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边都督府杨东甫收到云江宁浴血送过来的国书之时,是略微有些惊讶的。
但他也只是道:“北楔长广王世子是吗?我会让人立刻送国书进京,至于什么时候派兵救援,得等王命下了。”
云江宁?:“北楔王庭危急,?请杨都督即刻先派兵出行到边境上,一旦皇命到,即刻可出兵,末将愿前头带队引路。”
杨东甫漫不经心?:“我朝调兵,岂能如此轻率?再说还未知是否是真,万一谎报军情,又或是旁敌挑拨离间,岂不是欺瞒圣上?我们且先派斥候去探,再来定夺。”
云江宁抬眼道:“既如此,?请杨都督将国书?来,我亲自送上京城。”
杨东甫垂眸看到对方身上血迹斑斑,蓝色眼眸寒光凌厉,不由心中一惊,心想此子狼视鹰顾,怕不是北楔诱我朝入彀之计,越发不敢相信,面上知道:“不必,如今天子使臣也正好在九边,待我与钦差大臣商议过后,再拿主意,你且在都督府住下。”
问题是云侯爷去了乌熊族!也不知何时能返?,更不知是否被姬怀素给绊住了,云江宁?:“杨都督费心了,王庭危急,刻不容缓,?是末将将国书送上京吧。”
杨东甫身边的军师叱道:“你??蛮子好不知事!我朝自有法度军制,岂是你想怎的就怎的?”
却见都督府门口一人问道:“是长广王世子云江宁?”
杨东甫抬眼看到是丁岱,心下一滞,却见云江宁转头看了一眼,却忽然双膝跪下伏下身躯,大礼参拜。
此前明明还倨傲得像头不通情理的狼,如今却对一阉人如此大礼参拜?难道他觉得??个阉人才是他的救星?
杨东甫心里既不屑又讥诮,却看到丁岱侧身深深躬身,为身后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让路。男子迈步进来,仪表俊伟,气度高华,玄色袍上通体编绣五爪金龙。
杨东甫浑身血液冲上了脑袋,?乎是懵了一般惊跳了起来,然后疾步趋前,以前所未有地敏捷跪伏在地:“臣杨东甫拜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不知圣驾亲到,未能远迎,臣罪该万死!”
堂中所有将领僚属全数吓得纷纷跪下大礼参拜。
姬冰原上首坐了,淡淡?:“朕也才到,此次为密巡,不得外泄,起来吧。”
杨东甫战战兢兢起身,却听到上头圣上直接问话:“北楔什么情况?”
他躬身刚要?答,却看到身侧云江宁上前答?:“乌熊族、娲蛇族等六部族另立新王,集结数万叛军围攻北楔王城,北楔王元钊呈递国书,请皇上派兵救援,愿世代称臣朝贡,缔结婚姻,不兴刀戈,永世修好。”
杨东甫心下大奇,却见丁岱并未喝止,可见圣上居然真的是在问那胡儿话。
姬冰原继续问:“昭信侯何在。”杨东甫心下诧异,昭信侯不是生病了吗?
云江宁??:“侯爷与庆阳王随周氏商队前去乌熊族探查情况未归,情况不明。”
姬冰原继续问:“他带了多少人手?”
云江宁?:“分批进入北楔共三百人,留了五十人给我使唤,带了两百五十人走的。”
姬冰原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交代丁岱:“传朱绛来。”
丁岱躬身道:“已派人去了,他是常林守将,赶过来面圣要些时间。”
姬冰原微一点头,转头对杨东甫道:“杨东甫。”
杨东甫连忙上前:“臣在!”
姬冰原?:“即点骑兵三千,随长广王世子即赴北楔解城围,另备精兵三千为援,传令九边军镇全数戒严,所有兵将轮值警戒,随时听命。”
杨东甫振奋?:“臣听令!”
姬冰原点了下云江宁:“你随杨都督下去吧——有昭信侯消息,立时命人传递。”
云江宁磕了个头,起身与杨东甫退下。
圣驾有召,朱绛很快到了,另外带回了姬怀盛、方路云。
姬冰原看到姬怀盛眼皮也是微跳:“卿不是和昭信侯一起吗?”
姬怀盛上前跪下?话:“臣的确一开始是与昭信侯借商队掩饰去乌熊族探访,查访得乌熊族精壮男丁已不在,族里只剩下老弱妇孺,且对药品需求很大,应是已备战。后来臣等匆忙深夜撤离,才知道原来昭信侯打的是诱敌之计。昭信侯以身行险,诱了那背后主使出来,然后率着兵将连夜冒雨去追捕起了,当时雨太大,臣只能听从安排,先在方副将的护送下返?常林。”
姬冰原问:“背后主使是?”
姬怀盛脸色苍白:“河间王姬怀素,他承认一开始就未就藩,派的替身就藩,如今看北楔叛军称呼他为军师。依臣等推测,叛军应当已往王庭去了。”
姬冰原心下算了下,两百五十人,又分了至少三?十人护送姬怀盛,也就是说云祯带着两百号自己训练的私兵,就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追击诡诈多智的姬怀素,?冒着雨,趁着夜。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定情绪:“调三千骑兵来,朕亲自带人去找,有向导吗?”
姬怀盛连忙?:“臣商队带的熟悉地形的老向导,如今?在常林城歇息,可为引导。”
朱绛上前,眼睛里满是血丝:“末将愿随驾,方副将昨夜带兵设伏,应当也?记得地形。”
姬冰原长身而起:“准,即去准备,朕要立刻出发。”
他已走了出来,看到天已放晴,碧蓝如洗的天空一望无际,远处,杨东甫已亲自点了兵将,与云江宁出发,先锋部队已经疾驰而去。
君聿白走过来道:“?是没音讯?”为保万全,??次姬冰原专门带了他随军。
姬冰原摇了摇头。
君聿白微微带了些忧心:“弘虚大师说过,??孩子是孤凤之命,生来孤苦,无人怜惜。及冠前有一大劫,若是得大气运之人助他渡劫,则此后顺顺当当,无忧无难。”
姬冰原沉默着,他不信命,此刻他却希望自己真的身负真龙大气运。
身经百战曾百胜,他却从未如此惧怕。
他甚至心下盛怒。
他倒是轻松烧了圣旨,轻松说出殉葬这样的话出来,把自己的生命如此浪掷,却没想过,他若是有个万一,朕要如何吗?
他闭了眼睛,是,他的吉祥儿已经身陨过两次,每一次朕的确都替他报了仇,但,都好好活下去了。是以他觉得,他的命是微不足道的,是无人介意的,是可以很快被人忘却的,人们可以牺牲他,放弃他,忽视他,忘记他,继续生活,继续前行,花依然开,日依然如常落下。
所以可以轻易抛却,可以轻松放弃,是可以去换取别的东西的。
他把许多东西轻松置于自己生命之上。
姬怀素而已,也犯得着朕的皇后亲身犯险去诱他出来?
固然他知道,云祯其实是惧怕那不可知的未来,那个他御驾亲征失踪的未来,因此他才无论如何都要抹掉??战争的征兆。
他是为了朕。他知道。
他的吉祥儿一直有着??样轻贱生命的念头,可以随口要殉葬,可以毫不爱惜,时常贪欢苦短,随心所欲,仿佛有了今朝就没了明日,所以一旦要,就要痛快了,陪着他也只念着他开心舒服,走的时候却这般干脆利落毫无牵挂。
他早早意识到了他??看轻自己的苗头,他却没有重视,没有好好替他扳正了。
忘了他父母早逝,没有长辈教导,两世没有遇上珍惜过他的人。没有人告诉他,??世上有人爱他重他,教他不许轻弃浪掷了。
没有人告诉他,??世上有人爱重他逾于一切,他行险会担惊受怕,他受伤会心疼,他生病会难过,他若死……也相随。
没有谁能比他更重要,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好。
他咬牙切齿地想:等??次找回来了,非要教到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这个道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