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油锅里炸出油星伤到手指这个小插曲不谈,贺叔叔的厨艺不错。
透明的玻璃盘中,从煎焖青口贝,虾仁滑蛋,意式海鲜汤,到小葱拌豆腐......桌上摆得应有尽有。
拿起提前摆好的碗筷,钟意微微的笑,“贺叔叔以前是做厨师的吗?”
整个午餐系列的风格是:清淡,养生。
巧了,全都是钟意所中意的。
“没有没有,我只是业余爱好做饭而已。”贺思雨也拿起筷子。
“哦,是这样啊,”钟意缓慢地点头,紧跟着钟晓燕伸出的筷子,给自己夹了一口米饭,“那您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与爱笑健谈的钟晓燕不同,钟意拥有的是小家碧玉的温婉,同样的,让贺思雨这样不太习惯与人打交道的人敞开了话题。
“我以前是警察,现在人老了,退休了,平时就开开车,做做滴滴司机什么的。”他丢一口鸡蛋进嘴巴。
“哦......”钟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还想问些什么,视线却被碗中的食物掠夺。
不知从何时起,段则霄马不停蹄,已经在她的碗里,堆砌了一幢五颜六色的小山坡。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身侧的男人,扬眉,表示不解。虽然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很像是农夫与蛇故事里的那条蛇。
段则霄也不避讳,直接对上她的目光,眸眼含笑,似乎有很多话想单独与她诉说。
但好在,他忍住了。
笑意渐深,段则霄又夹了一颗青口在她碗中,偏头,懒懒问,“看什么?都是你爱吃的不是吗?”
他音量不高,但问题落下,还是引来对面二人的注目。尤其,是钟晓燕古古怪怪、在二人间来回打量的眼神。
那眼神很诡,说不上来的诡,就好像钟意再不解释什么,她就要自己强行脑补出一部五万余字的小短文来,批判偷偷谈恋爱而不告诉她的宝贝闺女。
那怎么行?
钟意有些急了,口腔里的米饭还没完全吞咽,便重重咳了声,想要先发制人,“你们准备办婚宴吗?”
很遗憾,转移视线的小把戏最终宣告失败。
原因不是对手太强,而是钟意自己把自己噎着了。
一阵剧烈咳嗽下,脱口而出是很不清晰的一个提问。唯一一点值得肯定的,就是钟晓燕依稀能听懂她在问什么。
脸颊不自觉泛起一抹红,钟意放下碗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将噪音降至最小。
下一秒,男人的大手触上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拍打,耐心的紧,“没事吧?”
至少从语气上听,不是装出来的关心。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以点头代替回答。
暧.昧且滑稽的场面让钟晓燕无奈的摇摇头,垂眼,尝了一口海鲜汤,“我们不准备大办。”须臾,又似乎想起什么,意味深长盯着段则霄,“倒是我的女儿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喝到喜酒啊......”
明晃晃的暗示,潜在意图再明晰不过,叫人总也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脸红的快滴出血来,钟意平复完咳嗽带来的余波,微微动了动嘴巴。
可刚一抬头,目睹周围的三条狐狸,钟意就不想说话了。
很好,没有一个是站在她那一边的。
饱餐完毕,钟意心里盘算着时机,想赶紧溜之大吉。
不给她这个机会,钟晓燕最先站起来,将桌上的空碟子叠了叠,其中一打递给贺思雨,鸟妈妈似的分配任务,“去把碗洗了。”
另一打给段则霄,亲切的笑,“小段,可以麻烦你去帮帮你贺叔叔吗?”
“当然。”段则霄回答。
说罢,长腿一迈,算不上陌生的推开厨房的移动门。
高傲的黑天鹅,终究被拉下神坛,染上人间烟火色。
他明明可以拒绝的。
看着段则霄蜗居在小厨房里的背影,钟意缓缓的想。
下一秒,
“还有你,”看着双手扒在桌边小鸡仔似的钟意,钟晓燕一个也不落下,打开冰箱,丢给她一盒保鲜袋,“去把没吃完的菜蒙起来,放冰箱冷藏。”
“哦。”
其实这一顿下来,没吃完的菜只剩两三道,手脚麻利点,钟意只花了三五分钟便将钟晓燕发布的任务完成。
关上冰箱门,钟意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眸眼所及厨房里的两个背影,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勾起。
真好,马上就能送走某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回卧室补觉了。
可惜,钟晓燕又哪有那么容易如她所愿呢?
小拇指剔了下牙缝,女人用抹布擦了擦手,从阳台走来,“都蒙好了?”
钟意点点头。
“哦。”钟晓燕脚步不停,推开卧室的门,走进去,“弄好了你跟我进卧室里来,我有话同你讲。”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要去卧室里这么神神秘秘?
钟意撇撇嘴,没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毕竟,钟晓燕总爱这样搞神秘。从钟意还小的时候就是。
哦对了,她还爱单刀直入。这点倒是近些年才养成的习惯。
关上卧室的门,钟意露出疑惑的神情,“怎么了?”
那时下午一点,阳光正好,房间没开灯,钟晓燕侧坐在她的床上,整理着钟意乱成一团的被窝。
女人依旧是意料之中的直接,“不再给段则霄一次机会?”
说这话时,脸上是云淡风轻的风平浪静。
一时间,钟意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皱眉,“......您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这个干什么?”
“没有没头没尾啊,”女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她一眼,“突然想到就说了。”
滴答滴答,时间分秒过去。
钟意沉默好很久,给足钟晓燕反悔的机会,“......为什么要给?虽然难免落入俗套,但您也知道那句老话,”她深呼一口气,“好马不吃回头草。”
“人家对你还有那份心思。”钟晓燕把毯子叠好,放在枕头上。
“您怎么知道?”钟意把书桌前的椅子往外拉了拉,坐下,“就凭这顿饭上他给我夹菜?”
“也太以偏概全了。”
“当然不是了,”钟晓燕想了想,没把段则霄悄悄去找她的事情告诉钟意。
她叹了口气,“但我有感觉,他是可以照顾好你的。”
女孩冷哼了声,“哪来的感觉?是从他的冷漠,自私,高冷被动里看出来的吗?相信我,就对重新追回我这件事,他坚持不了多久。”
很奇怪吧?她明明不想和钟晓燕提太多有关段则霄的事,偏偏,真的一提到他,就刹不住车了。
“这么笃定?”钟晓燕反问。
解释的多了,亦就累了。
停止了激烈的手口并用,钟意有些丧气的把手放在膝间,低头含胸,小小声叹气。
“妈妈,你不懂,你没有和他相处过。”
“所以不知道他这个人的性子究竟是怎样的。”
“他太高傲了,看不起任何低他一等的人,而我......”
偏偏就是那个低他好几等的人啊。
从南到北,从乡到城,从性格到家境,他们之间就没有一样是完美匹配的。
钟晓燕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有些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可他现在肯回来找你,对你的事情上心,不正是代表他愿意为了你放弃往日的高傲吗?”
久违的温声细语,钟意却不怎么想听,她抬起头,眼里无光,“......您不用再说了,我不想重蹈覆辙。”
语毕,她把椅子放回原位,想要逃离这个话题,逃离这个房间。
“既然你心里有他,他心里也有你,为什么不给他个机会呢?”身后是钟晓燕的叹息。
钟意想着回复最后一句,“这对林辰不公平,他也很喜欢我。”
“林辰我倒是没见过,妈妈只是觉得你还没放下段则霄。”钟晓燕说。
“你说的那个林辰,他喜欢你,但你喜欢他吗?”
“爱情讲的从来都不是公平。”
“而是绝对的偏心和不公。”
“好了好了,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预感到再说钟意要烦了,钟晓燕适时转移了话题,“对了,明天你也休息是吧?”
“对的,怎么了?”
“陪我在上海逛逛?”
“好。”
“听说下雨天,巧克力和音乐更配。”
猴年马月的广告词,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她记到现在。
可能是因为钟晓燕从小就不准她吃巧克力,也可能只是单纯的因为南方雨季偏多。
但亲身经历告诉钟意,与暴雨天接踵而至的从来不是德芙,而是堵车。
被堵在十字路口的男人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胳膊抵在车窗边沿,有点困倦的盯着前面堵的水泄不通的密密麻麻,疲乏的按了下太阳穴。
雨刮器左摇右摆,和低滚的雷声交织,有点烦闷的感觉。
当然,此刻,心情最郁闷的还要数钟意。
撇开天公不作美不说......
钟意瞄了一眼旁边充当司机的段则霄,她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惴惴不安的手指暴露了她的内心世界有些抓狂。
天晓得为什么这个男人要参与到他们母女间的活动里来啊?
雨越下越大,雨点砸在车窗,密密匝匝,掺杂着身后钟晓燕的声音显得嘈杂而乱。
“今天还能去游乐场吗?”钟晓燕攥着手里的门票犯难。
也是少有,三人竟都没有提前查看今天的天气如何。
“恐怕不行。”段则霄回答。
女人叹一口气,将票放在后排的空位上,靠上车枕,没几秒,又想到什么,问,“要不我们换成室内活动吧?”
“上海有什么地方是室内的而且挺好玩的吗?”
“嗯......”钟意用手指摸了摸下巴,“美术展?”
钟晓燕立刻拍了下她的后背,表示不满,“别搞那么文艺。”
“哦。”
她有些委屈巴巴的揉揉被拍的痛处。
怎么会有四十几岁的女人喜欢游乐场而不喜欢美术展啊?
钟意实在是搞不懂钟晓燕了。
难道还真如段则霄所说......她有一颗少女心?
古有说曹操曹操就到,今有刚一想到段则霄,段则霄便开口道,“要不密室逃脱吧?”
话音落下,钟意瞪了他一眼。
什么啊......好歹考虑考虑她妈的年纪啊。
还没等着钟意开口驳回意见,谁料,身后的钟晓燕居然赞不绝口。她鼓了鼓掌,说,“好啊好啊,密室逃脱,我还没玩过呢。”
这又是什么局面......
钟意有点凌乱。
钟晓燕想帮着撮合自己和段则霄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吧?把贺叔叔支走就为了两面夹击让自己乖乖就范?
她可不会轻而易举就举白旗。
只是钟意没想到的是,钟晓燕能做到的,远不止她想到的这一步。
z先生密室的主题之一,弥生,在去年时候拿下全国金奖,誉为密室逃脱爱好者最不可错过的一场主题。
下了保时捷,钟意站在这幢楼前顿了顿。
从外面看,这幢复古陈旧的西洋式建筑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乍一看,钟意还以为这是间挂满霓虹灯的酒吧街。
直到段则霄停好车,他们才走进去,“走吧。”
大厅的墙壁以淡橘红为基调,壁画镶金四周,当然,真假难辨,抬头,是巨大的水晶吊灯,让人有种自己是中世纪欧洲古堡里的公主的即视感。
段则霄走在前面领路,“我先买票,你们坐在等候区等我一下吧。”
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钟意乖巧应答,“好。”
挺拔的身姿与前台简单疏通几句之后,段则霄拿回三张门票。
钟意可不知道,这家店的门票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而最为吊诡的还不止是这一点,刚刚接过段则霄手中的门票,钟晓燕便捂住了肚子喊痛。
“阿意啊,我去上个厕所。”
“小段,你们先进去玩吧,不用等我了。”
“你怎么了?”钟意赶忙扶住钟晓燕的胳膊,皱眉。
可钟晓燕好像并不想接受她的关心,悄悄松开她的胳膊,“没事没事,我去上个厕所就好了。”
“要我陪你去吗?”钟意问。
“不用,”钟晓燕指着天花板上挂着的图标,“那上面不是有指示吗?”
段则霄也跟着劝道,“阿姨说的没错,快到点了,我们先进去等她吧。”
“这么快?”钟意一惊,低头去看门票上的时间安排。
晚上八点到九点四十。
她举起手腕,瞄了眼腕表。
现在是七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开场。
皱皱巴巴一张小脸思考很久,钟意这才松开咬住嘴唇的上牙,不情不愿道,“那好吧。”进场前还不忘记和钟晓燕嘱咐一句,“妈你快点回来哦。”
“知道了。”
在此过程中,钟意不会知道,段则霄低头看了眼手机短信。
钟晓燕发来的,简单两个字。
[加油!]
钟意是个胆子很小的小美人。
从小到大,在她的观念里,游乐场的大摆锤和哭声连连的鬼屋,就是抹了毒的箱子,不能沾的。
今天她算是见识到了。
她失算了。
密室逃脱也该算到里面去。
回顾刚进场的第一秒,白色床单上躺着一具血淋淋的男尸,钟意刚刚看到,就被吓得双腿瘫软,蹲坐在地上,而之后的整个过程里,她也发挥正常,全程跟着段则霄,无脑逃出密室。连剧情说了什么,都一概不知。
委屈的像是没吃到糖的小朋友,她只记得快要结束时,她是牵着段则霄的手出来的。
明亮的大厅灯照夺目刺眼,与密室里的阴暗截然不同。
没由来,情绪突然失控,惨白小脸上泪痕还没完全干掉,就又添新的,钟意蹲在地上,哭成一个泪人儿。
“呜呜呜段则霄你故意的吧。”
“什么?”
男人亦是没料到她会不顾大庭广众之下,真的坐在地上哭。犹豫几秒,也跟着蹲在地上,手指抹了抹姑娘眼角的泪。
现在只有段则霄一个人肯带她回家了,她不该跟他闹僵,以免他一气之下把她丢在这里。
但钟意可不管那么多,一把打掉他的手,歇斯底里的叫,“你明明知道我晕血的呜呜呜。”
“你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我哭!”
段则霄拿她没辙,摸摸她的头,想要拥她入怀,却又无从下手,笨拙的关心,“阿意乖,别哭了好不好?”
“阿意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别哭了,好不好?我心疼。”
“心疼什么你心疼,你要是真的心疼我就根本不会带我来这里!”
“你明明知道我怕!就,就,”想到刚刚真实又恶心的血腥味,她就反胃得想吐,“就故意要来玩密室逃脱!就是想看我示弱!想要表现自己的男子气概!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男人的手一顿。
几年不见,怎么小丫头还变聪明了不成?
沉默一瞬,男人温柔的说,“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故意想看你哭呢?我想宠你爱你都还来不及呢。”
聪明了他也得把戏演到底。
两只手放在眼边疯狂擦拭去了又来的眼泪,钟意不相信他的话,想要反驳,却因为刚刚在哭的原因,一口气呛在胸口,没法吐出来,也没法吸进去,只能等着情绪平复后再与之好好理论理论。
他们都没想到,二人之间的诡辩在下一秒会出现第三个人的插.足。
“不是吧小孩儿?”
玩味的音调和记忆中的几近一模一样。
泪眼朦胧中抬头,恍惚间,钟意看见是段则霄突然暗下去的表情,以及,钱路遥嬉笑着的脸。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又被这狗男人弄哭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怕剧透,密室逃脱具体内容就不涉及了。