自林中杀出,把把长剑直逼那群男女的头颅,一道银白剑光适时袭来,“砰!”的一声,双方□□撞,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气浪,惊的树梢的积雪簌簌往下落。
那几名男女惊魂未定,见得满江雪从天而降,不由冲她大喊:“恩公救命!”
凝霜蓄力而出,将迎面冲来的黑影拦腰一截,霎时间,血水迸溅,滴落于白雪,宛如朵朵绽放于冰天雪地中的红梅。
不给这些人撤退的机会,满江雪一个飞身落入人堆中,凝霜环飞而去,只听几道惨叫声响起,那些黑衣人便接连扎去地面,倒地不起。
余下几人对视一番,不敢再上前。
“撤!”
许是吃了瘪,见满江雪不好对付,又功力强盛,那些人未多纠缠,当机立断收手离去。
这一场打斗来得快,去得也快,满江雪不欲追杀,见状便也停了下来。
几名男女赶紧俯身跪下,冲她磕起头来。
“多谢恩公出手相救!”
夜色中,满江雪回转过身,握着留有血痕的长剑,气息平稳地问:“你们是何人?”
有名青年站出来冲她拱手作揖:“原来是位女侠,我等都是在邻县求学的学生,要回青罗城过年,没想到今夜居然遇上山匪打劫,若不是女侠出手相救,我们怕是死无全尸了。”
满江雪没有回话,第一时间先去看看尹秋如何,然而她走到先前那棵树后,竟不见尹秋的身影。
与此同时,身后悄然传来几道飞踏声。
满江雪目光一冷,侧脸看去,便见方才还庆幸获救的几名男女已施展轻功四散逃离,转瞬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